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是我父亲的二姐,这里跟朋友们解释一下,不是我辈分弄错了,我们老家习惯就是这么称呼的。
老姑因为从小就被抱养出去,跟我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短,所以这姐弟俩没啥感情,倒是大姑跟我父亲感情深。
说起来老姑也是苦命的人,因为爷爷奶奶去世的早,家道败落,年幼的老姑只好被送给人家做了童养媳。
童养媳的日子不好过,老姑的婆婆比黄世仁的妈都狠毒,老姑除了吃不饱、穿不暖,家里重活累活都是她外,有病也不给花钱治。
因为过天花留的后遗症,老姑一脸的大麻子。
试想,眉眼长的再好的女孩子,一脸坑坑洼洼的麻子,看着也让人退避三舍的。
后来听我母亲说,都是老姑那个恶婆婆有意而为,因为姑父不但瘦小,身体还不好,她婆婆为了“栓住”这个儿媳妇而使的一种手段。
老姑婆家村庄在我们村正南方,只有4里路远,两村之间由一座小石桥连接着。
老姑父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在30多岁病故了,留下老姑带着一双儿女过日子。
虽说“冷不靠灯,穷不靠亲”,但有人帮衬还是好的多,尤其是在我几个哥哥们长大后,老姑家只要有什么事,让人捎个口信过来,几个侄子就去了,因此,老姑对娘家这几个侄子感情很深。
我大哥在我几个哥哥当中是最有福气的,小时候没受过委屈,父母一直供他读到高中,后来考上了农学院。
那时候大学生是包分配的,出来就是国家干部,只可惜大哥毕业证都拿到手了,却遭遇文化风波,被送回原籍。
本来意气风发的大哥回到村后,一度心灰意冷,恰巧村小学缺老师,大哥就成了一名民办教师。
俗话讲: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哥那时候也到了婚娶年龄,因为我父亲是大队老会计,在那一代口碑和人缘好,所以想给我大哥做媒的人很多。
这其中就有大哥的顶头上司~村小学的裴校长。
裴校长想给我大哥保媒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妹妹裴文娟。
说起这个裴文娟,我大哥是再熟悉不过了,她和大哥是高中同学,后来两人又考进同一所大学,甚至每学期放寒暑假,文娟都会跟大哥搭伴回家乡。
只不过文娟家跟我们属于一个公社,不是一个大队,两个村距离有十多里地。
我父亲一辈子喜欢读书人,所以听说裴校长亲自给他妹妹提亲,把我父亲高兴坏了!觉得自己儿子跟文娟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以当父亲喜滋滋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大哥时,本以为自己儿子会很开心的,谁知道我大哥一听,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声说道:“不行不行,哪能娶文娟做媳妇啊!”
父亲被我大哥的话惊呆了!他用手摸摸儿子的额头,瞪大眼睛问道:“你不是在说胡话吧?文娟难道配不上你?我倒觉得我们家高攀老裴家了!”
在父亲看来,文娟家是书香门第,她父母三个儿子,就文娟一个闺女,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宝贝的不得了。
还有就是,文娟经常到她大哥裴校长那,也来过我们家,我父母都见过她,用天生丽质来形容文娟一点不为过。
因为我比我大哥小23岁,所以没见过文娟长什么样,但听我母亲描述说,文娟身材苗条,皮肤白净,鸭蛋脸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两条起腰长的大辫子,走起路来如杨柳摆风,谁遇到都要多看几眼。
最关键人家是知识青年啊,像那个年代有高学历的女孩打着灯笼都难找,何况这是找上门的好姻缘?
满心欢喜的一桩好姻缘,却想不到当事人不同意,我父亲真是纳了闷了!于是就追问我大哥什么原因。
结果我大哥说:“文娟确实很善良,脾气也好,在学校时经常抢着给我洗衣服,但我们俩只能是普通同学关系,她不适合做结婚对象。”
我父亲一听更来气了!说:“人家姑娘主动给你洗衣服,现在又让她大哥来做媒,你小子却把鼻子翘成象,还说不合适,我倒想问问你,哪一块不合适了?”
看我大哥一副不愿意的样子,我母亲也跟着着急,就让我大哥说说,到底因为什么。
看到父母一边一个瞪着自己,大哥不慌不忙的回答道:“就我们这个家庭情况,找媳妇可不是为了图漂亮啊,要真正能过日子的女人才行,”
大哥说完,轻轻的叹口气道:“文娟在家娇生惯养,那么大的人,在家吃饭还得挑碗筷,她爸妈说话稍微重点,她就娇气的哭鼻子,
还有,文娟体质弱,好像还是‘沙鼻子’,打个喷嚏有时候都要流鼻血,更别说干家务活和地里活了!我在家里是老大,下面这么多弟弟妹妹,你们能指望文娟将来来照顾这一大家子人吗?不让你们伺候就不错了!”
大哥一口气噼里啪啦说完,然后望了望我父母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说这个儿媳妇能不能进我们这个穷家庭的门?”
