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北京的柏油马路,积水倒映着写字楼冰冷的玻璃幕墙。何天明的电动车歪倒在十字路口中央,头盔滚出去十几米远,渗进雨水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未接来电。蜜蜂集团203站点的骑手们围在警戒线外,看着站长被抬上救护车时,有人发现他的外卖箱里装着两份凉透的盒饭——那是给留守站点的兄弟们带的午餐。
三天后,周海阔在会议室亲眼看着法务主管用激光笔划过投影仪上的合同条款。"根据第十二项补充协议,何天明的情况只能按最低标准赔偿。"红色光点停在一行蚂蚁大小的文字上,孟总端着保温杯点头的模样,让周海阔想起老家运河边看人杀鱼的摊贩。财务总监在桌下踢了他三次,提醒他别对三万元赔偿数额露出震惊表情。罗之梅接到儿子电话时,正在国贸的星巴克见投资人。玻璃幕墙外车流如织,她搅拌着的拿铁,听见周海阔说想回江苏花街,银勺子突然在杯沿磕出刺耳的声响。"你疯了吗? 期权行权就在下个月!"她的美甲掐进掌心,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摔了周宴临泡的碧螺春——那天她收拾行李说要北漂,丈夫却把淮扬菜大师证书轻轻压在离婚协议上。
小卉拖着行李箱离开出租屋那晚,周海阔盯着天花板的水渍看了整夜。这个总嫌客厅太小的姑娘,临走前把订婚戒指放在路由器上,说了句"你连外卖软件崩溃都解决不了"。他这才想起上周暴雨导致系统宕机,是小卉默默给203站点的骑手们送了三天姜茶。现在何天明的遗物里还留着印有她工作室logo的保温杯,杯底贴着"注意安全"的便利贴。
谢望和在安全通道抽完第七根烟,终于对周海阔说了实话:"上市前至少要砍掉30%的人力成本。"他西服袖口沾着何天明女儿的眼泪——那孩子刚在追悼会上攥着他的裤腿要爸爸。周海阔想起毕业那年,他们挤在五道口的地下室吃泡面,谢望和说要做改变世界的互联网平台。如今对方手腕上的百达翡丽闪着冷光,映出自己电脑包里没吃完的胃药。
周宴临接到儿子电话时,正在雕文思豆腐。运河上的雾气漫进厨房,他听着北京传来的消息,手里刻坏的第七朵豆腐花沉进汤里。"想来就来吧。 "这句话和二十年前罗之梅离家时说的"想走就走吧"奇妙地重合。 炖着蟹粉狮子头的砂锅咕嘟作响,他忽然想起新婚时教妻子剔蟹肉,罗之梅被扎破手指却笑说"这比做会计刺激多了"。
罗之梅踩着Jimmy Choo冲进蜜蜂总部那天,孟总正在给上市庆功宴试菜。她看着缩在会议室的儿子,高跟鞋在地毯上陷进去三公分。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你的期权? "周海阔闻到她身上陌生的香水味,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身上沾着中药房当归气息的怀抱。现在他们中间隔着十二页的股权激励协议,纸页沙沙响得像运河边的芦苇荡。
邵星池回花街开快递站的消息,是周海阔在何天明女儿朋友圈看到的。视频里小女孩坐在三轮车上分拣包裹,辫子上别着带蜜蜂logo的发卡。他翻出压箱底的编程书,发现扉页上谢望和写的"改变世界"已经褪色成浅灰色。 电脑突然弹出系统警报,暴雨红色预警覆盖整个华北地区,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想起何天明被撞飞时还在响个不停的接单提示音。
周宴临在渡口接到儿子那天下着细雨。周海阔的帆布鞋踩上青石板,惊飞了檐角的白鹭。老灶台飘出香糟味道,他看见父亲把雕坏的豆腐花仔细捞出来,盛在印着"北京奥运会"字样的搪瓷碗里——那是母亲当年带走的嫁妆,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橱柜最深处。蒸汽模糊了墙上的照片,2003年全家福里的罗之梅还扎着麻花辫,背景是花街尚未拆除的供销社。
小卉的工作室关闭那天,周海阔收到了她寄的结婚请柬。请柬背面印着梵高的星空,他想起分手那晚姑娘说:"你总说北京容不下理想,可你连自己想要什么星空都不敢画。 "蜜蜂集团上市敲钟直播里,谢望和的领带夹闪着金光,弹幕都在夸他是寒门贵子。 周海阔关掉网页,发现父亲在院子里搭了葡萄架,阳光透过绿叶在青砖上画出晃动的光斑。
罗之梅最后一次见周宴临是在首都机场。她要去纽约路演,他转机去扬州参加厨艺论坛。候机厅的玻璃幕墙外停着银色飞机,周宴临从帆布包里掏出保温盒,打开是冒着热气的翡翠烧卖。"你胃不好,别总喝冰美式。 "广播开始播报登机通知时,罗之梅的钻石耳钉突然勾住了围巾。他们低头解扣子的瞬间,看见彼此鬓角都有了白霜。
周海阔的编程培训班开在花街老邮局二楼。周末总有小孩趴在窗边看他修复古董收音机,零件铺了满桌像星星碎片。某天收到个匿名包裹,拆开是203站点的旧工牌,背面用记号笔写着"系统已重启"。他把它挂在教室墙上,旁边是父亲手写的淮扬菜谱。雨季来临时,运河水位漫过石阶,有学生指着水面喊:"快看! 好多星星在河里流动! "
蜜蜂集团上市三个月后,203站点因劳资纠纷再次冲上热搜。谢望和辞职信在业内疯传,有人拍到他坐在五道口地铁口吃煎饼果子。孟总被拍到在私人会所摔红酒瓶,背景音里有人喊"都是那帮骑手害的"。周宴临的徒弟在直播间教文思豆腐刀工,观看人数突然暴涨——网友发现镜头角落的菜单上印着"何师傅套餐",每售出份就捐五元给骑手子女助学金。罗之梅在曼哈顿的暴雨夜接到母亲病危电话。
航班因天气取消,她站在酒店落地窗前看自由女神像隐没在雨幕里,手里攥着周海阔寄来的挂号信。信封里是泛黄的供销社照片,背面新添了行歪扭的字迹:"他们重修了渡口,你要不要回来看星星? "客房服务送来扬州炒饭,她舀起金黄的米粒,突然想起三十年前某个夏夜,周宴临用井水镇过的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