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闺蜜分别穿成了古言里腹黑皇帝和阴戾太子的白月光替身。
好消息是,我辈儿比闺蜜大,她得管我叫小妈。
坏消息是,这父子俩爱而不得的竟是同一个人。
我和闺蜜决定卷钱跑路。
勤王打小身子弱,好巧不巧,死在了寒食节这天。
皇帝正领着众人在太庙大祀皇考,扑通一声,人栽了下去。
太庙后身就是皇陵,名副其实的死得其所,倒也省事儿。
皇子妃嫔们换上素衣,乌泱泱跪满祠堂,僧人叽里咕噜的超度声中,传出几分不太和谐的鼾声。
我夹着坐垫,蹑手蹑脚来到祝今安身旁跪着,试图用胳膊肘把她拱醒。
“嗯,开饭啦?”
她这一嗓子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尤其是前排的太子也冷冷盯过来,好似要拉人陪葬。
我连忙双手合十,嘴里叽里咕噜地乱念。
祝今安彻底清醒过来,也学着我的动作,嘴巴里一张一合,“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我低声提醒她:“你还是小点声吧,你家太子好像又盯过来了。”
“他不是一直那副死鱼眼。”祝今安不以为意,摸了摸肚皮,“都给我念饿了,这勤王什么时候死不好,非要冷食这日,这下好了,一连半个月都要吃素。”
我也跟着抱怨:“别说了,昨日尚衣局刚送来一套红色流纱裙,阖宫上下就我有,下个月穿那不就过时了嘛。”
祝今安朝门口撅了撅嘴,示意道:“皇上来了,你正好和他求求情啊。”
“哇——”
祠堂里众人意欲行礼,勤王妃忽然暴走痛哭起来,吓得众人一激灵,齐刷刷朝这边看过来。
“王爷你丢下我们母子,好生狠心,妾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随你一同去了!”
哭罢,勤王妃起身助跑,直愣愣撞在了——皇帝的胸膛里,晕了过去。
祝今安忍不住鼓掌。
“瞧见了吗,这准头,就跟子弹上膛似的,唰一下奔着你老公心口就去了。”
祝今安幸灾乐祸又忽然服软,呲着的大牙收回来,埋头用手掌遮住了脸,“笑早了。”
我抬头看向堂前。
原来是太子飞步上前,二话不说把勤王妃从皇上怀里抢了过来,搂在自己怀里。
殿内跪着的众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在角落里的我与祝今安身上,眼神中有奚落嘲讽,也有同情怜悯。
白月光的杀伤力,在这一刻真实地杀到了我这里。
“真服了这绿茶了。”
我咬牙嘀咕,也把头埋了下去。
我叫景宜,本是一家出版社的文字编辑。
祝今安是和我一组的美工兼嫡长闺,为了公司的重点项目,我俩熬了一个星期大夜,终于,双双熬死了。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穿进了这本名叫《丈夫死后,我靠美色称霸后宫》的狗血古言里。
大到天子,小到太监,身边的每个人每天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我的人设——
虽是嚣张跋扈的宠妃,但却是低贱宫女奴婢出身,虽在后宫独宠风光无限,但却只是皇帝白月光的替身。
去年新春宫宴上,太子妃奉旨献艺,来了一首跑调版《上春山》,我一下子认出来这是我老闺蜜祝今安。
宫宴结束,我们相拥而泣,大吐苦水,细细复盘——如何从21世纪单身贵族沦为深宫已婚怨妇。
“古言老套路了,皇上有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刚好和我长得很像。”
“这么巧,我也是替身!”
其实我不懂祝今安在兴奋什么。
“我是勤王妃曹静姝的替身。”
“这么巧,我也是!”她更兴奋了。
“咱俩哪里长得像,你家太子一定是眼瞎了。”
祝今安开始不服气,“人家太子今年刚满十八岁,肯定是你家老皇上眼花啦!”
“年纪大怎么啦,论辈分你还应该叫我一声小妈呢!”