被大哥这么一分析,我父母都沉默了,但父亲还是不死心,让大哥再慎重考虑考虑。
倒是我母亲头脑明智些,或者说,她作为女人,从家庭角度出发,觉得儿子说的不无道理。
这也就有后来我母亲“协助”老姑,瞒着父亲,偷偷给大哥相亲的事如今回想起来,我大哥不愧是早年“钢铁直男”的典型代表,他真是个务实之人:1、不被青春年少的情感困惑;2、不怕被领导“穿小鞋”,任何时候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个家庭需要怎样的长媳。
好在那时候的人高风亮节,公私分明,尤其是那个裴校长,没觉得下属不给他面子,事后更没找我大哥麻烦,所以大哥一直安安稳稳的在学校教书。
自从裴校长来提亲大哥没同意后,我母亲心里暗暗着急,因为家里三个儿子呢,我二哥那时候是个活跃分子,女生缘特别好,有人传闻二哥在跟外村一个姑娘在谈恋爱。
我母亲心想:别“大麦没黄,小麦先黄”啊,要抓紧时间物色大儿媳妇。
正好有天我老姑来了,于是我母亲就跟老姑说我大哥婚姻上的事。
老姑一听,笑着对我母亲说:“弟妹呀,你就把心搁肚子里吧,就凭我这个大侄子,要文化有文化,要相貌有相貌,你们两口子都是出了名的本份人,还愁找不到媳妇啊?就怕太多了,到时候‘箩里拣瓜,拣的眼花’哦!”
老姑的一席话,把我母亲逗乐了!想想也是哈,自己儿子不呆不孬,仪表堂堂,还怕打光棍吗?但到哪去找那顶“合头的帽子”呢?
看到我母亲若有所思,老姑说:“我倒是有个人选,我们村老木匠的丫头秀云,跟咱阿昆同龄,要不我来给牵个线吧。”
我母亲听到这,当然是一脸惊喜,于是就让老姑回去了解一下情况,让两个年轻人见见面,看看有没有眼缘。
老姑高兴的得令而去,说剩下的事她包了!让母亲静等好消息。
儿子的婚姻大事,老两口肯定要商量的,所以当父亲回来后,我母亲就把老姑要牵线的事说给我父亲听。
本以为父亲会高兴的,谁知道父亲说道:“我二姐那咋咋呼呼的性格,还能做媒?她能给介绍什么样的人?”
父亲一直看不上他这个亲二姐。
母亲只好告诉说,老姑准备把他们村老木匠的女儿秀云介绍给我大哥。
当父亲听说女方是老木匠女儿时,撇撇嘴直摆手,说道:“你们赶紧打住吧,简直是乱弹琴!你要说南庄老木匠我还不知道嘛,他家三个孩子,从小就没有妈,关键他家丫头连学校门都不知道朝哪边开,她怎么能配上我家阿昆呢。”
所以,当年在说这个秀云时,被我父亲直接给否定了!
因为我父亲是大队会计,周围七八个自然村都是属于一个大队,他经常走村串户,对老姑村里人更了如指掌,所以他说老木匠女儿配不上我大哥。
父亲倒不是嫌贫爱富,而且从知识的角度看问题,他认为我大哥跟秀云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没有共同语言。
老姑当然不知道我父亲反应如此强烈,所以她再次到我们家时,我母亲还是为难的把我父亲的意思说出来了。
但老姑不在乎我父亲那些,她对我母亲说:“秀云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10岁就没了妈,老木匠里里外外可就是靠这个丫头啊!认得字又能怎么样?没本事挣工分连自己都养不活,你别听‘老窝子’(父亲的乳名)的,哪天我把秀云带来,你和阿昆先见见再说。”
母亲听到这,吓得直摆手说:“二姐,那可使不得,首先是你兄弟不乐意,如果你把丫头带回来,他要是耷拉个脸怎么办?
其次,大村大户的,如果说不成,传出去难为情啊!”
老姑一听,笑着说:“弟妹,我怎么可能那么冒失把秀云直接领到你们家呢?过几天我来村上加工猪糠,到时候你偷偷去看看,如果满意的话,我再来做‘老窝子’的思想工作。”
看老姑那么热心热肠要做媒,母亲只好依了她,答应到时候去看看。
转眼两天过去了,有天中午母亲正在厨房做饭,老姑满头大汗急匆匆的进来了,她不停的用脖子上搭的湿毛巾擦着脸,神秘的朝房子里看看,发现我父亲不在家时,就笑着对我母亲说道:“我把秀云带过来了,她在排队等加工呢,一会儿你带阿昆去看看吧。”
母亲当时也是一阵兴奋,就让老姑先走,她等我大哥放学回来,这就去,正好我们家没米了,也要加工稻谷。
母亲对自己儿子不做隐瞒,就直接跟我大哥说了,然后娘俩一块挑着一担稻谷,也去了村庄北边的加工厂。
当时大哥在前面挑,母亲在后面快步走,不大会儿到了加工厂,老姑远远的朝两人招手。
这时候,母亲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上身穿着紫色碎花褂的姑娘,正动作娴熟的在将加工好的猪糠往稻箩里装,目测姑娘的个头至少有1米68左右。
老姑朝母亲努努嘴,笑着小声说道:“你看看,秀云干活多在行啊,身大力不亏,一百多斤重的担子,不带换肩的一口气就挑来了!能干的很。”
母亲听着频频点头,因为此时秀云的侧脸母亲也看到了,虽说是农村姑娘,但皮肤是白里透红,低眉顺眼,一看脾气就好。
想到这,母亲赶紧招呼我大哥,让他先去把稻谷送到碾米机旁边,再到这边帮老姑把草糠装好。
如此一来,大哥就能近距离看到秀云了!
