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右腿比左腿短三公分,
这缺口得用钞票填补。
麦穗灌浆的季节,我手腕的银镯子开始发烫。母亲把二十亩地的收成换算成金器重量时,农药正顺着麦秆静脉注射进土壤。远处收割机张开钢铁口腔,吞下金黄的穗子,吐出带条形码的谷粒——就像王婶家闺女出嫁时,脖颈挂着的价签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媒婆的电动车碾过晒场,车筐里落满带铜臭的槐花。她递来的礼单像诊断书,写着"先天性跛足需加价三万"。父亲蹲在门槛上卷烟,烟丝里混着去年卖猪的钱,火星明灭间烧穿了印着"囍"字的红纸。
我的右腿比左腿短三公分,这缺口得用钞票填补。相亲对象盯着我膝盖的眼神,像屠夫掂量待宰的猪崽。他母亲掀起我裤脚的模样,让我想起兽医检查母牛是否怀犊。桌下,八万八的彩礼在搪瓷杯里泡涨,长满绿毛的茶垢爬上我畸形的踝骨。
母亲在灶台边数定金,油灯把她的影子拓在墙上是张弓背的借据。弟弟的婚房正在打地基,钢筋刺破夜空的样子,多像我X光片里错位的胫骨。瓦匠说要用三车沙石才能填平地基裂缝,可没人告诉我,要多少斤玉米才能填平命运打的死结。
婚宴那天下起酸雨。塑料玫瑰花在酒席上淌出猩红汁液,顺着桌布纹路汇成礼金簿的数字河。新郎西装内袋的银行卡烫穿衬衣,露出皮下植入的二维码。当司仪喊出"夫妻对拜",我的银镯突然勒进皮肉——原来母亲早在我出生那年,就把卖粮的麻绳系在了我腕上。
洞房的红烛滴落油脂,在地板画出价格曲线图。他解开我衣扣的动作像在拆银行捆钞条,床头的验钞机仍在黑暗中嗡鸣。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陪嫁的缝纫机上,那是我用彩礼差额换来的,缺了根针的机器正在把碎布头缝成裹尸布。
回门那天,父亲在猪圈前清点酒瓶押金。空酒罐碰撞的声音像骨头在陶瓮里摇晃,母猪啃食的残渣里混着没烧尽的礼单。我的瘸腿在雪地上戳出带血的窟窿,每个都盛着半碗没给够的彩礼钱。弟弟的新娘正在试戴金镯,她的手腕圆润如满月,照见我残疾的缺口里蠕动的蛆虫。
流产后第七天,婆婆盯着B超单的眼神像在看假币。中药罐在煤炉上吐着泡沫,当归和党参的价格比我的体温更滚烫。丈夫醉醺醺地掰开我手指,说当初该多要两万买辆三轮车,我的子宫突然抽搐成攥紧的拳头,打翻的药汁在地面画出胎儿形状的债条。
除夕夜鞭炮炸响时,我在后院挖出埋了五年的银镯。冻土裂开的缝隙里,二十亩麦田的根系缠绕着弟弟的房贷合同。当烟花照亮礼花弹壳上的"囍"字,我终于看清自己不过是笔分期付款的买卖——首付是青春,按揭是血肉,逾期违约金在输卵管里利滚利。
清明雨打湿新坟的二维码,扫出来是十年前未付清的奶水钱。我跪在碑前烧纸,灰烬里浮现母亲拨算盘的模样。风卷起未燃尽的黄纸,在空中拼出我出生那天的彩礼预订单,产房的血迹早已干涸成账本上的朱砂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