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送我去上课的路上，出了车祸。
一死一伤。
死的是爸爸，伤的是我。
医生说，是爸爸用他的命护了我周全，要我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可匆忙赶来的妈妈却红着眼，对我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个贱人，死的怎么不是你？怎么不是你！」
后来的后来，我离开了家。
离开前我对那嘴里嚷嚷着让我去死的妈妈说：
「杀死我爸的，一直都是你。」
1
大卡车撞上来的时候，爸爸还在跟我有说有笑的聊着我的舞蹈考级。
可就在那眨眼间。
挡风玻璃变成了碎片，安全气囊飞快弹出，车身被撞飞又重重砸下地面。
也就是那个瞬间，我用余光瞟到了驾驶座的爸爸飞速的解开了安全带。
直直的朝我扑来，把我护在了身下。
我瞪大双眼，想推开他，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生不出一点力气。
只能被动的看着无数的碎片砸到爸爸身上，看着爸爸的身体被震到了车门外，鲜血滚滚的往外冒。
死亡的恐惧围绕着我，巨大的疼痛包裹着我，让我不自觉的喊着「爸爸……爸爸……」
但爸爸就那么躺在地上，一声也回不了……
再一睁眼，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朦胧的视线里，是我那披头散发的妈妈。
她正呆呆的坐在我的床前，一动不动的盯着手上的结婚戒指。
「妈……」我强忍着胸腔的剧痛，轻轻的叫了叫她。
「妈……爸爸呢？爸爸还好吗？」见妈妈没有理我，我放大声音继续喊到。
也许是「爸爸」这两个字触动到了妈妈的神经。
她蓦然回神，定定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又突然变得满眼通红，歇斯底里的朝我吼道：「你还有脸喊你爸？这一切都怪你，都怪你！」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大，震的我耳朵和心脏都一阵阵发痛。
我刚想开口说写什么，可妈妈却猛的站起身，拿起手上的包，疯了一般的砸在我的身上。
「死的怎么不是你？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2
从小我就发现。
我的妈妈有些讨厌我。
她看我的眼神里总是带着难以抑制的厌恶和敌意。
尤其是在看到爸爸和我亲近的时候。
她总会第一时间冲到我们面前，站在我和爸爸的中间，一脸委屈的说道：「阿恒，你又抱她。」
随后又快速的转到我面前，瞪着眼咬着牙说：「你个小狐狸精，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勾人！长大了还了得？」
那声音很柔很柔，像是在开玩笑，但面上的表情却扭曲的不像样……
可这一切，爸爸都不知道。
他只听到了妈妈的娇嗔，只会轻笑着把我和妈妈都抱进怀里，一声声温柔的哄到：“你们都是我的宝贝。我的大宝贝和我的小宝贝。”
也就是因为爸爸的温柔，妈妈一直都伪装的很好。
至少在爸爸面前，她一直都是柔和又娇俏。
她会细致的记着爸爸所有的喜好，她会柔情蜜意的安抚爸爸所有的烦恼。
她总会依着爸爸说「阿恒，阿恒，我只有你了。」
……
「你说话啊？你有脸害死你爸，你没脸说话吗？」
记忆中那个会背对爸爸悄悄恐吓我的妈妈逐渐和这个双目通红的妈妈重合。
这次，没了爸爸。
她狰狞的面目毫无掩饰的展现在了我面前。
不知怎的，我又想起爸爸奋不顾身扑向我的画面。
一时间，既痛苦又愧疚的心绪杂糅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上气。
「对不起……」
3
爸爸的葬礼妈妈不让我去。
她含着泪说：「你去做什么？让你爸下辈子又变成这样，死得更惨吗！」
我想最后再见见爸爸，可我也信了妈妈的话。
害怕爸爸下辈子又是惨死的结局。
于是，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家，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一直哭啊哭啊。
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爸爸为什么会解开安全带。
