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遇功成名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给他心尖上的女友当替身。
我那已经是大明星的妹妹也是极尽得意:“姐姐,你如今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我默默忍下所有委屈,尽职尽责做好一个替身。
从戏里武打爆破,到戏外床榻缠绵。
后来,我不在做阴沟里的老鼠,彻底取代了她。
第一件事,送他下地狱。
1
“清棠,这两个得分开拍,只需要剪辑一下就可以,不用非得晚星进去,太危险了。”副导演站在宁清棠的身边低声劝说。
一场爆破戏临近开拍。
本来只需要在爆炸之后,在拍一个我坐在火海里的镜头,将二者剪辑在一起就可以了。
可宁清棠不愿,向内场里的我投来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不行。”
因着宁清棠的要求,道具组重新布置爆破装置。
原定的炸弹太大,人站在里面太危险。
只能换成小型分散开来,既保证了效果,也不至于伤到我。
以我站的位置为中心,道具组重新计算安全范围,重新安装装置。
40度的影视城像是蒸笼一样,就连群演姑娘们都躲在凉棚里生怕沾上一点太阳。
等准备好时,我的眼前已经开始一阵阵发黑。
一声轰然巨响之后,心猛地一颤,所有意识集中归位,让我不得不一寸寸感受恐惧。
无数碎石砂砾从四面八方打在我身上。
直至喧嚣停止,飞扬的尘土渐渐平息,我强忍着眼里进里异物的酸疼感,按着要求向镜头投去绝望一瞥。
拍摄结束,我一边拍掉身上的尘土,一边走回摄影棚,“导演,刚才那条可以吗?”
“可以可以,很好啊晚星,我看好你。”导演从监视器里抬头,满口赞许。
周围工作人员也纷纷鼓掌夸奖。
宁清棠从后面的阴影处走出来,看着我灰头土脸的模样,掩嘴惊呼:“小星怎么受伤啦,我只是想给观众呈现更好的表演,都怪我。”
“你就是太好心。”裴遇不知何时也来了剧组,将宁清棠揽进怀里,后退了一步,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我给她发了工资,我可舍不得你受伤,这是她的工作。”
“是不是?”
他的语气和目光太过微妙,实在不像一个平平无奇的陈述句。
所有人噤了声,生怕惹了这个投资商的不快。
对上宁裴遇嘲弄的目光,我放下拍灰的手,垂下眼眸,“是,这是我的工作。”
2
我的工作是宁清棠的替身。
这两天的戏是全剧的虐点高潮,女主被虐心虐身。
自然,所有虐身的部分由我这个替身来完成。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已经连手指都不想抬了,可看着满身脏污还是强撑着洗了个澡。
热水滑过身上的擦伤,泛起的刺痛让我下意识皱起眉头。
洗完出来发现裴遇正坐在我的床上,翻阅我放在床头的书,见我出来,将书合上,露出封面的书名——《演员的自我修养》
我走过去,他朝我伸出手。
犹豫了一秒,将手里的毛巾给他,转过身在他身前的地上坐下。
如果是以前,我会拒绝,可今天,我太累了。
像是满意我的乖顺,他的语气里都带上几分兴味,不带嘲讽的那种,
“你也想做演员?”
头顶裴遇的动作轻柔而细心,小心地擦拭我的每一丝头发,像是最温柔的男友,此刻就是充满温情的睡前时刻。
我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仅仅就这么几秒钟,这片刻的温情荡然无存。
头发被裴遇从身后用力拉扯,将我地上拽起来,我吃痛挣扎,被丢在床上,抬眼窥见他晦暗不明的如墨眸。
纵使看不清,我也知道恨意滔天。
“你也配做演员?你只配做清棠的替身。”
他的手扣住我的肩头,恰好按在我的伤口上,疼得我渗出眼泪。
看见我的眼泪,他松开手,直起俯下的身子,居高临下:“后悔了吗?后悔也没用,我早说过了。”
从我的视角,他的脸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眼泪将视线打碎,碎成光斑,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揉揉眼睛又看见那年盛夏少年逆着光向我跑来眉眼弯弯的样子
我都快忘了,我们曾是最相爱的恋人。
3
这世上所有刻骨爱恋必定得一波三折。
当年裴遇和我,一个是年纪第一,一个是吊车尾。
一个是家境贫寒的穷小子,一个是本市知名企业千金。
怎么看,怎么不相配。
老师害怕我霍霍了他的清北苗子,爸爸害怕他哄骗了他的联姻工具。
老师在课上点我:“有的人,自己不学习,不要影响别人。”
“小小年纪不学好,成天花枝招展,影响同学。”
见我不为所动,怒了,将教案往桌上狠狠一拍,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仗着家里有点钱就不把学校当回事了,这么能耐干脆……”
他话没说完,裴遇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上划拉出刺耳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孙老师,你要是对哪位同学有意见可以直接说出来,占用全班同学的时间听训不太好吧,大家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空气都凝固了。
裴遇眉眼微垂,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但站的笔直,将蓝白校服穿的很好看,像一棵站在阳光里的小白杨。
我想起来了,他说,听不得别人说我不好。
晚上我躺在床上一边敷面膜一边回他消息。
他问我,作业写完了吗。
我说,放学校了。
许久,叫我往窗外看一眼。
我的房间在三楼,阳台临着街道。
一时间,似有预感,心脏砰砰跳了起来,飞快下了床,探头望去——
相隔一条街道,裴遇站在对面,笑着挥了挥手上我的作业本。
我像是最快乐的蝴蝶一般飞扑到他面前,“你不知道我不用学习吗?”
