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札青山脚下的六连
讲述:吴祖光
整理:刘光福
一、入驻敏村八号沟
1960年6月下旬,西藏军区对盘踞在马泉河以南,中(国)尼(泊尔)边境线以南、里孜以西、公珠湖以东之仲巴地区叛乱武装发起进剿。由于当时仲巴属阿里地区,故这次平叛作战又称为“阿里战役”。活动在该地区的多系日喀则、黑河地区的叛乱武装及川、青地区逃来的叛乱分子,共3000多人。
清剿武装叛乱分子结束后,各部队进驻边防。从此,结束有边无防的历史。
1965年9月,由于西藏边防斗争出现新情况,经总参批准,步兵11师需要集中执行紧急战备任务,33团需返回拉孜集中待命。调昌都军分区独立步兵162团(团长李学奇、政委冯新民)归日喀则军分区建制,执行扎东地区反回窜斗争任务。军区和军区扎东指挥所(简称扎指)分别对三个团的交接、调整调动等组织工作进行了研究和部署。
1965年9月11日,步兵162团受领行动命令,在时间紧,任务急,准备仓促的情况下,于9月15日分别集结在同普、江达、然乌等地待车。18日、20日、21日分三批出发,长途跋涉2000余公里,分别于9月28日、10月3日、4日进驻荣哈、贡当,接替5团在该地区的防务。步兵5团从9月22日起做各项交(接)防工作,一面将防区圆满地移交给162团,一面接替33团的防务。在时间紧迫,工作繁杂的情况下,经过全体干战努力,于10月23日基本完成交接防务。步兵33团自9月22日至10月16日向5团移交防区,而后分六批撤离扎东地区,归还建制。
162团于1965年9月划归日喀则军分区,称西藏军区独立步兵162团。10月扩编为3个步兵营。1970年2月24日改称西藏军区独立6团。162团接防5团防务后,由5连驻防敏村八号沟。
二、六连驻地及生存环境
1972年5月,独立6团5连奉命撤离至荣哈(即团部)看守弹药库。在未到团部之前,须先将汝嘎至荣哈的有线电话线路架通。当时团工作组前往五连实施交接工作的是徐凯副团长,徐副团长负责五、六连交接工作完毕后才离开连队。在三号沟的六连接管5连防区,从此六连仍留一个排驻守在三号沟,连部移至敏村八号沟驻防,前哨住一个排,还有一个班在汝嘎搞生产种疏菜。一个连队人员驻地分散、点多线长,不便管理,分为四个伙食单位,还是屈指可数的连队。
从荣哈坐汽车到吉隆沟边防检杳站,大约接近100公里路程。从荣哈出发到吉隆沟前行30多公里处就是托当,那个地方驻的团骡馬运输队,骡马比较多。再前行20多公里就到了八号沟,即六连驻地,地名叫敏村,有老百姓居住。下車后顺右手前行就进入八号沟。再步行六公里左右,就到了海拔4500多米的六连驻地。
连队营房修建在一个山坡上,从房屋建筑地形可以看出是最早的驻軍干部战士用一锹一镐挖出来的平地,依山而建,整个营房驻地座南向北。连队共有三排房屋,一排大概有六七间房间,每一排房屋住一个排的兵员。平常时间连队只住有约两个排的人员,一共约5、60人。三号沟也是六连驻防,那里驻防一个排的人员。另外一个排的人员就分散了,前哨就驻了两个班。还有一个班驻在二营营部驻地~汝嘎搞生产。
连队三排住房全部是土坏墙,房屋顶面盖的是彩钢瓦,彩钢瓦两面为铁皮,中间夹着白色泡沫,便于保暖。跟其它部队地方盖的房屋屋顶面有所不同(有的房顶是单铁皮,泥土盖屋面)。
另外一排营房就是连部(住连干、通信员、文书等人员),弹药库,储藏室(连队堆放刺杀训练防护器材、木柄手榴弹等各种训练器材以及其它杂物)。
由于连队驻地分散,人员不是一成不变的,时常调整调动,经常轮换到前哨或者生产班,有时候半年一换,有的时候一年一换。
生产班,顾名思义,就是专门播种疏菜,主要是种萝卜、洋芋、大白菜三样老品种,兼种一些小白菜;饲养生猪。主要是辅助连队改善指战员伙食,连队多数时间还是以“老梭标”为主(压缩莲花白、青菜、胡萝卜片、干茄子片、干竹笋、蛋黄粉、海带、黄花、黄豆、粉条、豆棒等统称“老梭标”;肉类以猪肉罐筒、腊肉、盐肉、少量冻猪肉)。大米、面粉能吃上4、5年的米和面粉都算新鲜货(通常都在五年以上)。