爸爸怎么就这么没了……
葬礼过后，妈妈一瞬间老了特别多。
她再也不去保养她的脸颊、再也不在厨房里研究精致菜谱。
每天就坐在沙发上，对着她和爸爸的婚纱照不停的抹着眼泪。
偶尔看到我，才会恍惚一下，随后抄起自己身边能摸到的东西，面目狰狞的朝我砸过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怎么不去死？」
我从一开始的害怕，到逐渐的平淡。
她砸我就躲。
躲完就跑去厨房，小心翼翼的打开灶炉做饭。
没办法，我一想起爸爸好似也很爱妈妈，我就没办法对她置之不理。
我怕妈妈就这么跟着爸爸去了，怕爸爸见到看到妈妈又会伤心……
一日又一日的殷勤，让妈妈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她不再执着的专注于照片，而是慢慢的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脸上。
每扫一遍，都会带着若有似无的呆滞和掩盖不住的欣喜。
有了这份欣喜，她甚至不再对我非打即骂。
有好几个瞬间，我甚至觉得这样的妈妈，好像生活起来也不算很差。
4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
妈妈趁我熟睡，把我齐腰的长发剪了。
就那么一剪子，把我想要让头发和我一起舞动的愿望破碎了。
我留了五六年的长发啊！
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被剪的七零八碎的头发，大脑阵阵发白。
嘴唇动了又动，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阿恒，是我的阿恒回来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的妈妈，突然满脸泪水的冲上前，抱住了我。
这是妈妈除了在爸爸面前装模作样外，第一次抱我。
那怀抱很温暖，可我却不自觉的浑身发凉。
我轻轻的挣了挣妈妈的怀抱，「妈……」
我的声音刚出来，正抱着我埋头痛哭的妈妈就突然抬起头来。
又狠又利落的扇了我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随后又跟魔怔了一般，紧紧抱住了我：「阿恒，阿恒……」
……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像爸爸。
不仅五官像，就连脸型都一模一样。
小时候旁人就常对我爸说：「嘿，这是生了个缩小版的你啊！」
爸爸听到这话，总会一脸骄傲，把我抱到和他脸齐平的位置。
凑到那人跟前，傻笑着说：「那可不，要不然咋会是我的女儿！而且你仔细瞅，我闺女还跟我长了一颗一模一样的痣呢。诺，就在这儿。」
爸爸特别喜欢跟人炫耀我和他极为相似的长相。
他说这是天定的缘分和福气。
可他不知道，妈妈在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盯着我脸不自觉的发起火：
「你个小贱蹄子，怎么能和你爸长得这么像，你不怕折寿吗？去去去，离我远点，别碍我眼！」
可现在，一直厌恶我和爸爸长得像的妈妈，却紧紧抱着我，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道：「阿恒，阿恒，你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
妈妈的行为让我感到一阵恶寒。
我爱爸爸，但我并不是他。
我试图用一下午的时间一次次的告诉妈妈：「我是周茵茵，不是周恒。」
可每次我刚发出一点声音，她就双眼通红的对我拳打脚踢，边打还边骂：「是你害死了我的阿恒，都是你！」
闹完没过多久，她又会满眼柔光的看着我，问我想吃什么。
可我也清楚的看到，每次妈妈望向我的时候，看得不是我，而是爸爸。
5
妈妈把我囚禁起来了。
她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说话，也不让我做任何事。
她甚至把我屋子里所有电子设备都砸了。
我大声哭过，也跪下来求过她。
「我是周茵茵啊，妈……爸爸已经死了……」
可她完全不为所动，眼里闪着扭曲的光芒，一遍遍看着我说「你是阿恒，你是阿恒。你要替阿恒活着。」
她把我拉到爸爸的钢琴室，要我弹钢琴给她听。
可我自小就不喜欢这些，只喜欢跳舞。