夕阳已经全部落下,在远处天边透出几丝寂寥光亮,混着星星点点的霓虹灯光照应在他的脸颊弥漫出无限温柔。
“我知道。”他说,“我只是想见你。”
妈妈发现了我们,隔着一条街喊:“哎呀,星星快回来,你爸爸看见了又要说你。”
我笑了,他也笑了。
那时我们都觉得顶着所有阻碍相爱的自己很伟大,越是付出,越是沉溺其中。
可谁都没有想过,如此相爱,要如何分开。
如果我的人生一直顺遂,我自然有对抗全世界和他相爱的勇气。
可万丈高楼坍塌只要一瞬间。
父亲带回私生女,母亲被气到住院。
后来她才知道,为什么父亲敢光明正大这样做,就为了刺激她离婚。
父亲拿走了现金,给我们留下一个满身债务的公司。
面对一夜苍老的母亲,我再也无法生出勇气。
我们卖掉了房子、车子、所有资产,还掉了部分债务,以期保住摇摇欲坠的公司。
裴遇大二那年,给我打来电话。
“听说你家倒闭了,为什么。”
我一边将喝了一夜的母亲扶到床上,疑惑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什么?”
“为什么啊,星星,为什么背叛我们?我恨,我好恨……”
母亲絮絮叨叨开始又一轮抱怨。
“为什么,为什么分手。”
电话里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我终于听清。
听清他语气里的不甘,看了眼正在呕吐的母亲,我轻声说:“因为你穷。”
“你活该,别后悔,宁晚星……”
我挂了电话,没在听后面的咬牙切齿,开始收拾一地狼藉。
4
宁清棠的戏杀青了,我也落了满身伤。
没养两天,我又接到她的电话。
电话里一片嘈杂,依稀听见男人的叫骂声和宁清棠助理拦着的声音。
“宁晚星,过来。”
很简单的五个字,可我却无法拒绝。
原来是她在和朋友在会所玩闹时,被某家少爷看中了。
喝多了的少爷掏出钞票就往宁清棠脸上砸,要包养她。
宁清棠哪受这个气,当即给了他一脚。
少爷也不是受气的主,叫骂着就要她好看。
我赶到的时候,就是两拨人要打起来的时候。
“这样吧,陈少,我先动手是我不对,你喜欢我,我谢谢你。”
“但是不好意思,我有男友了,这是我的替身,我让她给你道歉,好好陪你一晚上,你看怎么样?”