“真的可以嘛?”祝今安双眼发光,兴奋到无以复加,“景宜,其实以前你每天早上都会帮我带一份早餐,下午茶帮我点咖啡,我就觉得你超有母性,早就想喊你一声妈妈……”
她搂着我的胳膊不撒手,小猫似的蹭来蹭去,夹着嗓子一直叫我妈,那时我真怀疑,这是一本不太正经的小说。
赵序临登位后,文治武功,勤政爱民,早早便立下嫡长子为储君,除了偶尔因专宠我惹得后宫微词外,这个皇帝当得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祝今安和我吐槽:“这小说这么没意思,怪不得你看了两眼就退稿哦。”
其实我不敢告诉她,我后悔了。
因为很快,原著女主就出现了。
“念勤王妃孤儿寡母,身体抱恙,皇上特许留在宫中休养,就住在宜嫔娘娘宫中的皓月殿。”
祝今安一下子就老实了,“我这老爸爸到底是想干啥呀?”
待传旨太监走后,她止不住地叹气,“收集周边吗,非要摆在一起?”
“只怕来者不善。”
“善啊,怎能不善。”祝今安忽然阴阳怪气冷笑起来。
我顺着她的视线去瞧,只见来来往往朝皓月殿送家具盆景的人中,有一人身着玄色窄袖蟒袍,煞有其事地在中间指挥,可不正是太子殿下赵云廷。
“给寡妇婶子搬家都这般用心,你见过这么善的人吗?善啊,我都想扇死他了。”
我笑出声,调侃道:“你不是说纯政治联姻,看起来怎么像是吃醋了?”
“此言差矣。”祝今安郑重摆手,后退两步,竖起兰花指张嘴就唱:“我是配角怎敢吃醋,我是过客早有觉悟……”
“啊——我的脸!”
勤王妃住进我宫中的第二天,意外,不出意外地发生了。
“忘忧宫里何时养了鸡呀?”皇帝那老登果真眼花耳聋,抱怨一句想翻身接着睡。
我只得提醒:“是皓月殿,勤王妃的声音。”
一听“勤王妃”三字,这老登垂死病中惊坐起,穿衣找鞋比谁都着急。
一进殿,便见曹静姝掩面哭得梨花带雨,她看见我们来了,更是收也收不住。
“皇上,臣妾没脸再见您了,还是叫臣妾死了罢。”
“弟妹,你的脸怎的,叫朕看一眼。”
曹静姝躲,赵序临追,曹静姝再躲,赵序临继续追。
一瞬间,让人有身临青楼的错觉。
“停!”我上前擒住曹静姝的手腕,另一只手把她挡在额前的面巾掀开,露出鼻尖两颗红肿的疙瘩。
“就这?”
曹静姝捏着袖角,又攒了几滴眼泪:“宜嫔娘娘天生丽质,就不要笑话臣妾了。”
“啊?我笑话你什么了?”
话未说完,太医到了,望闻问切,很是折腾了一番。
“回皇上,回宜嫔娘娘,据臣推测,勤王妃扑面的珍珠粉中被人下了毒,幸而用量不多不致毁容,用药半月便能大好。”
“宜嫔娘娘,我家主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她!”
曹静姝身边的婢女突然跳出来指责我,好大一口锅。
“我从未送过你家主子珍珠粉啊,这招陷害用得略微草率了吧。”
“是啊,想来中间应该有误会,”曹静姝一双眼睛大写着胆怯,盯着我发抖,又转而和我身侧的赵序临说话,“宫中所传的替身之谈,皆为子虚乌有,宜嫔娘娘恩宠万千,又怎会妒恨我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孀妇呢?”
“喂。”我真服了,“说下毒这事儿呢,和你是不是孀妇有半吊钱干系啊?”
“没干系,没干系。”曹静姝哽咽,往身边嬷嬷怀中躲,“宜嫔娘娘,我不敢再提‘孀妇’二字了。”
“王妃胆子小,你别吓坏她。”赵序临开口制止,转而质问婢女,“珍珠粉到底从何而来?”
话音刚落,我身边的宫女连翘“扑通”一声跪下了。
“回皇上,昨儿勤王妃的婢女差人过来,说瞧着主儿扑面用的珍珠粉好用,想讨一些,小主当时正在午睡,奴婢心想小主平日就待人大方,珍珠粉余量也充足,便擅自取了些给了皓月殿,可奴婢从未下毒啊!”
