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于叛军眼底救下过当朝太子。
后来,太子带着亲卫找到我家,说要报恩,接我上京。
我的孪生姐姐将我迷晕在屋中,拿着太子给我的信物,迎了出去。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她急于奔向荣华富贵的背影,勾起了唇角……
1
从小就与我不对付的谢云舒将那杯茶水递到我面前时,我便知道这茶水多半是有问题的,结合上一世的记忆细想一下,不难猜出她的目的。
而且,她有这一举动,说明——她也重生了!
上一世,从小就被她压一头的我,因为救下了楚应淮,一下子麻雀飞上枝头,从平平无奇的乡野丫头,一跃成为东宫女主人,未来的国母,这可让心高气傲的谢云舒眼红坏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皇家的门槛哪是那么好跨的?这太子妃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做得的?
德不配位,反受其类……
那个人人艳羡的位置已消磨了我一世,如今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谁爱去便由谁去好了……
……
“我就说舒丫头有本事吧!你看看!”我娘捧着一箱银钱进屋,声音高高扬起,走路时腰板都挺得要比平日里更直一些。
看见我后,她原本合不拢的嘴角耷拉了下来,眼底生出些许嫌弃,抱着装有银钱箱笼的手也有意回避着我的视线。
对于我娘的偏心,我已习以为常,主动避开了视线。
倒是我爹,对我还有几分关切:“笙丫头,刚才怎么不见你人?”
“有些困,躺了一会儿。”
我娘一听,嗤了我一句:“困困困!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这个家反正是指望不上你!”
这话我现在听来只觉好笑。
上一世,楚应淮为了报我的救命之恩,要娶我做他的正妻。
可我这样的家世背景,如何配得上一国储君。
别说是做正妻,哪怕是在东宫做个妾室,以我的出身恐怕都是够不上的。
奈何当时的楚应淮铁了心要娶我,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储君之位反过来去威胁他的父皇、母后,让他们妥协……
因为他知道,他父皇一众孩子中,就他这么一个指望得上的。
最后,楚应淮搏赢了。
他如愿娶了我。
只是,我一介民女,皇帝皇后因为我险些与儿子失和,又岂会对我有好脸色?
我一个小门小户乡里出身的丫头,与偌大而繁华的京城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我在东宫的生活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母亲三不五时地给我来信,说他们年事已高,家里全指着我帮扶,让我拿出银两,最后更是直接让我姐上京来找我,全然没有顾及到我处境半分……
“是指望不上。”我神色淡淡,“母亲以后可以指望姐姐。”
母亲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从来低眉顺眼的我今日会一改往常,出言顶撞:“你个死丫头!反了你了!怎么?老娘现在还说不得你了!你这阴阳怪气的给谁看!你本就不如你姐姐,还不让人说了!”
我爹素来是怕老婆的,虽然心疼我,却也不敢逆着我娘的意思,只能从旁和稀泥:“算了算了……大喜的日子……”
我懒得在这里继续听我的母亲吹嘘她的大女儿有多厉害,以谢云舒的脾性,相比入东宫不久,就会为全家招致祸端,在此之前,我还得早做打算……
正当我起身准备离开,楚应淮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再度折返。
我娘立刻赔着笑脸上前:“这位大人,可是云舒有什么东西忘带了?我给您去取?”
护卫在屋内环视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此去京城山高路远,殿下听闻云舒小姐还有个妹妹,特差我来接一下,好叫云舒小姐路上有个伴,不至于无聊。”
闻言,我瞪大了眼!
难道这一次,我依旧逃不开楚应淮么?
2
楚应淮是未来的天子,他的命令不说是金口玉言,那也是我们这种升斗小民无权拒绝的。
我娘听罢,满心欢喜,以为是谢云舒发达了,还不忘提携我这个妹妹,戳着我的脑袋再三告诫:“看看你姐姐!还记挂着你!你此去可给我把皮绷紧点,别给你姐丢人!要实在没富贵命,就趁早滚回来!千万别耽误你姐的前程!”
在我娘眼里,我这个姐姐什么都是好的,而我不管怎样,都是一无是处。
明明我和姐姐前后就差了那么一点出生,模样更是如出一辙,怎么在我娘眼里就如此天差地别呢?
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些行李,没什么留恋地跟着来接我的护卫离开。
护卫骑马载着我,很快追上了楚应淮一行,而我下马后,因受不了颠簸,胃酸险些都呕出来。
谢云舒见到我的那一刻,脸色变得奇差,可碍于楚应淮在那里,她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还要同我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妹妹这一路辛苦了……”谢云舒将帕子递给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又似炫耀一般,转身对楚应淮说,“殿下,能不能麻烦殿下将刚刚给我买的蜜饯拿给我一下,我喂妹妹先吃两颗压一压这酸水。”
没一会儿楚应淮拿着装着蜜饯的罐子走了过来,递到我面前:“你还好吧。”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攥着帕子的手猛然一紧,有些记忆控制不住地如潮水般再次袭来。
楚应淮音色温润,如同他的长相一样,矜贵如玉。
这样的人,对你海誓山盟时要多深情有多深情;可当情爱被日常琐碎磨平,变作厌恶时,他也会变得要多薄情有多薄情。
我不似京城的世家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我娘是个杀猪匠,我爹是个屡次落地的穷秀才。我粗识的几个字,还是我爹教我的。
嫁进东宫后,对于那些往来应酬,府内庶务,我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皇后怕我给楚应淮丢人,派了宫里最严厉的嬷嬷来教导我。
我心知自己与那些大家闺秀的差距,所以我不怕辛苦,学得尤为认真。
可我倒底不是从小被教养起来的,哪怕我再努力,眼界与待人接物上,还是与那些贵女们有着不小的差距。
起初,楚应淮对我耐心尚存,会私下哄着嬷嬷对我宽松些,也会在我吃了嬷嬷教训躲起来掉眼泪时将我搂进怀中,一边擦着我的眼泪,一边玩笑地说着“不学了,什么狗屁规矩,哪有我的阿笙重要!”
