1996年5月一个夏日的早上,印度西孟加拉邦首府加尔各答的一处贫民窟,六个男孩在一条小巷里打板球。
他们住的这片棚户区位于乔德普尔公园的中产社区里,是个很有烟火气的地方。
那天是假期,还是选举投票日。
一大早,9岁男孩普楚拿起板球拍,从还在睡觉的爸爸身边溜走,找小伙伴们玩去了。
很快,巷子里就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击球声。
(板球用的球)
这时,球被打出了他们临时划的球场边界,孩子们赶紧跑到附近的一个小花园里找球。
结果他们发现了一只黑色塑料袋,里面有六个圆圆的东西,看着像被人藏在那里的板球。
(孩子们以为是“板球”的东西,示意图)
孩子们带着“战利品”回到小巷继续比赛,他们拿出袋子里的一只“球”扔给普楚,普楚挥动球拍就是一击。
那不是板球,而是一枚土制炸弹。
(孩子们捡到的土制炸弹,示意图)
烟雾散去,人们都跑出来想看看出了什么事。
他们发现普楚和他的五个小伙伴都倒在地上,皮肤发黑,衣服烧焦了,身上都是伤口,人们见状发出一阵阵尖叫,现场一片混乱。
被炸的六个孩子中,有两个7岁的孩子因伤势过重死亡,其中一个是一名孤儿,由姑姑抚养长大,另外四名男孩受伤。
普楚侥幸活了下来,但他的胸部、脸部和腹部都遭到严重烧伤,还有很多弹片造成的伤口。
他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出院回家后,不得不用夹食物的夹子把身上的弹片夹出来,因为他的家人已经没钱付更多医疗费了。
(土制炸弹)
几十年来,这种事情在西孟加拉邦经常发生。
记者查询了1996年到2024年二十八年间,《Anandabazar Patrika》和《Bartaman Patrika》两份报纸的每一期,统计儿童被土制炸弹炸伤或炸死的报道。
截至到11月10日,记者发现565名儿童伤亡,其中94人死亡,471人受伤,,很多受害者都来自贫困家庭,可能是保姆、临时工和农场长工的子女。
记者还发现有一些儿童受伤事件没有被报道,所以真实的伤亡人数可能会更高。
(土制炸弹)
这些土制炸弹当然不是用来对付孩子的,而是印度各党派用来对付反对者的,孩子们只不过是被误伤的。
“用炸弹来算旧账,这种事在西孟加拉邦由来已久,已经有100多年了,”该邦前警务总监说。
这种做法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当地人反抗英国殖民者的起义活动。
最早的炸弹很简陋,经常出事炸到自己人,比如有人在测试炸弹时被炸掉一只手,还有人被炸死。
后来有人从法国学会了制作炸弹的技能,他把炸弹伪装成一本法律方面的书,藏在吉百利可可罐子里,袭击目标是一名英国法官,目标如果打开它就会被炸死。
几个月后,又有人向一名英国法官的马车扔炸弹,但法官没被炸死,而是有两名英国女子丧生。
(土制炸弹)
当年人们用土制炸弹,还有“反抗殖民侵略”这个理由,而现在因党派之争就用炸弹威胁报复,就显得太过火了。
现在,土制炸弹在西孟加拉邦被称为“peto”,里面装上钉子、螺母和碎玻璃之类的尖利物,外面用黄麻绳绑起来,也有装在钢制容器或玻璃瓶里的炸弹。
(土制炸弹)
当地的党派,尤其是农村地区的政党人士,会用这些炸弹恐吓对手、给投票站捣乱或报复他们眼里的“敌人”。
特别是举行选举的时候,他们会用炸弹破坏投票站或控制某些地区。
2018年4月的一个早晨,当时7岁的女孩普拉米正在采晨祷用的鲜花,在邻居家的水泵旁边发现一个“球”,她捡起来就带回家了。
一进家门,正在喝茶的爷爷看见普拉米手里的东西,马上愣住了。
“他说:‘这不是球,这是炸弹,快把它扔掉!’”
当时距离村委会选举还有一个月时间。
普拉米的眼睛、脸和手都受伤了,当场晕倒,原本宁静的村子乱成一团。
“我记得有人向我跑过来,但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我全身都被击中了。”
村民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她的伤势非常严重,左手被截肢,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
(普拉米)
女孩萨宾娜也有类似的经历。
2020年4月,当时10岁的萨宾娜正在放羊,在草丛里发现了炸弹。
“当我走出去,看到有人把萨宾娜抱在怀里,她手上的肉都被炸烂了。”
医生不得不截掉她的一只手。
这件事不但给萨宾娜造成身体上的残疾,也改变了她的人生,让她的未来一片阴霾。
父母都很绝望,因为在印度,残疾女性会受到社会歧视,无论婚姻还是就业,都会面临困难。
“我女儿一直哭,说她的手再也回不来了,”妈妈说。
“我安慰她,‘你的手会长回来的,手指也会长出来的’。”
现在,萨宾娜正在努力克服只有一只手带来的不便,练习自理。
“我连自己喝水、吃饭、洗澡、穿衣服、上厕所都很困难。”
(萨宾娜)
文章开头提到的幸存男孩普楚,现在已经37岁了,那件事之后就辍学了,被父母领回家,多年来都不敢出门,经常听到一点响声就钻到床底下。
那件事成了他解不开的心结,从那以后他再没拿起过板球拍,童年被毁了,现在他靠打零工勉强度日。
(普楚)
还有上文提到的普拉米,她现在13岁,虽然装了假肢,但还是不能用,因为假肢太重,而且她很快就长大了,原来的假肢就不合适了。
还有现在14岁的萨宾娜,她出现了视力衰退的情况,需要再做一次手术取出眼睛里的炸弹碎片,但她家负担不起医疗费。
不过,这些幸存者也没有完全放弃希望。
两个女孩都学会了单手骑自行车,都继续读书,她们的梦想是当老师。
而普楚把希望寄托在5岁的儿子身上,想让他以后当警察,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萨宾娜学会单手骑车)
记者向西孟加拉邦的四大政党询问对炸弹事件的看法,其中两个政党强烈否认参与,另两个政党没有回应。
总之,没有一个政党承认用炸弹获取政治利益。
但这类悲剧还在不断上演。
今年5月,三名在池塘边玩的男孩无意中发现了一些炸弹。
“看看他们对我儿子做了什么,”拉杰的爸爸抚摸着儿子冰冷的额头,哭着说道。
拉杰下葬时,附近正在举行一场选举集会,“西孟加拉万岁”的口号不时传来。
又要举行选举了,又是孩子们为此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