连翘所言虽属实,但缺少证据,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中,很有包庇主子之嫌。
我就这样被赵序临罚了一个月的禁足,外加抄写《道德经》百遍。
其实我偷偷在里面写脏话,他也发现不了。
可怜连翘平白受了二十杖责,屁股开花了也不忘认错。
“是奴婢连累了小主。”
“不怪你,是我轻敌了。”
“好在皇上心疼小主,没有重罚小主。”
我边给她擦药边笑出声来:“傻连翘,他那哪是心疼我。”
他是在和后宫之人宣告,他不信我。
宜嫔娘娘的专宠结束了,欢迎大家都来踩上一脚哦。
太后寿诞那日,也是我禁足期满之时。
祝今安来忘忧宫前接我,见了我人影,远远扑过来。
“姐妹,你可想死我了!”
我二人正贴贴得紧,曹静姝也要出门,脸色有些尴尬地向我福了福身子。
祝今安没好气地打了声招呼,“嗨,皇婶儿,珍珠粉可还够用,不够只管来东宫取罢。”
曹静姝扯了个笑,快步离开了。
祝今安按捺不住问我:“皇上真的因为这个狐狸精,一个月没来忘忧宫?”
“来过三四回,不过是去皓月殿看望曹静姝。”
“实在过分!什么狗屁恩宠是次要,可也不能任那曹静姝随意欺负,你斗不过她,我来帮你!”
“好儿媳,”我打趣地帮她顺气,“瞧你说的,我与她斗什么,这一个月我写写字养养花,不用伺候老男人,乐得清闲呢。”
“真的?”
“真的,我还想到了一个好计划,等散席便同你说。”
“好。”
说着话,我俩挽手步入御花园,宴席早已布置好,却发现本该属于我的位置上,正端端正正坐着曹静姝。
我本想着不出声,安静找旁的位置坐下,祝今安却先一步冲上去为我抱不平。
“皇婶,你坐错了,这座位离父皇这般近,向来是给宜嫔娘娘留着的。”
“太子妃见笑了,我原想着这位置离母后近些,方便说话儿,不成想是占了宜嫔的。”
“无妨,你现在让出来也不迟。”
曹静姝苦笑着起身,嘴里更不闲着,“像我这样刚没了丈夫的孀妇,坐在这儿确实不吉利,你们嫌我晦气也是应当的……”
此言一出,众人哪还敢让她另寻旁的座位,几位妃嫔连忙又将她按了回去。
就连太后也发话:“你是为我皇家诞过皇嗣的,谁敢嫌你,快坐下吧,让我的阿孙琪儿快坐到皇祖母跟前来。”
曹静姝哄着她五岁的儿子琪儿坐在太后身侧,扭过头来向我致歉,眼神里却满是挑衅。
祝今安气得叉腰,不肯入席。
“我竟不知何时宫中孀妇为尊,孀妇为大,不就是没了丈夫,怎地卖惨要让所有人都让着你!”
“太子妃,我并非这个意思。”曹静姝意料之中又开始惺惺作态。
我连忙去拉扯祝今安,劝她冷静,先入席。
“你不用拉我,你忍得住我忍不了。”祝今安挣脱掉我的胳膊,指着曹静姝鼻尖那两颗痘印骂起来,“你这妇人,左一口王爷,右一口夫君,若是真的挂念皇叔,怎地守丧不满三日,皇叔尸骨未寒,便急切入宫来。皇婶,宫中到底有谁在啊!”
“祝今安!”
曹静姝哭哭啼啼,终于引得太子殿下震怒,他低沉地喊她姓名,矜贵俊傲的脸庞阴云密布。
“你心虚了?”祝今安将手指转了个方向,无所畏惧地指向赵云廷。
那副姿态像极了去年她指着主编的脸,咄咄质问:“狗资本家,凭什么扣我年终奖!”
“今安,别说了。”我小声劝她,但没用。
祝今安的燃点一向很低,并且燃都燃了,不好灭。
“我早就想说了,赵云廷,到底谁才是你的妻子,怎从不见你在外出言维护我一回,别人搬个家,受丁点委屈,急得跟什么是的,宫里谁不知道你们的破事儿,把我和景宜当傻子看,究竟是哪个寡廉鲜耻!”