说来也是我傻,楚应淮越是这样说,我便越是想给他长脸,将这规矩礼教给学好。
可有的时候啊,人越想做好一件事,就越做不好一件事。
那是我同楚应淮第一次争吵。
皇后寿宴上,我精心准备了许久,要献的寿礼被几个爱慕楚应淮的贵女做了手脚,让他这个太子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回到东宫,他丝毫不顾及还有丫鬟婆子在场,直接指着我鼻子训斥起来。
东宫那些下属们暗中的嘲笑声仿佛一根根银针,刺进我的耳中。
我垂着头,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带着自责与内疚辩解:“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们会……是我疏忽了……”
这次,楚应淮没有哄我,反而呵斥道:“不知道,不知道……你能不能长点心眼!难怪母后一直说你上不得台面……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以前生活的小坡村落,就周围几个街坊四邻,见谁都是好人!”
“上不得台面”“小坡村落”几个字在我耳边无限放大,我倏地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楚应淮。
“你说什么?”
3
楚应淮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伤人,接下去的每一句,都犹如利刃,划在我心头。
“宫里嬷嬷教你也有些时日了,你到底是真学不会,还是习惯了那些陋习,压根不想为了本宫改变?”
“亦或是你们那里的人天生愚钝,就是朽木难雕?”
……
我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复又松开,原本愧疚的心也在楚应淮的羞辱下变成了怒意。
“够了!”压抑了许久的我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
这一声明显也是楚应淮意料之外的,他那些伤人的言语随着我这一声吼停了下来。
“太子殿下现在瞧不上我,瞧不上我生长的地方了?可殿下别忘了,要不是我们,你这条命还不知道在哪,这东宫的主人如今是谁还未可知呢!”
我这话许是也说到了楚应淮的痛点上,他扬起手,一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我的头被打的偏向一侧,身形踉跄着退后了两步,簪在头上的步摇也被震的一直晃动。
“太子妃言行无状,着其禁足思过一月。”
说罢,楚应淮便拂袖而去。
徒留我一人立在原地,脸火辣辣地疼……
……
谢云舒生怕楚应淮认出救他的人是我,不着痕迹地错过身,挡在我和楚应淮之间,伸手接过了楚应淮手中的蜜饯罐子。
“麻烦殿下了,我这妹妹从小被我爹娘宠惯了,吃不了一点苦,让殿下见笑了。”谢云舒将蜜饯塞到我嘴里的同时,不忘贬低我一番。
我也压根不想辩解,楚应淮对我印象越差越好,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如今谢云舒向往的金银窝,是我上辈子到死也没能跳出的人吃人的泥沼。
她如此迫不及待地替我去,我简直求之不得。
楚应淮将我和谢云舒同乘一辆马车,上车后我便靠着车壁阖上了眼,倒不是我有多困倦,单纯不想搭理谢云舒而已。
我即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谢云舒那要生剜了我的目光。
许久后,她终于沉不住气,打破了沉默的空气。
“谢云笙,我警告你!当初太子留给你的信物在我手里,你别妄想凭着一张嘴就能让他相信你!咱们姐妹俩,有福同享,你……”说到这,她话锋一转,“你放心,做姐姐的凤凰腾达了,肯定不会忘了妹妹你的。”
我知道她隐去的是什么,她怕是不知道,我也重生了,所以想和我说,我已经享了一世的荣华富贵,这一世该让她也享一享了。
“放心吧,你要的那些我不稀罕。”我连眼都没睁一下,淡淡道。
“哼!最好是这样!”
……
谢云舒到底是不放心我的,这一路同行原是楚应淮的好意,她无法推却。
到了京城后,她便以我在乡里野惯了,东宫那些约束恐会让我难受为由,让楚应淮对我另外安置。
她全程都表现出一副爱护妹妹、心疼妹妹的长姐模样,加之楚应淮心里应该也有数,他要娶一个乡野丫头做太子妃有多难,一个就已经够他头疼了,要是让宫里知道他把对方的家里人也接来了,估计会难上加难。
于是,我就被安置在了离太子府不远的一条弄堂里的一处民宅中。
宅子不大,也没有什么考究的家具,看着普普通通。
尽管如此,却也已经比我爹娘那住所好上了不知多少。
一切都在沿着上一世的轨迹发展,楚应淮为了迎娶谢云舒,和帝后闹得不可开交,最终以帝后妥协收场。
这段时间,我出门买菜,街头巷尾听到的议论全是关于谢云舒的。
“听说了吗,太子为了一个村姑,连储君之位都不要了……”
“真的假的?什么村姑这么厉害?”
“谁知道呢,说是救了太子殿下……我看啊,就是个狐媚子!”
“谁说不是呢,正经人家的姑娘谁会去沾陌生男人的边啊……”
……
再次听到这些诋毁之词,我一点也不意外。
整个京城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是眼高于顶的,都瞧不起我们这些小地方来的。
我拎着菜篮子,站在路口,远远望向东宫所在的方向,忍不住勾起了唇。
谢云舒,既是你自己选的路,可要笑着走完才是……
我转身,走进弄巷。
没几步就停住了脚。
因为我看见,眼下我暂住的小院前,楚应淮一袭月白便衣,朗月疏阔地立于门边。
听见脚步声,他朝我这望来,原本抿着的唇角一下舒展开来。
我心头蓦地一跳,倒不是被他的俊朗迷了心智,只是下意识升腾起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