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掉下去的那一刻,声音比我想象得要清脆。白瓷碎成几瓣,汤汁溅到了桌腿上,顺着木头缝隙慢慢渗进去。
我妈愣了一下,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瓷片,我老公的声音就炸了开来:“行了,别捡了!你能不能小心点?要摔就摔自己,别摔东西!”
他的语调带着火气,筷子啪地一声摔在碗沿,连米粒都弹了出来。我妈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也愣住了。
餐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鱼汤里漂着几根葱花,空气里是红烧肉的甜腻香味。可这一瞬间,屋子里冷得像是冬天的风钻了进来。
“你刚刚说什么?”我盯着他,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度。
他抿了抿嘴,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太重了,可还是闷声道:“她总是这样,吃个饭都能摔东西,烦不烦?”
我妈默默起身,走进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她走得毫不犹豫她收拾东西的动作很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拉链拉上的声音,在屋子里格外刺耳。
“妈,你干嘛?”我冲进去,拉住她的手。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笑了笑:“没事,我回去住几天。”
“就因为他一句话?值得吗?”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有一丝疲惫:“不是一句话,是很多句话加在一起。”
我愣住了。
她看了我一眼,像是怕我不懂,又补了一句:“一个人对别人的态度,是日积月累的。今天是摔碗,他能吼我一句。明天是别的事,他还会吼。你觉得是我玻璃心,可我只是明白了,有些地方,我不该再待下去了。”
她说完,提起行李,走得干干脆脆,连头都没回。
裂缝不是一天裂开的她走后,屋子安静得让人心慌,我盯着桌上的碎瓷片,脑子里乱成一团。
这不是第一次了。
我妈来的时间不算长,三个多月。她是个安静的人,不多话,平时就在家里做做饭,擦擦桌子,把窗台上的绿萝修剪得干干净净。可我老公好像一直有点不耐烦。
她洗碗的声音大了一点,他皱眉。她买菜回来忘了带钥匙,他叹气。她收拾客厅,把他的杂志摆放整齐,他就冷着脸重新弄乱。
太多次,我都觉得是小事,不必计较。可现在想想,哪有什么小事,所有的崩溃都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他以为自己只是随口一吼晚上,我和他坐在沙发两端,谁都没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闷声开口:“她干嘛这么较真?就摔个碗,我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我笑了一下,“你随口说让我妈滚,她就真的滚了。”
他皱眉:“你非得这么说话?”
我盯着他,心里有点冷。他是真的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还是不想承认?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你爸骂你没用,让你滚出家门吗?”我低声问。
他身体一僵,脸色变了。
他当然记得。他当年摔门而出,走在雨里,鞋子湿透了,裤脚沾着泥。他跟我说过,那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一天。
现在,我妈的行李箱被他一句话推着出了门。
他沉默了好久,终于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她听懂了。”
我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和我生活了五年的男人,陌生得可怕。
有些人,不会给第二次机会三天后,我去看我妈。她住在以前的小房子里,窗台上的茉莉开了一簇,屋子里是淡淡的檀香味。
她泡了杯茶,递给我:“你来啦?”
“妈,你不生气了吗?”我坐下,小心翼翼地问。
她笑了笑,摇头:“没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杯沿,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有些人,你要是给了他第一次机会,他就会觉得,第二次也没关系。”
“可是……他知道错了。”
“知道错,不代表不会再犯。”她抬头看着我,眼神温和又坚定,“我活了一辈子,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被尊重的地方,别久留。”
你以为是小事,其实是底线回去的路上,我的脑子里一直在回响她的那句话。
不被尊重的地方,别久留。
我回到家,老公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疲惫。他看着我,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
我看着他,心里却突然有点累。
以前的很多瞬间,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嫌我做饭难吃,皱眉让我别弄了。他工作不顺,回家就甩脸色,我问什么都不耐烦。他在朋友面前,总是摆出一副“我家那位不懂事”的口吻,像是在开玩笑,可我听着很难堪。
这些事,我一直当成小事,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可真的过去了吗?
今天是吼我妈,明天呢?
有些道歉,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一个人习惯性地伤害你,那他的“对不起”就只是下一次伤害的预告而已。
你以为是小事,其实是裂痕。你以为可以弥补,其实是回不去的距离。
我妈收拾行李的那一刻,可能已经想明白了。她不是因为摔碗离开的,而是因为在这个家里,她不再被当作“家人”了。
她走得干脆利落,没有回头。
而我坐在家里,看着老公熟悉的脸,突然觉得,这段婚姻的裂缝,已经大到我无法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