我挂不住脸,小声嘀咕:“你骂人就骂,不用拉我下水吧。”
太子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到祝今安跟前,盯着她,眯了眯眼。
祝今安丝毫不怕,仰起头,凑得更近。
“啪——”
一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她左颊,半边脸登时红肿起来。
祝今安捂着脸,气势不再跋扈,而是瞪眼看着面前的丈夫,像是不愿相信他的所作所为。
我将祝今安护在身后,壮着胆子上前质问:“太子怎能动手打人!”
“夫为妻纲,妻行不端,夫当矫正。”他顿了一顿,冷笑着打量我一番,“父为子纲,我也是学着父皇规罚宜嫔娘娘。”
“你不要太过分!”一个不留神,祝今安又满血冲了上来,学着狗血婚姻剧的口吻,歇斯底里,“赵云廷,我指定不跟你一块儿过了!”
边咒骂,祝今安边抡圆胳膊捶打过去,还没两下,天天以政务繁忙为借口,实则每日躲养心殿补觉的皇帝姗姗来迟。
“住手!”
“皇上,都怪我!”
曹静姝本着露头就秒的原则,快准狠地向皇帝扑了过去,才哭两鼻子,又晕在怀里。
MD,女的一巴掌,男的更是两巴掌。
祝今安是禁卫军统领之女,曾被盛京数十家求娶,挑挑拣拣最后成了太子妃。
如今闹了这档子丑事,一个想休妻,一个要休夫,只因牵扯兵权,最后只得休战,各自领罚,禁足东宫半个月。
皇上也怕惹祝家不满,更怕席间因曹静姝惹出的丑闻传扬出去,特意多留祝今安在宫中待会儿,叫皇后和太后轮流安抚。
可她最后还是哭着鼻子来了忘忧宫找我。
“景宜,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做错什么了,凭什么罚我禁足。”
我与她分享过来人的经验:“禁足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们从进宫那刻起,便不被允许出皇城,禁足不过是将这圈子画得小了些,困住的都是我们罢了。”
“哪有你这样宽慰人的?”
“傻今安,我连自己都宽慰不了,如何能宽解你啊,困住我们的是皇宫,压垮你我的是男权,想在宫中活得风光,便要学得做小伏低,像曹静姝一般卖弄柔弱,讨上位者欢心。”
“我才不要像她一样活着。”
“是啊,我想早晚她也有装不下去的那天。”我为祝今安擦了擦眼泪,问她,“你还爱赵云廷吗?”
“搞笑,政治联姻哪来的爱情。”
“那我们逃吧。”在祝今安震惊的眼神中,我也变得越发兴奋,神采奕奕地同她描绘逃出桎梏后的蓝图。
“我说的计划就是这个,你和我,一起逃出皇宫,我们把金银细软首饰珠宝提前换成银票,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好啊!”祝今安也被我感染,笑着连连点头,但随即又问,“你呢,你舍得皇上吗?他不是对你还算不错?”
“傻今安,帝王的宠爱里藏着多少明枪暗箭,他对我再好,都比不过我躲得远远的好。”
我们详细制定了出逃计划各项部署,正讨论到出宫后的去处,忽然听见殿外传来内监尖锐的嗓音。
“圣旨到——”
些许有些做贼心虚,我俩连忙起身整理衣装,想要开门迎旨去,又被连翘拦了下来。
“怎么了?”
连翘面露尴尬:“方才奴婢打听了,这圣旨与咱们没关系,是下到皓月殿的,皇上……皇上封了曹氏为姝妃……”
我一时心中滋味复杂,仍是嘴硬问祝今安:“瞧我说得对不对呢,方才你那问题实在多余。”
相似的脸,宫中留下一个,便够了。
祝今安回到东宫后,很快就开始执行我们的逃跑计划。
她先是留下一封遗书,声情并茂地重复了太后寿辰那日所受的屈辱,最后也学着曹静姝的做派,茶味十足地添上一句——
“我对太子有情,莫迁怪于他。”
一想到赵云廷将来几年甚至十几年,都可能因这句遗言愧疚难当,祝今安心里便好受多了。
随后她寻了东宫一处偏僻的别院,备下平日的衣衫鞋袜扔进去,再洒上适量的珍珠粉后,投下一把火。
初春风盛,火势极快便烧了一间屋子,两间屋子,最后整个院子都燃起熊熊烈火,东宫所有仆役都赶来救火。
祝今安趁乱潜进湖里,顺着提前挖好的水道,一路游到了护城河岸。
她并未看见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是怎样慌乱冲进火海,又是如何狼狈地将一把又一把珍珠细粉捧在怀里哭到昏厥。
我原本的筹谋是祝今安假死,我设法被贬冷宫,冷宫偏僻,守卫寥寥,届时再想法子逃出宫。
宫中惩戒制度森严,轻了禁足罚抄、降级掌嘴,重了仗刑幽死、活埋腰斩。
该犯个什么样的错,才能不大不小,不偏不倚,刚刚好被贬冷宫呢?