自从学了一首小星星后，就什么也学不下去了。
现如今，我战战兢兢的坐在钢琴旁。
咬着嘴唇，颤抖着双手弹了几个音节。
「妈……我不会。」
妈妈的脸色越来越差，她的五官好像都挤到了一起。
拉着我的衣领把我从琴椅上拽下来，拿着一根戒尺，一下又一下的打在我的手上。
「你怎么能不会？你怎么能不会！」
那戒尺又粗又硬，打在手上就是一道鲜红的疤。
我也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少下，只记得自己好像无论如何都躲不掉。
最后只能把自己蜷缩在地上，咬着嘴唇轻轻安慰自己，
「会好的会好的。她只是太想念爸爸了……」
第二天，她没有再逼我去琴房。
而是开始走向厨房，给我做一日三餐。
就像给爸爸做得那样。
可我真的不是爸爸。
顿顿油腻辛辣的饭菜让我难受不已。
但我一说不吃，妈妈就死死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张开嘴巴。
把爸爸最喜欢吃的红烧肉，一大把一大把的往我嘴里塞。
我被爆满的食物憋的眼角泛红，肥肉带来的恶心顺着我的喉管上涌。
趁着妈妈松手的空隙，「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胃里又酸又苦，让我眼泪鼻涕横流。
我哽咽着，瘫坐在地上，「妈……我不想吃。」
闻言，站在我身旁的妈妈更生气了，她猛地揪住我头发，把一整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都倒到我身上。
「你不吃？你凭什么不吃？你不是最爱抢这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吗！」
那尖利刺耳的话，让我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之前妈妈给爸爸做红烧肉的时候，总会把一大盘放在爸爸面前，不让我夹。
她说：「这是我给爸爸做的。你还小，吃不了。」
可爸爸又喜欢悄摸的夹给我几块，小声告诉我快点吃，别让妈妈发现。
其实那油亮油亮的红烧肉其实我并不喜欢，我厌恶它的油腻。
但爸爸的举动却让我很开心，我觉得这是爸爸跟我独有的小秘密。
所以总会把碗里的红烧肉快速扒进嘴里，眯着眼幸福的望着爸爸。
想到这里，我又抬头看了看正叉着腰一脸冷漠的看向我的妈妈。
突然明白。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清楚我不是他。
6
趁着妈妈出门的功夫，我砸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从鞋柜下面摸到爸爸放的备用钥匙。
慌忙跑出了家。
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家附近的警察局。
抓着一位带着警徽的女民警大声哭诉起来。
「妈妈想要害我，妈妈会打我……我不想再跟妈妈待在一起了……」
多日的暗无天日让重见光明的我嚎啕大哭起来，我顾不上整理什么语序。
只拼命的诉说着我的需求和委屈。
可，当那女警查完我的身份信息，又大致检查了一下我身上没有伤后，她就皱着眉头，给我唯一的监护人——妈妈打了电话。
打完还安抚着我说「你现在这个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你瞧瞧，好好的头发怎么就剪成这样子了呢？我给你妈妈叫来，你们好好聊聊。都是母女，没有什么说不开的。」
听到这话，我瞳孔一缩，蚀骨的冷意又一点一点的爬进我的身体里。
等反应过来时，我所在的小房间里已经落了锁。
像是在阻挡我这个叛逆少女进一步叛逆一样……
「谢谢你啊，小佳。最近家里出了事，阿恒没了，孩子一时间接受不了，就一直在跟我闹……」妈妈温和的声音忽近忽远的传入我的耳朵里。
「没事的，烨烨姐。周老师这意外去世，真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茵茵还小，一时犯倔也正常，你多劝劝她就好了。」
「唉，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啊。阿恒没了，要是连茵茵都出事，我要怎么办……」
声音在门口停了下来，妈妈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一下下撞在我的心脏上，让我感到窒息。