连队和前哨都没有食堂,更谈不上围着桌子,坐在凳子上吃饭。炊事班开饭时,就餐人员排队,每人舀一搪瓷碗大米饭,吃馒头时由炊事员发两个馒头,每人一勺子疏菜,或者干菜、或者土豆,或者莲花白;以班为单位,在一个空坝坝地上,围着一个圆圈,背着枪全副武装蹲着吃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兵几年都是这样背着枪蹲着吃饭,这就是连队驻地和前哨就餐的真实写照。
所谓八号沟,是前任驻防部队根据两山夹一沟的地形顺序来命名的。陡峭的山峰直插云宵。所谓的沟也就是小溪吧!夏天流水不断,冬天干涸。
“水贵如油”。连队驻地饮用水,还是驻军老前辈在离连队驻地100公尺左右的地方,挖了一个小水坑,平时从八号沟引下来的水就积蓄到水坑里,顺着水坑又挖了一条水沟,水就直接流入伙房,战士们洗脸刷牙、洗脚用水还是挺方便的。
就是冬天麻烦了,水都结成冰了。怎么办?把冰雪一麻袋一麻袋的抬回来,或者用麻袋背回来(这就是海拔5000米以上,冬天喝水麻袋背的缘由),尔后在锅里溶化后就是水了,然后再烧开水或者煮饭。冰雪溶化前看起来是白雪和透明的冰块,然而烧出来的开水是混浊的,煮出来的白米饭呈浅黄色,吃来有股泥腥味,比较难吃,用开水透也透不掉泥腥味。不管是连队还是前哨,冬春大约半年时间我们都是这么干的,抬雪挖冰溶化水,想尽各种苦方,为了生活和生存而战天斗地。
打柴禾。我们连队的主要任务就是守边防,除了正常的政治学习,軍事训练外,全连人员轮换的外出打柴禾,解决连队煮饭的燃料问题,规定每人每天打多少斤柴禾背回来交给炊事班,这样也能为连队节约生活费。打柴禾的活就更恼火了哟!每个人带一根用牦牛毛搓做的绳子,要跑几公里外才能打一捆柴禾。因为近距离地方的爬地松近几年早就挖光了。只有跑到更远的地方去才能有柴禾。唉!那日子真的是苦得没法说。因为海拔高,空着手走路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喘大气,而且我们要背上一捆柴禾,轻者七八十斤,重者一百多斤,那行走的艰难困苦程度你就可想而知,就能体会得到更加艰苦的滋味了。
捡牛粪。连队在八、九月份就安排各班开始捡牛粪来晒干后储存起来冬天烤火。每个班都有一个火炉子。冬天了,全班战士围着火炉烤火,政治学习,班组讨论两不误。有时把炊事班的馒头拿回来,放在火炉盘上翻来覆去的烘烤,烤得焦黄焦黄的,吃起来那香味儿就不用说了,今天吃了还默到明天再烤来吃。当年我们那“神仙”般过的日子,今天再也无法享用了。
照明难。每周一个班一只蜡烛,熄灯号一响,班上雅雀无声,睡觉。有时候连队没有蜡烛了,就是点牛油灯。所谓的牛油灯的牛油,就是从老百姓那里买来的牦牛,宰杀后,牛油没人吃,把牛油熬化成油,装在罐筒盒子;用医药棉花搓成细线条子,一点燃,整个房屋都照亮了,满屋烟雾弥漫,缺点是烟子大。第二天起床,两个鼻孔擤出来的鼻涕都是黢黑的。
通信难,沒有邮递员。连队与外界联系使用的是电台,前哨与连队联系是电话机,战士们与外界联系靠书信。唉!说到书信,都是马后炮,夏天的话,一封书信两个月后能收到都不错了。战士们收(发)信件、或者是需要汇款的事情,均由连队司务长或者上司(给养员)办理,每个月要到团部去报帐、领津贴,很多时候就麻烦他俩办理了。如果冬天的话,少者三四个月后,或者是半年后才能收到几封信件。那时家里偶尔发封加急电报,结果都成了“家”急电报,电报与收到平信(0.08元一封)和航空信件(0.10元一封由飞机从内地顺带到拉萨)收到时间都一样,都要连队司务人员去团里报帐才领回来。
看报纸难。从当时文化宣传上来讲,连排都应该订有报纸:每个班至少有一份《解放军报》、《战旗报》《西藏日报》(分汉文、藏文两类报刋);《人民日报》、《解放军文艺》、《解放军画报》等报刋杂志连部也应该有一份。在当时,看报纸也是一种奢望。即使有迟到的报纸(连队司务人员或者出差人员从团部回来都是用麻袋背报纸和书信),报纸也只有连部一份,我们当兵的没有看见过报纸。