犯难之际,感谢老铁姝妃送来的妙计。
“宜嫔,本宫同你说过,琪儿对花生过敏,险些因此丧命,你却故意将花生粉掺在他爱吃的点心里,究竟是何居心,只因我琪儿并非皇上亲生,就该受你如此苛待吗?”
“琪儿虽非朕亲生,但如今也是宫中名正言顺的皇子,加害皇嗣乃是重罪,宜嫔,你可有话要说?”
“皇上,太后,皇后娘娘,臣妾……百口莫辩。”
得偿所愿,喜提冷宫,peace&love。
我仔细收拾了未来得及换成银票的首饰,连一对翡翠耳坠都不放过。
连翘在一旁劝我:“主子,耳坠便不带了吧?”
我只得随口敷衍:“即使身在冷宫,也要活得体面。”
踏入冷宫大门的前一刻,太子妃自焚而亡的消息传入了宫门,在每一幢绿瓦红墙间回荡,一声高过一声。
“主子,你哭了?”连翘搂住我的胳膊,跟着我哭,“冷宫凄苦,主子就让连翘跟着去吧。”
我推开她,活蹦乱跳地跑进了冷宫,振臂高喊:“今安自由了,我也马上要自由了。”
我激动地从早到晚盯着当初商定好的,祝今安来接我的墙角位置。
一日,两日,三日……
“又疯了一个。”有年纪大的老太妃看着我感慨。
等到第四日半夜,墙角旁的泥土终于有所松动,渐渐探出一颗挂满脏土的脑袋来。
“你怎么才来啊!”我忍不住埋怨她,憋着眼泪,“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嘘!”祝今安爬出来,捂我嘴时糊我一嘴黏泥,“你没挖过地道,不知道这工程多困难,前两日我走错了路,通到了御膳房的炉灶里,险些烧掉大半头发呢!”
我看着她满身的风尘仆仆和满脸的锅底灰,不像有假。
“快走吧。”
“好!”
爬出宫外时,伴着街巷鲜活的鸡鸣声,正好赶上了破晓的第一束光。
这样好的阳光,我已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我和祝今安并没有走远,一来是盛京繁华舍不得走,二来是天高路远懒得走。
“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在冷宫留了许多江南风光的假线索,皇帝必不会猜到我敢在盛京街巷大摇大摆,至于你,早死了呀。”
祝今安佩服地向我竖起大拇指,又催促我赶紧将新购置的衣衫换上。
我俩粘了胡子,作男子装扮,以南方商人的身份在正阳街巷盘下了一家不小的酒楼。
整日只管坐在天字壹号的雅间里喝酒消遣,不用陪笑,不生闷气,不上班每天也有大把钱财进账。
日子便这样潇洒过了一年,祝今安开始觉得无聊了。
从前我俩工作加班卷生卷死,累得像狗一样,现在提前过起养老生活,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人果然还是贱啊,”祝今安感慨一番,随即又拍桌起身,“不行,我怎能被资本主义驯化!”
自那日起,祝今安整天游街逛市,看见什么买什么,没用的物件堆满整间屋子,美其名曰用消费拉动需求,以经济刺激情绪。
虽是女儿心,但着男子装,她开始频繁出入高级娱乐场所,搂妹子喝花酒,谈天说地喋喋不休,临走时顺便帮人赎个身。
“你没有被资本主义驯化,你直接在享乐主义里畅游,化身资本家了。”
“男人嘛,不都是饱腹思淫欲,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贴合咱们的富商人设啊。”
顿了顿,祝今安故作神秘地贴过来。
“我还听说了些宫中的消息,皇上身子像是不如以前好了,赵云廷更是疯子一个,一年多躲在东宫闭门不出,外头都传皇上想另立储君呢。”
“你心疼了?”
