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水浒传的,应该都有听过一句话,叫做:
马上林冲,马下武松。其实这个说法,没影的事情。林冲碰到卢俊义,他能打吗?打不了的你们知道吗,就没这个实力的。至于马下武松,也不好说,至少徒手方面,不好说的。若按小雨的说法,应该叫做:马上卢俊义,马下石将军。卢俊义大家都知道,可是这个石将军是谁呢?他呀,就是梁山排名第99位的好汉:地丑星石勇。
石勇这个角色,施耐庵端的笔力非凡,只一段文字,就把一个跑江湖人的面目,呈现得淋漓尽致。石勇在小说中的第一次出场,是第35回,清风山要入伙梁山的前夕,宋江和燕顺路上来到一家饭店:
宋江和燕顺先入店里来看时,只有三副大座头,小座头不多几副。只见一副大座头上,先有一个在那里占了。这个一个人占着大桌的家伙,就是石勇。宋江人多,自然希望跟他换一下座位,于是这时,梁山好汉专用出气筒店小二,就去跟石勇沟通一下:
酒保又陪小心道:“上下,周全小人的买卖,换一换有何妨?”那汉大怒,拍着桌子道:“你这鸟男女好不识人!欺负老爷独自一个,要换座头。便是赵官家,老爷也鳖鸟不换!高则声,大脖子拳不认得你!”直接暴力威胁了,是街头流氓的做派。土匪头子燕顺,什么时候忍过这样的鸟气:
燕顺听了,那里忍耐得住,便说道:“兀那汉子,你也鸟强!不换便罢,没可得鸟吓他。”鸟来鸟去的水浒鸟文化。
那汉便跳起来,绰了短棒在手里,便应道:“我自骂他,要你多管!老爷天下只让得两个人,其余的都把来做脚底下的泥!”操家伙,这就是要干架的意思了,可是石勇这时又突然补出的这一句:老爷天下只让得两个人,这让人觉得有点蹊跷,宋江这人精也听出来了:
宋江因见那人出语不俗,横身在里面劝解:“且都不要闹。我且请问你,你天下只让的那两个人?”出语不俗这四个字,莫名其妙的好笑。
那汉道:“我说与你,惊得你呆了!”吓死你丫的。
宋江道:“愿闻那两个好汉大名。”放低身段,老宋最擅长应付这类人了。
那汉道:“一个是沧州横海郡柴世宗的孙子唤做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宋江暗暗的点头。偷偷的开心,还带有一点小期待:
宋江又问道:“那一个是谁?”那汉道:“这一个又奢遮,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宋江看了燕顺暗笑。大大的暗爽。整个很有面子,就真的还蛮好笑的。
那汉又道:“老爷只除了这两个,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您宋江在我眼里,便是江湖圈的皇帝。只不过绕了这么一大圈子,一番社会人的套路耍下来,难道,就是为了给宋江拍个滑稽的马屁吗?当然不是,我们且接着看:
宋江道:“你曾认得黑三郎么?”那汉道:“你既说起,我如今正要去寻他。”宋江问道:“谁教你寻他?”那汉道:“他的亲兄弟铁扇子宋清,教我寄家书去寻他。”宋江听了大喜,向前拖住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嘿嘿,就是小可。宋江真的很享受说这句话的。
那汉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争些儿错过,空去孔太公那里走一遭。”那汉相了一面,装作不知的做作样子,施耐庵是细节控。
宋江便把那汉拖入里面,问道:“家中近日没甚事?”也是从这里开始,施耐庵的文笔越来越细节了——当一个流浪在外的人,听到有人去过我家,第一时间急忙想知道的,就是家里头的消息。但是宋江这个心思,却是石勇紧紧抓住不放的“金砖”:
那汉道:“哥哥听禀: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赌为生,本乡起小人一个异名,唤做石将军……却说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庄上。因此又令小弟要拜识哥哥。四郎特写这封家书与小人寄来孔太公庄上,如寻见哥哥时,‘可叫兄长作急回来’。”宋江问石勇家里怎么样,石勇吧啦吧啦讲了半天,宋江家里或好或坏,一句不说。他告诉宋江,你弟弟宋清写了一封信,托我转交给你,但是我们且看他什么时候才拿出来:
宋江见说,心中疑忌,便问道:“你到我庄上住了几日,曾见我父亲么?”我管你叫啥将军的,快跟老子说我家怎么样了。
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的一夜便来了,不曾得见太公。”太公你问我见过我父亲吗,我就只回答说我没见过,其他的信息,继续按住不提,就等你继续焦急。就是这样卖着关子逗着宋江。多么有意思,整个过程,宋江连问他是谁的心思都没有,石勇连回答宋江家里近况的心思都没有。各有心事。那又是为了什么?接着看。
宋江把上梁山泊一节都对石勇说了。宋江终于妥协了,他这时再着急,都不能问他家里的具体状况,反而耐着性子说起自己的事情,这情商真不得了。也是直到这时,石勇才得到机会说他的心事:
石勇道:“小人自离了柴大官人庄上,江湖中也只闻得哥哥大名,疏财仗义,济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里入伙,是必携带。”原来这才是石勇的目的,如今哥哥既去那里入伙,是必携带。就是你得拉兄弟我一把。想想最后几万规模的军队,只有108个头领的位置,不容易的。当宋江答应之后,又喝了三杯酒,石勇才开始懂事起来:
三杯酒罢,石勇便去包裹内取出家书,慌忙递与宋江。慌忙这两个字,用得实在是妙不可言,作者的文笔,真的是太有趣了。这就是一种作态的慌忙。就说你慌忙,你还讲半天。不过也是凭着这封信,石勇在梁山,终于成功混了个地煞星的位置。什么叫做家书抵万金,这就是万金。
石勇这个江湖人,混了半辈子,很潦倒,但是他想要上位。一开始的张牙舞爪,只是他表面气质与性格,其实这种社会人,往往同时具有着精明的一面。当他收获了宋江的家书,他就必须要通过这个宝贵信息,来得到足够的回报。整个过程,他的方式看似很可笑,但其实又完全可以理解他的思维。这就是社会人,套路之下,藏着的是强烈的利益交换的思维逻辑。也是在这时,我们才知道,开头那公人打扮:
宋江看那人时,怎生打扮?但见:裹一顶猪嘴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金不换纽丝铜环。上穿一领皂绸衫,腰系一条白搭膊,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桌子边倚着根短棒,横头上放着个衣包。就说他明明是个流落在外的江湖人,为何偏偏是一副公人装扮呢?因为对他来说,扮作公人模样,会让他倍有面子。哪怕他嘴上连大宋皇帝也不鸟,穿着的却还得是太原府金不换纽丝铜环的公人衣装。跟鲁达提辖时期的太原府金不换纽丝金环一对比,何其的可笑。水浒的文笔,真是一句不能漏掉。公人打扮这个细节,就是进一步完善了石勇的人格特征,就是喜欢拉大旗做虎皮。这样的性格,说起话来,自然就一惊一乍的。看起来傻,心理又很精明。现实中都有碰到这类人吧?只不过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那你开头说他是梁山战力担当,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这里就来看看,石勇在跟宋江自我介绍时,他是怎么说的:
为因一拳打死了个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庄上。这应该是水浒传整部小说,唯一一次一拳打死一个人的战绩。既然施耐庵是单纯想刻画英雄史诗,那么可以确定,石勇的话一定是真的了,说他在说谎,就是过度解读的阴谋论。那就是有效战绩啦。所以石勇的徒手战力,至少两倍于一拳只把一个普通人打得半死的武松,同时三倍于三拳,才打死一个区区郑屠的鲁智深。对了,石勇的结局,是征方腊时,被尚书王寅秒杀:
王尚书把条枪神出鬼没,石勇如何抵当得住。王尚书战了数合,得便处把石勇一枪结果了性命,当下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