关于说看电影的事情,在连队驻地真的没有看过电影。根据我知道的情况,整个独立六团就一个电影放映队,不知几名放影员。团里点多线长,由于交通不便,边防连队驻地不是爬坡就是下坎,趟冰河,连队又无电,电影机是团里的宝贝疙瘩。谁背电影机、发电机、电影片,银幕布等下边防连队?反正当几年兵,我在连队没有看见过电影,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我的记忆中,是1974年4月份连队派我到汝嘎生产班当付班长,种菜养猪的时候,在二营营部汝嘎看过一场电影,电影片名叫《英雄虎胆》。当时二营营部还驻了一个四连,营部人员及四连全体官兵看的电影,我们生产班的几名同志都是沾四连的光看了一场电影。那个时候的电影是双镜头,多么大的脚架支起的。发电机也是很笨重的,我估摸着要四个人才能抬得起。若你不相信,可以了解其他同志,看他们在六连看过电影没有。
啊!说起娱乐活动,我还忘记了。我们连队驻地右边有一块空地,大约有200平方米大小,是以前驻军挖出来平整的一块空坝子。靠坎的一边拦着有两米高的铁絲网。主要是怕篮球掉到沟里去了。如果那位同志力气用大了,篮球飞过铁絲网,第二天就要排三个人全副武装到沟底把篮球找回来。也难怪,只有“巴掌”大那么一块地方,打球得省力,不小心不行啊!在当时,蓝球也是连队娱乐的宝贝疙瘩,拿钱买不着蓝球。
整个连队所需要的一切物资,包括主(副)食、被装、战备物资、生活物资,连队驻地所需要的一切物资,都是由连部把计划编制好,交给报务员,由电台发送到团后勤,由后勤派汽车运至八号沟公路旁。然后由连队人员一次一次背上连队(前哨一般来说,有时半个月送一次,有时一个月下山背一次物质)。反正连队需要什么,团里面就送什么。战士们从八号沟把物资背上山,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每次背约五六十斤重的东西。刘老兵,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你说,看报纸是不是很奢侈了啊!真的,当兵几年,我没有看过报纸。连部肯定有报纸。但我们一个兵,有事没事跑到连部去干什么?
三、前哨
六连驻防前哨的同志最艰苦(前哨没有地名)。我补入连队后,就听连队领导和老兵就称为前哨,所以,连队指战员一直叫前哨。
1973年2月28日以前,大约一个星期前后,因为我经常去找钟指导员反应退伍的事情,可能钟指导员听得有点不怨烦了,一次连队晚点名时,宣布我从2排6班到3排9班任班长,因为3排9班在山顶前哨。我心里很明白这是钟指导员用这种“嫁到前哨”去的方法来“惩罚”我,但,我是一名军人,不得不执行命令。当夜将我的物品用入伍时的一块四方形白布包裹好,交给罗承志同志代为保管,第二天就背着床上被褥和日常用品上到了前哨。
前哨地堡驻地海拔5300多米,与查果拉哨所海拔相差无几。均属冰冻山脉,有八个月左右为冻土季节。在距离前哨约1000米左右的地方,在两山之间有一个无名山口,就是以山口中轴为边境国界线,山口中轴我侧为中国领士,山口中轴那边就为尼泊尔领土。
当年为什么要在那么高的海拔设点呢?一是当年达L喇嘛流窜到我们正面的尼泊尔边境的零星土匪集中在木斯塘,时常窜回到边境实施骚扰,抢劫边民牛羊,裹协边民或煽动谣言去当土匪。二是敏村距离尼泊尔边境比较近,边境情况复杂、敌情、社情等都比较复杂;“过耕过牧”人员(外交词语),“小额贸易”人员(背着背篼或挑着担担销售物资),经常来往于夏村、敏村等地实施“过耕过牧”交易。六、七十年代在边境随意来往的背篼商人、担担商人、来往人员中究竟是商人还是间谍,谁也说不准。为保障边民生命和财产安全,故在敏村八号沟设防,连队支撑点前移到5300多米的山顶上~故称为前哨。在前哨高倍望远镜镜头里能看清楚无名山口的一切情况!