因为老姑她们来老半天了,很快都加工完成,于是我母亲就客气的邀请老姑带着秀云到我们家吃午饭。
其实如果就老姑一个人,又赶在中饭口,肯定会跟着我母亲回去的,但那天有秀云在,老姑说啥也不去,推辞说家里还有好多活呢。
就这样,老姑跟秀云一前一后挑着担子走了。
母亲目送二人很远,秀云再次给了母亲好印象,因为母亲说,看秀云干活“出山相”好,居家过日子肯定是一把好手。
在回去的路上,母亲就迫不及待的问我大哥道:“你刚刚看了那个姑娘怎么样啊?”
大哥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挺好的,身大力不亏。”
瞧瞧,我大哥当时就是对我大嫂秀云如此评价的,他看重的还是对方能干活。
看儿子跟自己统一战线后,母亲心里就有底了,心想:任老头子不同意也没辙,少数服从多数。
就这样,等父亲回来后,母亲就一五一十的把情况做了汇报,而且特意强调说,儿子本人也挺心甜的。
父亲皱着眉,老半天说了一句:“没文化的军队,是愚蠢军队!”
其实这是伟人说的一句话,被我父亲拿来用了,但后来大哥直接跟父亲摊牌,说他就看中南庄这个秀云姑娘了!
就这样,在老姑的努力下,终于把大哥和秀云牵线成功,很快两人订了婚。
我的大哥大嫂在我们老家,做媒肯定要有两个人,所以后来母亲就让我表姐的婆婆算一个“现成媒人”。
因为大嫂父亲也是个纯朴憨厚的人,对我们家几乎没要求,只是秀云的嫂子凤琴比较难说话,临结婚了,坐镇指挥要这要那,所以那几天把我老姑的腿都跑细了。
我的家乡有个风俗,就是新人结婚前一天,男方要把新娘子的“上轿衣”和几床被子提前送到女方家去,这叫“开面”。
因为大哥是长子,父亲朋场也多,肯定会办的像模像样的,那给女方的东西也不含糊。
可毕竟是第一次娶儿媳妇,没经验,母亲那么精明能干的人也显得手忙脚乱,用母亲打趣自己的话说,忙到“虾子抓爪”。
那天把“开面”的人打发走不到半个小时,老姑又气喘吁吁来了,说里里外外衣服和鞋子有了,缺双尼龙袜。
母亲一听,可不是嘛,把袜子忘记买了!
那时候全村也借不到一辆自行车,现去街上买肯定来不及。
母亲仔细想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借。
正好本家堂大娘的二女儿新送的“定规”,母亲赶紧去问问有没有尼龙袜,借或者买都行。
还好,母亲凭借自己的老面子,把尼龙袜借过来了,赶紧交给老姑,否则秀云嫂子连早茶都不让“开面”的人吃。
老姑不放心,手里攥着尼龙袜,还在想有没有落下啥,所以她边在心里琢磨,边往后倒着走。
结果老姑一分神,行走中被我们家堂屋的门槛绊摔倒了!摔得那个实在,摔得那叫一个水平,直接摔了一个仰八叉!
当时把我母亲吓坏了,因为发出“咯噔”一声啊!
不等我母亲伸手去拉,老姑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和身上的尘土,对我母亲说:“我得赶紧走,要不那个凤琴要闹翻天。”
说完,老姑连走带跑的一溜烟往南庄村跑去,还不停的伸手捶打着后背,估计当时摔得不轻。
多年后,每次提起来老姑帮大哥说媒的事,母亲都觉得过意不去,说老姑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老姑总是乐呵呵的回答道:“如今看着你们轰动动的一大家人,我比谁都高兴,不过也是哈,临娶亲了,还让娘家的门槛把我绊倒,摔个跟头,幸亏我体质好!”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姑这辈子命运多舛,却为娘家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那就是撮合成大哥大嫂的婚事事实证明大嫂绝对是个旺家的好女人!自打她进了我们老方家的门,几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尊老爱幼,犹如一头拓荒的老黄牛,为我们家立下汗马功劳!
谨以此篇致敬我可爱的老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