被叫做陈少的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我一眼,眼睛都亮了,“好!这个更好看,我喜欢。”
他晃晃悠悠朝我走来,一伸手,将我揽入怀中,铺天盖地的酒气熏得我皱起眉头。
两位主不打了,两边都不拦了,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的笑话。
被揽着回了沙发,我认清形势,从桌上拿过杯子倒满酒,一饮而尽:“对不起,陈少,我替宁清棠向您道个歉,都是误会。”
辛辣酒精顺着食管一路烧进胃里,杯口倒扣,一滴不剩。
我喝完酒犹不够,宁清棠不打算放过我,轻飘飘开口:
“小星,也是我太冲动了,你向陈少跪一下吧,以表我的歉意。”
沉默片刻,强压下胃里的翻腾我才艰难开口:“宁小姐,我只是你戏里的替身。”
“可,裴遇付给你很多钱诶,你的工作不就是替我挡灾吗?”她说出的话语天真,眼底却闪着残忍的光。
我看眼陈少,他没拒绝,好整以暇地等待我将自尊奉上。
环顾四周,每个人眼里都有趣味,轻蔑,不屑,像是即将开始狩猎的猎手。
我就是那只待宰羔羊。
他们在等我挣扎,求救,逃跑,最后不得不屈服。
我的痛苦令他们兴奋。
我慢慢站了起来,一点一点弯下了膝盖。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狠狠踹开了。
裴遇的声音愤怒到了极点:“谁给你们的狗胆欺负她。”
5
他从外面来,从灯火通明的走廊进了这昏暗的包厢。
他的视线锁定着我,光影交错,模糊了表情。
我的心在耳边砰砰跳动。
人往往会对从危难之中解救自己的人产生好感,这就是破窗效应。
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景。
他骑车路过学校旁边的巷子,解救了被校霸堵在墙角索要保护费的我。
那时我就在想,嗯,是的,所有美好故事都是这样开场的,我爱上他是导演安排的命定事实。
他就像一只被侵犯领地的野兽一样愤怒,拳头一下一下往那人身上砸。
“你算什么东西,让她给你道歉?”
眼看着再打下去就要出事,旁边的人赶紧阻拦,却拦不住。
我扯住他的袖子,“够了,裴遇,再打要出事了。”
他挥起的拳头停在半空,卸了力,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我,忽而笑了:“你又算什么东西来管我?”
一瞬间,我收回了手,手指蜷缩藏进手心,有些难堪。
他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宁清棠身边。
宁清棠躲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让姐姐替我道歉就好了啊,你打架,我心疼。”
裴遇将她的发丝撩拨至而后,声音那样温柔:“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就算不是你本人,我也不许有人打你的脸面。”
我背对着他们,听着一句句情真意切。
自嘲一笑,我差点忘了,他恨我,怎么可能为我而来。
“你们都出去,我还有话要和这位陈少说。”裴遇冷冷命令。
我起身离开,路过他的时候听见他对怀里的宁清棠软了声音:“乖,去外面等我。”
6
“站住!”
我按着翻腾的胃正要去厕所,宁清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停住脚步,转身一瞬间被扇了一巴掌。
我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回过头:“宁清棠,你又发什么疯?”
“谁允许你给裴遇打电话的?”
“我没有——”
话没说完,宁清棠的情绪却激动起来,
“你最好管好你自己,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么多年是我陪着裴遇过来的,他爱我,你明白吗?你给我提鞋都不配!”
她的声音不小,引来了些许瞩目,助理赶忙凑上来,小声道:“是我给裴总打电话的,我怕你出事宁姐……”
于此同时,身后的包厢里传来那位陈少撕心裂肺的惨叫:“啊——手、手断了,不敢了不敢了……”
助理被吓得如鹌鹑一般缩了缩脖子:“宁姐,裴总太在意你了,给你出气呢。”
宁清棠冷冷斜睨他一眼,脸色更差了。
回过视线,嘴角勾起冰冷弧度:“宁晚星,你妈都死了,你还赖在这里不走做什么?”
记忆被拉回那天。
裴遇再次找到我的时候,我在餐厅里端盘子。
我早已没了半点不好意思,裴遇先失了态,抓着我的手腕不让我走。
我冷冷一抬眼皮:“裴总如果还旧情难忘的话可以给我这个初恋一点钱。”
裴遇松了手,眼底浮上讥讽,答应得很爽快:“好说。”
隔日送来合同,要我给他正在拍戏的大明星女友当替身。
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女友竟是将母亲气进医院的私生女。
我无法拒绝。
酗酒度日的母亲在摔倒后再没起来。
靠我自己打工,根本填不上医药费。
意识回笼,她恶毒的话还在继续。
“你应该也明白像你这种爱慕虚荣的拜金女不值得被原谅吧?”
爱、慕、虚、荣?
我在嘴里细细品味着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荒谬无比。
如果,是我注定救不回来妈妈,那我早就一走了之。
可偏偏,我在妈妈手里发现了宁清棠的头发。
宁清棠的脸近在咫尺,像开得最盛下一秒就开始凋零的艳丽花朵。
可她不会凋零,她扎根在我的血肉上,汲取我的养分,越长越好。
指甲狠狠嵌入手心的痛感才能让我维持住不多的理智,不在此刻撕烂她的脸。
我用了极大极大的力气,在心中将一座城池都摧毁,置身一片荒芜废墟时,才将怒火压住。
我不走,因为,我还要送你下地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