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3年前，2011年，父亲病中，我陪父亲看病期间，发表在QQ空间日志里的一篇文章，借着这个长文创作活动，将它发出来。

确 诊

正月初七，娘家大侄子过完12岁生日，晚上刚回到家，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近两个月来吃饭越来越少，每每吃东西时，都有噎的感觉，母亲是带着哭腔打这个电话的。

因为一个邻居大叔，一年前胃癌去世，当初确诊胃癌，就是这种感觉，吃饭难以下咽，总像被噎住了，要打个嗝或喝口水，才能吃下去。

看来，父母亲真的是被吓到了，有了不好的预感，犹豫了好久，非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给我打这个电话的。

在超市上班，逢年过节，各种促销活动，年前我都没顾上回去看他们，总想着正月初七大侄子过十二岁生日我就去了。

放下电话，我的心就沉重起来，父亲明显的消瘦了，那天去娘家，来去匆匆，我竟没能看出来。

那种惭愧和自责一股脑袭上心头，让我心痛难受，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上网查询，对着母亲说的症状，我看到了更可怕的字眼，食道癌或是胃癌。

虽然隐隐担心父亲的病和那可怕的病有关联，但我还是存在着侥幸心理：想到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而且父亲辛苦了大半辈子，还没有享过一天清福，老天爷不会如此无情吧。

但是，我的心却更加沉重起来，可怕的恐惧感在心里蔓延，迫不及待地盼着天亮，担怕误了一分一秒都会随时加重父亲的病情。

初七那天晚上我一夜没合眼，想到辛苦大半生的父亲要遭受如此病痛，泪水控制不住一次次从眼眶涌出，我盼着天一亮就去娘家叫上父亲去医院检查。

初八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赶紧打电话，让父亲在家等着，我去接父亲先来县医院检查。

父亲怕花钱，也是不想麻烦我，或许也害怕进医院，又有些犹豫了，说这两天感觉好些了，没事了，不用看了，过两天就好了，反正不愿来医院检查。

我的心又有点放松了，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了，或许父亲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吧，只是这两天胃不舒服，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暗自庆幸着，在惶恐不安中，又度过了难捱的一天。

晚上，上网时，我又看到了那些可怕的字眼，我越发觉得严重，实实在在恐惧起来，我怕我会后悔，后悔由于我的疏忽大意，没有尽到儿女的责任，误了父亲治疗，发生不可挽回的后果，那将是我一生的悔恨。

不管结果如何，只有看医生才能确诊，只有确诊才能放心，这样一直在心里胡思乱想，担惊受怕，实在太折磨人。

初九一早，不管父亲同不同意来，我执意打车去娘家接父亲，父亲也意识到了自己有问题，再不愿来也无奈了，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在县医院内科门诊，父亲向医生说明了自己最近的感觉，医生建议让做胃镜看看。

以前常听说胃镜是多么的难受，我担心父亲会承受不了，不愿让他做胃镜，医生一再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做这个才能确诊，我也只有听从了。

其实，父亲并不知道胃镜是怎么回事，只是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排在父亲前面的那个病人是个女同志，她说她是第二次做胃镜，我很小心地问她的感受，痛苦不痛苦，她说难受也就那么一会，很快就过去了。

（这几年才听说有无痛胃镜，十几年前应该没有吧，如果有，我绝对不会让父亲受那罪）。

我就鼓励父亲说，你看，人家那个女同志第二次来做这个，又是一个人来，她都觉得没什么，那么勇敢，应该一会就没事了。

父亲倒没什么，只是我的心难受起来。如果能替代，我真愿替父亲承受这一切。

在胃镜室，我是提着心看着父亲经受那种痛苦的。父亲躺在床上，默不作声，并没有表现出痛苦的表情。

从医生的眼神及不经意的一声叹息中，我意识到了父亲病情的严重性，我的心又一阵揪起来，泪水一次次要涌出来，但是我不能流泪，不能表现出伤心和难过，不能让父亲怀疑到他得了什么不好的病，那对他将是灭顶之灾。

