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两兄弟，他是老大，有一个比他小了8岁的弟弟，也就是我叔叔。

我爷爷奶奶的身体都不是很好，父亲长大后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虽然读书不多，老实本分地务农，还是把这个家撑了起来。

父母结婚后，哥哥姐姐和我先后出生，到我都满地走的时候，在父亲的帮衬下，叔叔也娶妻成家了。新婶娘进门的时候，我甚至连“婶娘”两个字都叫不完整。

尽管是兄弟妯娌，叔叔婶娘对我父母一直非常尊重。在我们三个兄弟姐妹成长的过程中，叔叔婶娘对我们的照顾，未必就比父母差很多。

慢慢地，哥姐和我逐渐长大，但叔叔还没有儿女。其实婶娘也怀了好几次，却都是“半途而废”。

用我们地方的话说：只见娘大肚，不见儿行路，叔婶夫妻俩自己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尤其是爷爷奶奶，延续香火的观念在他们思想里根深蒂固，于是便总是埋汰婶娘这个二儿媳。

爷爷还算好点，毕竟是男人家，除了对婶娘的态度不是太热情之外，倒也不至于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

但奶奶就不同了，最开始还只是指桑骂槐，婶娘不在场的时候，和别人还有说有笑。一旦婶娘出现了，她就会说一些难听的话。

说什么“喂只母鸡还能每天下蛋，养个媳妇却不生孩子”之类的话。

奶奶那些难听的话，婶娘只能生生受着，完全不敢顶撞半个字，只是自己眼泪婆娑。有时候我这个最小的侄子不懂事还去纠缠她，她还得强颜欢笑地逗我一阵。

世事难料，后来爷爷奶奶的年龄越来越大，原本身体就不是很好的他们，几乎常年卧床不起。

那个时代的农村人，完全还是养儿防老的观念。爷爷奶奶有两个儿子，理所应当由两个儿子赡养，按常理来说，两个老人至少能得到基本的照顾。

最先是爷爷卧床不起，奶奶还能走动，于是也就不需要两个儿子照顾病人。

爷爷躺在床上叹气，不知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什么原因，对婶娘的态度反倒平和了不少。有时候叔叔和婶娘给两个老人送点汤水时，爷爷还会安慰他们几句。

爷爷走后就只剩下奶奶一个人，脾气也是很倔强，固执地要自己一个人过，怎么也不肯吃两个儿子的轮供。

但大概过了一年多吧，奶奶也卧床了，这下子就只能让后人照顾了。

按常理来说，我父亲和叔叔两个儿子，奶奶自然就是两家各照顾一个月这样轮着来。

但奶奶死活不肯让婶娘照顾，自己都卧床不起行动不便，嘴里却还说看到她就心烦。想要我多活几天，就别让她在我眼前晃，眼不见心才安。

婶娘又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却又不敢真的放任奶奶不管，那样的话，乡亲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一个人淹死。

但奶奶不肯见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婶娘就只好和我父母商量：婆婆的照顾就交给兄嫂，我们出点钱给你算是弥补。

婶娘的提议，父母没有反对，这么多年来，婶娘和我们家的关系很好。如今愿意自己出份子钱已经很不错了。因为原本就是老人不要她啊，就算不出钱，似乎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婶娘的日子顶多就是烦心事多点、好歹还能过得去。

但叔叔在48岁那年出事了，在矿井打工出的事，人当场就没了。

消息传来，婶娘哭得昏天黑地，但躺在床上的奶奶知道后，不但不安慰丧夫的儿媳妇，反倒指天画地骂起来：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以前只是不下蛋，现在还把我的儿子尅死了。早知道这样，前些年就该让儿子休了你的。

这番话，就算我们几个侄子听了都觉得很不妥，但婶娘原本就性格懦弱，完全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满。

叔叔的灵柩出门后，奶奶在床上的哭骂声从来没有断过。虽然那她跟着我们住在一起，但婶娘的房子就在另一头，奶奶的哭骂声依旧能传过去。

要是换个强势的女人，奶奶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点。不说其他，叔叔不在了，婶娘一个单身寡妇，就算不给供应又有谁说？

但婶娘并没有那么做，只是眼见得一天比一天憔悴。

那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三几个月，一次聊天的时候，母亲实在看不过眼了，就对婶娘说：

他婶娘，你这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每天被老人诅咒，哪里还有心事操持家计呢？不如出去吧，图个耳根清净。

婶娘一开始不同意，但说的次数多了，最后也就勉强答应下来，可以说，婶娘的出走，完全是被奶奶骂走的。

临走前，婶娘对我父母说：虽然你弟弟不在了，但我进了老黄家的门，也得帮他把老人家送上山。如今你们允许我出去，我那几间房子就留给哥嫂了，权当给老人养老送终的份子吧。

婶娘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其实我们也隐约知道一些她的消息，就在市里的一家饭店打工。

我们几个陆续长大，大哥结婚那年，家里实在没有钱起新房，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把婶娘留下来的那三间房子修缮一下，成了大哥的新房。

很多年后，父母一直在我们耳边叮咛：那几间房子是你婶娘的，要不是她当年留给我们，你大哥的婚事能不能成还难说。

后来我也长大了，刚好我也在市里上学，也就有机会去看看婶娘。

我每次去她的小店里，婶娘都会给我弄很多吃的，临走时还会送我老远，然后悄悄塞一些钱在我的口袋里。

但上高中的我，隐约感觉到，婶娘在那里过的并不好，虽然名义上有了新的老伴也就是店主，但对她并不好。

再婚的婶娘还是没有生孩子，后来夫妻俩收养了一个女儿。

再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婶娘的小店却一直开在那个角落。每次去看她时，只能看到她一次比一次憔悴。甚至连抱养回来的女儿，对她也是不管不顾的。

2019年年中，婶娘的老伴去世了，70岁的她再次过起了一个人的生活——收养的那个女儿，甚至连赡养都不是很及时。

婶娘依旧还是住在以前的那个小平房里，当然已经开不成店了。

中秋前几天，母亲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中秋节回家时，一定要在市里落脚，到时候你大哥会在那里等你，你们兄弟俩把婶娘接回来。

原来，母亲前段时间去市医院体检，在大哥陪同下，特意去看了婶娘一次，终于见到了好几年不见的妯娌，看到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便努力劝说她回老家长住。

婶娘一开始还说，自己已经离开几十年了，就算想回去也没地方住啊。

母亲赶紧安慰她说：你当年不是把三间老屋送给我们么？现在房子还在，我让小兵（我大哥）抓紧修缮一下，到时候你住进去也舒服。

就那样，中秋节我准时到了市里，和大哥一起把70岁的婶娘接回了老家。看到自己离开了二十余年的老房子，婶娘老泪横流。

父母在一旁安慰她说：妹子，虽然你出了门，但我们永远是妯娌，你曾经帮过我们，虽然或许是无心之举，但我们事实上受了你的好。

如今能够回来，并不需要说什么感谢话，都是你自己曾经做出的好，所谓善有善报。

后记：几年时间过去了，婶娘依旧生活在我们老家。在我们兄弟姐妹三个的照顾下，身子也比以前健朗多了。只希望老人家能安享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