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来的那天，是一个普通的周六。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刚刚做好晚饭，一锅冒着热气的羊肉汤放在餐桌中央，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汤色奶白，配料精细，是我特意按照网上的秘方炖了三个小时的成果。我心里美滋滋的，想着一家人晚饭时能吃上一顿丰盛又暖心的饭菜。正当我准备叫老公和孩子们过来开饭时，门铃突然响了。我打开门，看见公公正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布袋里露出几把新鲜的青菜。他笑着说：“顺路买了点菜，想着来看看你们。”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和气，但我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不是我不欢迎他，事实上，自从婆婆去世后，公公常常一个人呆在乡下，我们也希望他能多来城里走走，可是每次他到我们家，总会不经意间挑出些问题。“家里太讲排场，不像过日子。” “你们年轻人啊，钱不是这么花的。” “吃这么好，以后还能吃什么？”这些话他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但每次都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让我有点窘迫，也有点委屈。这次，他提前到访，桌上的羊肉汤却让我开始不安起来。我飞快地拉开门，请他进来，然后看了一眼餐桌，脑子里快速转了转。羊肉汤还冒着热气，一眼就能看出用料讲究，再加上旁边的几盘荤菜，这一桌晚饭怎么看都透着“讲排场”。公公一向朴素节俭，这要是被他看到，少不了一通批评。“爸，您先坐，我去厨房看看锅里还烧着什么呢。”我一边说，一边端起那锅羊肉汤，尽量不让脸上的神色露出什么端倪，转身进了厨房。把锅放回灶台上，我心跳得飞快。开火，翻出冰箱里昨晚剩的素菜汤，倒进另一个锅里加热。那锅汤颜色清淡，配料简单，正是公公一向喜欢的那种。灶台前站着，我突然有点鼻子发酸。这不是我第一次这么做了。为了让公公觉得家里“过得简朴”，我偷偷换过餐具，特意用最普通的白瓷碗；我也省过灯，只为了让他进门时看到屋子里的光线朴素温暖。这些小动作，说不委屈是假的。可是，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乡下，我心里又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毕竟是老公的父亲，是孩子的爷爷。我们能让他在这个家里感到舒服一点，少点不安，或许也算是一种孝顺吧。我把素菜汤重新端回了桌上，假装漫不经心地对老公说：“羊肉汤有点腥，我放回去煮一下，今天先喝这个吧。”老公愣了一下，随即看了我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没说话，继续陪公公聊起了天。公公似乎对桌上的饭菜很满意。他夹起一片豆腐，点点头：“这样才对嘛，家里就是要吃得简单点。”我笑着应和，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饭桌上，公公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问孩子们学校的情况，问我们工作忙不忙，还说起了他种菜的趣事。他讲得很开心，我也笑着听着，不时给他添点汤。只是到了最后，公公放下筷子，意味深长地说：“其实啊，我知道你们不容易，平时怎么过日子，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来看看，不是为了挑什么毛病，就是想和你们坐坐，吃顿饭。”我愣了一下，手里的汤勺差点掉下来。公公看着我，眼里带着些许柔和和宽慰：“其实啊，我就一个人了，看到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高兴。”我一下子鼻头酸了，眼眶有些发热。那天晚上，我送公公回去的时候，他特意交代我别送太远，怕麻烦我。我站在路边，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里，突然有些明白了。有时候，我们做的那些“表面功夫”，或许并不是他真正看重的东西。他要的，可能只是我们的一份心意，一顿温馨的晚饭，一个不用拘束的家。回到家，我看着厨房里还冒着热气的羊肉汤，拿了勺子舀了一口。汤还是热的，香气扑鼻，但我的心，却比这汤还暖。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偷偷换过菜，也不再刻意迎合公公的习惯。家还是那个家，只是多了点真实，少了些顾虑。而我也明白了，真正的孝顺，不是掩饰，而是坦然面对，是让家人感到心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