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话我年轻时觉得矫情,现在倒咂摸出滋味了。前阵子老张突然住院,这个天天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硬汉子,躺在病床上连尿壶都端不稳。他攥着我的手说:"兄弟,当年咱俩在工地扛水泥包的时候,总觉得能扛起整个世界,现在连自己的腰都扛不起来。"这话说得我后脊梁发凉,想起二十年前我们蹲在工棚门口啃冷馒头,对着月亮发誓要当城里人的场景。
上周同学聚会,酒过三巡开始现原形。当年追班花最凶的老李,现在张口闭口养生经,说看透了红尘。结果散场时他拽着班花女儿的手不放,非说人家像她妈年轻时候。班花在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她闺女冷笑着说:"叔叔,您认错人了,我妈左耳后有颗痣,我没有。"
这话让我想起巷口修鞋的老王头。他修了三十年鞋,攒的钱全捐给山区孩子,自己顿顿咸菜馒头。有回我问他图什么,老头捏着锥子说:"当年逃荒要饭,有个先生给我半个馍,说以后有能力了也帮帮别人。"他手上皲裂的口子比鞋底纹路还深,眼睛却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
前些天帮邻居处理离婚官司。那对夫妻恋爱时天天在阳台唱情歌,现在为争个马桶刷都要上法庭。女方红着眼说:"他追我那会,我咳嗽一声他都紧张,现在肺炎住院他连个电话都没有。"男方更绝,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二十年来每天给老婆买早餐的明细。法官都看乐了:"您这是记账还是记仇呢?"
昨儿在公园看见对老夫妻挺有意思。老头推着轮椅,老太太非要去够树上的槐花。够不着就掐老头胳膊,老头也不恼,踮着脚折了枝子递过去。老太太把花别在耳后,笑得满脸褶子开花。旁边小年轻举着手机拍,说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其实三十年前这老头搞外遇被逮着,老太太拿菜刀追了他三条街。
这些零零碎碎的人和事,像万花筒里的玻璃碴子,转个角度就变个花样。有天跟儿子视频,他正在实验室熬夜做数据。我说别太拼,他扶了扶眼镜说:"爸,我导师得了诺奖那个项目,原始数据是他老婆离婚前帮忙算的。"这话让我想起老家祠堂的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晨跑时常碰见个练太极的大爷,有回下雨他照常在亭子里比划。我说您这把年纪还这么拼,他收势吐气:"年轻时为升处长,把老领导祖坟都哭错了。现在每天打拳,是想把身子骨里的脏东西震出来。"这话玄乎,可我信。就像我书柜里那本《道德经》,书脊都裂了也没看完,但摸着就觉得心安。
这些日子总梦见老家后山的野柿子林,红彤彤的果子落满地也没人捡。醒来看着窗外高楼缝隙里的月亮,突然明白个理儿:哪有什么永恒不变,能抓住手头这点热乎气儿就不容易。就像老王头的修鞋摊,老周教字的墨香味,医院走廊那对母子的拆迁梦,都是生活这本大书里,用血泪汗渍写下的批注。
到头来,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该较劲时较劲,该放手时放手。就像我家阳台上那盆仙人掌,浇多了烂根,旱久了蔫巴,可每年春天照样冒出嫩黄的花苞。这大概就是老祖宗说的"道法自然",该开花的时节,石头缝里也能蹿出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