祝今安跳起来:“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听说曹静姝正四下拉拢党羽,想要她儿子捡了这大便宜,心中鄙夷不快罢了。”
“今安,你需时刻谨记,你我既已改头换面,皇宫里的人事便再与我们无关了。”
冬至那日的黄昏,祝今安引了一个南方乐班子进酒楼。
“他们是家乡受灾,一路逃到盛京的,外头这样冷,咱们便收下他们吧。”
“酒楼不养闲人,想留下须得靠本事吃饭。”
一群人中有会跳舞唱曲儿的,有会弹琴敲鼓的,只有一个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清俊少年,拂了头上的落雪,走到我跟前来,大着胆子说:“我见过先生在相国寺旁支摊儿,替人代写书信,我识字,可以在一旁替先生读书研磨。”
我露出满意的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家里人随便按排行叫我三儿,不好听,求先生赐名。”
“冬至过了,新春也就不远了,柳上烟归,池南雪尽。日后你就跟着我,唤一声池南吧。”
“池南谢过先生。”
天色很快暗下来,酒楼闭店,祝今安不见人影,数十人的住所行装安排,足足令我忙碌到半夜。
一推房门,竟见祝今安四仰八叉躺在我床上,手上拿着书卷捧腹大笑。
我预感不妙,连忙扑上去夺她手里的书,她不撒手,我只好使劲挠她痒痒,惹得她咯吱咯吱笑不停,折腾了一身汗,才与我撒娇服软。
“好姐姐,话本子还你就是了,我再不偷看了。”
我把话本拿回来,只觉丢人。
祝今安不肯止笑:“我说你怎能做到四大皆空、心如止水,原来自有一套发泄之法,还偷偷去相国寺摆摊卖字,消遣方式也不比我逛花楼高明多少嘛。”
是,我写了一本名叫《深宫密闻》的话本子,并在其中映射了皇上、皇后、太后、太子、曹静姝等一众我厌恶之人,重拳出击,极尽丑化,以泄我心头之恨。
“我记得你很久以前的梦想,就是出版一部自己的小说。”
祝今安忽然语气认真起来,“你写得诙谐有趣,我读了心情都变好了,景宜,我们还是做回老本行,你写文,我画图,印成话本子出去卖怎么样?”
我几乎是本能地拒绝:“以我们的身份,怎可能。”
“可是是你说的啊,出了宫我们是自由的。”祝今安拉住我的手,“两年了,宫里的人怕是早都把我们忘了,景宜,我想你和我一起,做我们喜欢做的事,可以用化名,不在正经书摊上市,只在坊间流传,如何?”
这的确是令我欢喜又期待的事业,最后,我也点了头。
我写故事,祝今安描画插图,池南负责印刷,并在黄昏时投放到夜市售卖。
因着我们的热情,也因着百姓对深宫风流的追捧好奇,这门生意很快做得风生水起。
“你看过坊间流行的《深宫密闻》没有,题材虽低俗,行文用句却巧妙得很,插图更是应景精致。”
“我手中只有誊抄版本,你要是得了原版,定要借我观上一观啊。”
相国寺里常有应试寄宿的举子,路过时竟也忍不住谈上两句我们的话本。
我抿着嘴偷笑,开始摆放书案,却被砚台冰了指尖,吸了一口凉气。
“先生放下,池南来吧。”
说着话,他手脚麻利地为我收拾好桌案,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个暖手炉递过来。
“今天是先生的小日子,千万保暖。”
“细心。”起初我没反应过来,“等会儿,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子的?”
池南低头,一言不发,双颊却被冻得越发通红了。
我连忙把手炉捧上去,隔着手掌紧贴他的脸。
“你就没想着给自己带一个?要是这张白净的脸上生了冻疮,那才叫暴殄天物呢。”
池南听了这话害羞,后退躲了半步,我起了调戏少男的心思,又贴上去。
几番拉扯,他的脸红到耳根,我抱着手炉乐得直不起腰,半晌抬头时才察觉,相国寺门外停了一幢豪华马车。
马车上的人抬手掀起轿帘一角,露出一张不怒自威的熟悉面孔。
“当——”
手炉被我惊得摔掉在雪地上。
“先生,怎么了?”
“收摊,回酒楼,不,不管这些字画了,我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