前哨地堡里设置有一扇木门,门框是用罐头箱子的小木板钉成的,而且还用一床单人棉褥子掛在门后面作为门帘子,门帘子是两层白布中间夹的棉花制作而成,既挡风又御寒。
我的胃病,关节炎病就是在前哨遗留下的,特别是关节炎。诸君有所不知道那地堡里面的实际情况,每天晚上站一班岗,一班岗两个小时。我们自己就能掌握时间,因为,棉衣棉裤穿起,毛袜子毛皮鞋穿起,冷到把大腿一甩,小腿部分没有知觉了,那两个小时就到了,该换岗了。夜夜如此,月月不变。
十多个人挤在一个地堡里,左边墙壁是一排通铺,睡上十七八个人,中间一个火炉子。右边墙壁挂满手榴弹,子弹袋,轻机枪。冲锋枪,步枪依次排列,整齐划一。你说,这样的环境能娱乐吗?
冬春半年时间,前哨气候极端恶劣,氧气只有内地的30﹪至40﹪,躺在床上的负荷量就是内地挖煤工人的负荷量。每换一班岗,从岗位上回来的人穿着的毛皮鞋底面沾满厚厚的冰雪,地堡里温度略比外面高一点,雪化了结成冰。一般来说,地面离地堡顶有近两米高。但日积月累,冰积越厚,地面都拱起来了,我一米七的个头每天要弯腰进出。
前哨更惨的日子是夏天,由于冬天屋里结的冰,夏天温度回暖,冰雪自然溶化了。成天地堡都是水渍水渍的,稍有不注意,还会摔跟斗,大家就用步枪刺刀凿一个小坑,有水了就用漱口杯子舀出去,天天如此。在极端恶劣的环境里生活条件和生存环境下煎熬,当兵3、5下来,年青时身体再强健也会患上各种疾病,带病回乡,老来毛病出,有的战友过早离世。
去年(2022年)10月份,我们三台县金石老区一同入伍的老兵聚会,我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甘洒热血守边疆,青春无悔献祖国》,在这篇文章中,我就讲到了我们边防军人,当兵几年,没有睡过一张床,没有照过一晚上电灯,吃饭没有坐过桌子,没有看过一次电影,说个不好听的话,很多同志当兵几年,连女同志都没有看见过。可能很多人不相信,认为老吴是在吹牛。我说,不,这是真的,这是我们在边防上当兵的真实写照。凡是在那种地方生活过的人,都有同感。不信,可以多采访几个人就清楚了。
唉!刘老兵啊!我不想讲了,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说得再详细,也没有人相信。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种说法。只有亲身经历过了,他才知道那馍馍是面粉做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不管在部队上,或者是在农村老家,尽管没有混个一官半职。但,我对得起我的人生,对得起我是一名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在部队戍边守疆,再苦再累,毫无怨言。在地方单位里,兢兢业业工作,同事们对我的评价还是挺高的。真应了那句老话:当兵,拼搏艰苦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这所大学挍,让我学到了做人的真谛,是艰苦的环境,锻炼了我坚强的意志。
(注: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刘光福:籍贯重庆市石柱土家族自治县,1972年12月入伍,在西藏日喀则边防服役16个春秋,历任战士、班长、排长、副连职干事,连政治指导员,驻岗巴县56206部队副部队长转业返渝。转业就职于重庆市石柱县建设银行支行至光荣退休。“青春无悔、赋闲怀旧”,律诗、随笔等“思念战友,追忆边防”的真情流露,被军地友人广泛称赞……
作者:刘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