从胃镜室出来，我小心翼翼地咨询了医生，医生说很可能是癌症，但还要等病检结果出来，说要等八天才能出结果。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故作镇静，很轻松地和父亲说笑，说他的病没什么，医生说可能是较严重的胃溃疡，吃点消炎止疼的药就好了。

八天时间，对我来说是漫长而难耐的煎熬，八个日日夜夜，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如行尸走肉般，我自己象是得了一场大病，精神上已经完全垮了。

八天后，结果出来了，腺癌两个字，无情地击碎了我所有的侥幸和幻想，我只有含泪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手术

拿着化验单，我彻底绝望了，真正感受到了恐惧，我终于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苍天啊！我苦命的父亲啊！

父亲今年才66岁，童年时期就父母双亡，由我的爷爷(父亲的养父，和父亲毫无血缘关系)带着辗转从山上老家，来到我现在山下的家乡，生活颠沛流离，衣食无着，吃尽了苦头。

父亲一生老实巴交，生活艰辛。因为自己小时候所受的苦难，心疼儿女，不愿让自己的儿女再重蹈自己的覆辙，每天辛苦劳作，从不停歇，生活上对我们几个疼爱有加，对两个弟弟更是溺爱，在农村，即使农忙时节，也从来不使唤他俩干活，任由他们游手好闲，四处游荡。

父亲读书少，没有文化，教育子女上只有毫无节制的溺爱，这养成了两个弟弟都不懂事，从不知道体贴父母。小时候不好好读书，又没干过体力活，成人后，五谷不分，四肢不勤，不会种庄稼，吃不了苦，90年代初，还没有盛行外出打工，村里人只有就近当小工，在工地上干活，风吹日晒，两个弟弟哪受得了这样的苦。成家后，整日无所事事，经济上紧张，自己的小日子都过不下去，这又成了父母的心病，他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管不了自己的孩子，只有自己老两囗出去下苦力干活。

我是看着父母为了生活，为了我们姐弟三个在社会的底层苦苦挣扎的，那些年，我一直告诫自己要好好读书，作为农村孩子，唯有考上大学才有出路，才能改变命运，才有机会报答父母的辛苦养育，才能让父母晚年幸福。

遗憾的是，1989年高考，我发挥失常，只上了个小中专，彻底击碎了我所有的梦想，毕业后分配在县城一个不景气的小国有商业企业，经济上依然捉襟见肘，父母依然未能摆脱困境，依然要为生活辛苦劳作，甚至还要为我们的小日子操心受累。

想到这些，我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深深的羞愧和自责。

哪怕有一线希望，我都要为父亲治病。

父亲确诊后两天，我才把实情告诉了两个弟弟和舅舅姨姨们。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是在做与不做手术的纠结中犹豫，商量。因为有太多的病例，即使做了手术，病人的生存时间也很有限，甚至有比不做手术还要短，身边这样的事例太多了，而且还要白白经受手术的痛苦。

两个弟弟都在农村，这些年自己不努力，日子过得紧巴巴，别说他们孝敬父母，父母还要时不时贴补他们。

做手术要花钱，两个弟弟指望不上，这让我们都为难了。

舅舅和姨姨们都不主张手术治疗，除了考虑手术人受罪，主要原因还是怕花钱。

那几天，对父亲来说，真的是生死决择，只是，这一切，他一无所知。

我咨询了县医院的外科医生，他们都主张手术治疗，说的也很轻而易举，说把病灶部位拿掉就行，还说这是唯一的希望。否则，父亲的生命就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这对我来说是绝对难以接受的。

我决定，去市医院，一切都听从医生的。

正月二十三日，我带着父亲来到市中心医院，在神经内科当副主任的表哥建议我们挂普外科。

看到父亲的胃镜片子，医生当即就要求住院，说能手术就尽快手术，不能再耽搁了。

因为没有做好准备，什么也没带，心理上也没有准备好，我们当日回了家，次日，也就是正月二十四，办理了入院手续，准备手术。

接下来的几天，我带着父亲做了各项术前检查，一切正常。几天来高度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但我时时还是有些莫名的恐慌，毕竟那么大的一个手术，父亲能不能承受啊！