「咔嚓。」门开了。
「茵茵，下次可不要这样跑出去了，妈妈真的要担心死了……」
妈妈的脸上还有淡淡的泪痕，瘦小的身影看起来也甚是单薄。
她抽泣着快步冲向我，一把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茵茵，我们回家……」
我浑身僵硬，呆呆的望着旁边那个一脸感动的女警，如坠冰窟。
7
魂不守舍的回到家后。
妈妈脱去了她多日伪装的柔和。
让我跪在了她的脚边，用手死死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着她。
那幽深的目光里厌恶与怀念的情绪错综复杂。
「你想逃？是吗……」
她另一只手轻轻的摸了摸我的脸，眼中的眷恋越发绵长。
「多亏你长了这么一张脸，要不就凭你害死我的阿恒，我定会让你偿命。」
一滴滴泪珠毫无知觉的从我的脸上落下，我又恐惧又愤怒。
「难道我不是你亲生孩子吗？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要是爸爸还在，他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我歇斯底里的话，妈妈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猛的站起身，抬脚踢了我一下。
「你如果不是我亲生的，你觉得你还能活到现在？贱东西！你还敢提阿恒？你还有脸提他？如果没有你，他又怎么会死！啊！」
「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勾着阿恒，你个不要脸的贱玩意！我就应该从你一出生就把你掐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抄着手边的东西向我砸。
直到我哭着跟她喊「我错了，我错了」的时候。
她才缓了下来，冷冷的看着我说「以后好好听我的话，变得多像阿恒一点……说到底我也是你妈，别想着逃跑，离了我你活不了……」
我不记得那晚我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只记得，那晚时间好慢好慢。
慢到我躲在被窝里，把记忆中的美好的事想了个遍，枕头哭湿了大半，可天还是没有亮。
后来，满天星光褪去，跳动着发痛的大脑却在不住的想，如果现在躺在阴冷的棺材里面的是我，就好了。
8
第二天，妈妈把我房间重新装了锁，然后带我去理了头发。
随后把我送到了爸爸教课的那个钢琴培训机构。
给我交了钱，报了最贵的培训课。
交钱的时候，妈妈还红着眼，柔声跟培训机构的老板诉说着爸爸离世给她带来的悲痛。
末了，还瞅了我一眼，掩着面说「我以后就指着茵茵过了。」
就是这么一番话，让本就和爸爸交好的老板多看了我好几眼，连声交代肯定会好好教我。
可我……毕竟不是爸爸。
我没有学钢琴的天赋。
哪怕在琴房里一坐坐一下午，哪怕我一天练十个小时的钢琴，我依旧学不好。
左手右手跟不上节奏，一加上脚踏板就全乱了个套。
老师每天拿都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嘴里小声的低喃「周恒怎么会生出这么笨的孩子……」
而每天检查我练习成果的妈妈更是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我，冷哼着说「你怎么这么蠢？你怎么能是阿恒的女儿！」
说完她又翻出爸爸弹钢琴的视频，在我面前一遍遍播放。
「你害死了阿恒，那你就要变成他！再弹不好这一段，晚饭就不要吃了，你这么蠢的人，多饿饿就精神了！」
可是……我的天赋本来就不在这上面啊。
我喜欢跳舞，喜欢自己的身体随着音乐自由跳跃的模样。
之前每次去上课，都是爸爸送我去的。
他说他喜欢我为了自己的热爱挥洒汗水的样子。
他还说，「我家茵茵以后一定能成为最棒的舞蹈家！到时候，爸爸想帮你伴奏可能都排不上号喽……」
每每想起这些话，我的胸口就憋屈的难受。
我也试图跟妈妈说过：「妈妈，我想跳舞。」
可妈妈却轻蔑的瞥着我：「就你这样子的，连当陪衬的伴奏都做不了，还想做梦去跳舞，你有这个能耐吗？」
我跑回屋里，抱出一大堆舞蹈奖牌，小心翼翼的放在妈妈面前。
但妈妈却连看都不看，「都是哄小孩的玩意。你还真以为你有多厉害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