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
泡面碗里浮着层冷掉的油膜。
墙上的水渍长出了眼睛。李建国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啤酒时,正巧看见那张潮湿的脸在霉斑中间扭曲。
铝罐砸在水泥地上弹了三下,惊醒了蜷在电热毯里的王秀梅。"车票改签了?"她声音像生锈的合页。窗帘缝隙透进的光切开她浮肿的脸,李建国看见她耳垂上结痂的冻疮,想起上个月在工地被钢筋划破的脚踝,伤口也是这样泛着青紫。楼道飘来煎中药的苦味,混着隔壁情侣吵架摔碗的脆响。
李建国掀开床底的纸箱,去年买的皮鞋盒里躺着张泛黄的B超单。王秀梅的笔迹在背面写着药流注意事项,日期是他们结婚三周年那天。
窗外的晾衣绳突然崩断,湿漉漉的工装裤拍在防盗网上,像具倒挂的尸体。卫生间的镜子裂了道缝,李建国刮胡子时发现自己的脸被切割成不对称的两半。
王秀梅的牙刷在搪瓷杯里突然断成两截,塑料手柄上的喜字还剩半边在笑。
楼下包子铺的蒸汽顺着排风扇涌进来,肉馅的油腻粘在瓷砖上,凝成泪滴状的油斑。地铁口的风卷着传单扑向站台。王秀梅攥着CT报告单的指节发白,胶片袋在安检机上投下模糊的阴影。
李建国数着地砖裂缝里的烟头,突然想起老家屋后那棵被雷劈开的老槐树。候诊区的电视正播着不孕不育广告,穿白大褂的专家嘴巴一张一合,像条缺氧的鱼。走廊长椅上堆着输液袋,吊瓶里的液体有节奏地叩击金属支架。
穿病号服的女人在数点滴次数,她的腹部隆起奇怪的弧度,像工地上没抹平的水泥墩。诊室门开合时漏出一句"宫腔粘连",李建国指甲缝里的水泥灰突然变得滚烫。回程公交上,王秀梅把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那件墨绿色外套还是结婚时买的,内胆的鸭绒从接缝处钻出来,在阳光里飘成细雪。
李建国盯着车窗上凝结的冰花,看见自己瞳孔里映着建筑工地的塔吊,钢索在风里晃出危险的弧度。出租屋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泡面碗里浮着层冷掉的油膜。王秀梅拆开三件旧毛衣重新编织,毛线针在指间翻飞如蝶。李建国把存折塞进袜子底层时,摸到去年工伤赔偿金的信封边角,银行印章的红色已经褪成褐色。火车站广场的探照灯刺破雾霾,电子屏上的车次信息不断刷新。王秀梅的编织袋被安检机吞进去又吐出来,拉链豁口处露出半截毛线围巾,灰扑扑的像是用工业废料染的。
月台立柱上贴满招工广告,电话号码被刮得支离破碎,像串神秘的密码。绿皮车顶的冰棱开始滴水,落在王秀梅颈间激起一阵战栗。她突然抓住李建国的手按在自己小腹,隔着加绒卫衣能摸到微微痉挛的肌肉。"医生说就像台风过后的盐碱地。"她的呼吸在玻璃上晕开白雾,车窗外的信号灯由红转绿。列车启动时铁轨传来有节奏的震颤,李建国数到第七下的时候,看见王秀梅的嘴唇在说"对不起"。
卖盒饭的推车碾过他的脚背,油渍在皮鞋表面晕开,和去年中秋月饼的豆沙馅颜色一模一样。出站口的电子钟显示零下三度,便利店微波炉在加热最后一份关东煮。李建国盯着旋转的橙色光晕,突然想起昨夜王秀梅背对他蜷缩时,脊椎骨凸起的形状就像工地未封顶的楼梯井。自动门开合的瞬间,寒风卷走了收银员"欢迎下次光临"的尾音。天桥下的流浪汉正在焚烧广告纸,火焰舔舐着不孕不育医院的宣传图。
李建国摸出皱巴巴的车票存根,发现背面印着妇科医院的预约电话。桥墩上有人用红漆写着"招泥瓦工",后面跟着的号码被涂改成"139别等我了"。回到出租屋时,断裂的晾衣绳垂在窗台,工装裤口袋翻出半包受潮的香烟。李建国在床垫夹层找到王秀梅留下的毛线团,拆开发现裹着枚生锈的顶针。
卫生间断掉的牙刷不知被谁拼了回去,裂口处渗出褐色的水渍,像道永远结不了痂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