父亲平时本来就话少，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更是沉默少言，看着让人心疼。他一直问我能不能不做手术，我只能对他说只是个小手术而已。

为了减轻父亲的心理压力，注意到隔壁病房也有个叔叔是胃癌，去年腊月刚做了手术，这次来第二次化疗。我去他的病房坐坐，问了手术的一些情况，叔叔人很好，专门来到我们病房，和父亲聊天，他告诉父亲，说手术是全麻，并不觉得害怕，让父亲放心，睡一觉就做好了。另一位叔叔也来病房做父亲的工作，安慰父亲不用怕，他们都很善良，也很乐观，我从心里感谢他们，祈求上苍保佑他们健康长寿，因为他们，父亲心理上也放松了些，慢慢能接受手术了。

住院后第五天，正月二十八，父亲上手术。

术前插胃管时，我不忍看，紧张的要命，父亲被推进手术室，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泪水也哗哗流下来，我真正感受到了可怕，无能为力，绝望，无奈，心痛，压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我们在手术室外等了五个多小时，担心后怕到了极限，一遍遍祈求上苍，护佑父亲手术顺利，平安！

后来从病历上才得知，实际上手术只做了一个多小时，主要是病人麻醉不散，不清醒，一直在手术室里等着，因为没穿衣服，只盖了一层薄被，父亲从手术室推出来时，冷得嘴唇啰嗦，浑身不停打颤发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看上去太痛苦了，推着父亲入病房时，我大哭起来，真心后悔让文亲做这个手术了，太受罪了。

接下来的四天四夜，就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输液。我度过了我一生中最难捱的日子。

我怕父亲会疼，那么长的一个伤口，一刻也不敢合眼。我得不间断地叫醒一直想昏昏欲睡的父亲，我得揉搓父亲躺久了麻木的手脚，我得用湿棉棒擦拭父亲干裂的嘴唇，我得扶起他拍背清清嗓子里的痰液，我得盯着一瓶又一瓶的液体，及时去叫护士……

父亲经受着病痛，我也在经受体力和精神上的煎熬。

父亲于术后第四天下床活动，精神状态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多，走起路来腰挺得笔直，心情也好了，话也多了，同病房的人都说父亲不象是经历过大手术的人，我为父亲暂时的恢复状态感到欣慰。

化疗

术后第二十天，医生开始找我谈话，说父亲又该化疗了。我稍稍放松的心又一次揪紧了，关关难过关关要过啊！

化疗对身体的伤害，早有儿闻，何况是对刚做过大手术，刚有恢复的父亲，父亲能承受得了化疗的副作用吗？我又一次面临决择。

医生说，时不待人，不能再拖延了。

第一次化疗，父亲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受，没有明显的副作用。只是前几天，刚刚恢复的食欲，一下子没了，不思饮食，整个人都很萎靡，疲惫。

接下来的五次化疗，我陪了2次，其余3次都是由大弟陪同。

2011年8月15日，父亲结束了整个疗程的治疗，他自己感觉轻松了许多，但我的心却轻松不起来。

前路漫漫，家有癌症病人，全家人时时都生活在提心吊胆，忧心忡忡中，不知道前面等待父亲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我每天都在从心里祈求上苍，保佑我可怜的父亲，能够化险为夷，创造奇迹，健康平安，安度晚年。

让我们做儿女的，能够在他有生之年，孝顺他，让他享福，尽尽我们儿女应尽的义务。

后续

十几年前，还没有靶向药，父亲化疗完后，每半年复查一次。

期间因不能吃饭，营养不良，晕倒，多次住院，坚持了三年零九个月。

三年多后，2014年9月，因为肺转移，父亲终没能抵抗癌魔的肆虐，没办法医治，放弃治疗，不治而去。

谨以此文，纪念与我们阴阳两隔10年之久的父亲，愿父亲在另一个世界安然无恙，护佑母亲和我们全家健康平安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