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外长苏杰生同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慕尼黑安全会议期间举行小组会谈。
当被问及为何印度要坚持购买俄罗斯石油时,苏杰生回答道:
“为什么这会成为一个问题?我足够聪明,因而有多种选择,你应该钦佩我,而不是批评我。”
此言一出,在场的布林肯和德国外长贝尔伯克忍不住笑出声。
或许是感到回答的有点随性和草率,苏杰生进一步解释道:
“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历史和挑战,面临着不一样的压力和吸引,在当今相互联系的世界中,很难建立单一维度的关系。”
“今天区分‘非西方’和‘反西方’是很重要的,我会将印度描述为一个非西方国家,但同时与西方国家有着极其牢固的关系……”
通过苏杰生上面的几句话,我们很容易勾勒出印度前应对俄乌危机的关键策略框架:
1、就事论事,“很难建立单一维度的关系”即不能从阵营对抗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因为每个国家“面临着不一样的压力和吸引”。
2、用“反西方国家”做挡箭牌,表明印度是“非西方”而不是“反西方”,渴望与西方保持牢固关系。
普京在克里姆林宫会见印度外长苏杰生,普京称:“欢迎我们的老朋友莫迪总理先生来俄罗斯,请向他转达我最良好的祝愿。”苏杰生向普京递交莫迪亲笔信,称“总理非常希望能在明年访问俄罗斯”。
俄乌战争爆发以来,印度与中国一样,宣称秉持中立路线。
印度在联合国投票中投了弃权票,拒绝公开将危机归咎于莫斯科,同时强调尊重乌克兰主权和领土完整。
经贸关系方面,印度没有参与西方发起的对俄制裁,而是像中国一样或主动或被动增加了与俄罗斯的货物贸易,俄罗斯和印度间的贸易额增长了80%,达到创纪录的650亿美元。
表面上看来印度处理乌克兰危机的做法似乎与中国差不多,但如果细细推究,其中还是有许多微妙之处。
1、印度认真参考了中国与俄罗斯关系的“尺度”,把印俄关系调整至略低于中俄关系的位置,然后拿中国做挡箭牌。
举例说明:
中国在俄乌战争爆发的第二年(2023年3月)访问了莫斯科——那是普京压力最大、战场前景极不明朗的时候,而莫迪选择延后一年,待战局稳定、世界舆论不那么聚焦乌克兰的时候再动身。
中国只跟泽连斯基举行过视频通话,而莫迪与泽连斯基进行了面对面会晤,并在一些场合含蓄表达了亲西方立场或委婉批评俄罗斯的立场。
下半年邀请普京访华,同期印度举办G20峰会时因种种原因普京未参会。
中国向俄罗斯出口了一些军民两用设备,而印度没有,当然某种意义上是因为印度确实没什么好用的工业产品卖给俄罗斯。
……
2、美国有拉拢印度对抗中国的战略目的。
3、印度在巴以冲突中的立场与美国极为接近,选择力挺以色列。
因为这一系列的原因,西方会认为印度的立场更加“中立”一些,更容易争取一些,也就默许了新德里的做法。
莫迪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2023年巴以冲突爆发后,绝大多数南方国家都同情巴勒斯坦,至少是保持中立,唯有印度高调支持以色列,甚至不惜得罪穆斯林世界——印度人民党长期具有“反穆”倾向。
文章后半段,让我们贴一段欧洲智库对印度前国家安全顾问梅农(Menon)的采访节选。
梅农以印度的视角详细回答了西方记者针对乌克兰问题的咄咄逼问,内容很精彩。
梅农首先讲道:
“印度认为乌克兰危机是我们这个时代遭遇的重大问题的一部分,但还有其他大问题,比如发展中国家的债务危机。根据IMF的报告,目前有41个发展中国家面临债务违约的风险。由于食品价格飙升,粮食危机正在发生。这些不仅仅是乌克兰战争的结果,而是已经存在了三四年的危机,我们在G20、G7峰会期间都提出过这些问题……”
“从印度的角度来看,乌克兰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好几年。我的意思是,克里米亚事件是在2014年发生的,从那之后代理人战争就一直存在。现在欧洲、俄罗斯、美国都对乌克兰感兴趣,这些利益需要通过谈判桌来解决,而不是通过军事手段,也不是通过孤立一个或另一个,摧毁一个或另一个。”
记者朋友不依不饶,追问道:
“在欧洲部分地区,在美国,大家认为这是自伊拉克吞并科威特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危机,这是一个全球挑战,不仅关乎欧洲的安全,还关乎更广泛的违反国际法的问题。当这些东西放在桌子上时,我们很难妥协。”
梅农是这样回复的:
“让我一一处理它们。
道德义愤:各方都声称道德义愤,这是一种激励自己人民的方法,并为各自的所作所为辩护。在像印度这样的后殖民社会中,听到(美英等)有殖民历史的国家发出道德愤怒时,反馈并不好。
请原谅我,不仅仅是在印度,如果你看看那些选择不制裁的国家数量,或者选择与俄罗斯保持联系的国家数量,就知道这不仅是纯粹的印度现象。事实上,愤怒的危险在于,它会阻止你达成适应各种利益的合理解决方案。
合法性:是的,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军事行动违反了国际法,但这不是第一个违法行为。坦率地说,你可以看看每年有多少入侵案件被提交给安理会,而安理会最终又能使这些案件中的多少合法化——如果你看一下数字就会知道,它变得越来越少。
印度认为,乌克兰危机确实具有全球影响,比如在能源价格、天然气和食品价格等领域,它加剧了全球经济可能面临的经济困难,但这并不是对全球秩序的挑战,它不会改变亚洲和印太地区以及欧亚大陆的力量平衡。
顺便说一句,这是对欧洲秩序的挑战。”
梅农是辛格任总理时期的印度国家安全顾问。
记者显然不太满意上面的回答,继续问道:
“印度的这些所谓‘中立性’已经在西方国家受到了一些批评,您有没有想过,美国对一个与它有重要关系的国家(指印度)不准备更明确的回应俄罗斯军事行动时,会感到十分失望吗?”
梅农的回复堪称降维打击:
“我认为我们需要区分那些真正负责管理政府的人,我认为他们对此非常现实,并且明白这不是一个新现象。
我发现那些面临实际政治治理问题的人通常都很善解人意,而在公众评论中,在媒体上,情况并非如此。”
“我想强调一件事,在实践中,每个人,无论公开场合的言论和立场如何,无论是印度还是中国,我们实际上都尊重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
我们绝不想冒(被西方)二级制裁的风险,那将有很大的利益受到威胁。我们所做的一切实际上都没有与制裁相抵触,印度不是唯一从俄罗斯购买石油的国家,欧洲也是如此,而且可能比我们多得多。
我们正在追随我们的利益,美国、欧洲、俄罗斯会试图说服我们为什么应该与他们更密切地合作,这实际上就是国际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