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下落不明……(山径•耿珺)

山径文学社 2024-12-24 05:52:14

【山径文学社作品】(青涩当年)

山径文学社是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一群少数民族青年于1985年自发组建的群众性业余文学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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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告下落不明……

【耿 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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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夏雨,漫山翠绿。我们揣着一大迭泛黄的案卷,在雨后的雾岚中穿行了半天,来到了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岩寨乡一个隐在林海深处的小村寨。

在一座歪歪斜斜的吊脚楼旁,坐着一个神情漠然的汉子。他手执一根长长的竹烟锅,间或猛吸几口,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半天,他灰暗的目光向我们扫来,却没有想要向我们说些什么,我们又能向他说些什么呢?

于是,那一大叠泛黄的案卷,重又在我们的脑中一页一页地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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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一项较大规模的水电工程破土动工,湖南新化在移民。于是,汪石泉来到了湘西南一隅的城步,像被风吹飘的一棵草籽,再次拥有一方扎根的土地。

这是一个离县城还有50公里的苗区,千峰重叠。当夕阳西下,莽莽苍苍的林海中星星点点腾起几缕炊烟时,汪石泉才发现,那盖着树皮铺着茅草的苗家吊脚楼,稀疏地散落在大山小岭上。

生产队没有住房,队长把他安顿在山垭边一位姓陆的阿爹家。阿爹前几年丧偶,膝下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山里的活尽是力气活,上山垦荒踏号子,下河洗木闯急滩,谁的力气大,谁赚的工分就多。可陆家父女俩老的老小的小,日子过得清贫而艰难。二十大几的汪石泉一来到陆家,就从不吝惜自己的浑身力气,一有空就为陆家开山劈柴,碾米挑水。很快,陆阿爹就把他当作自家人一样看待,小女阿姣更是泉哥长泉哥短地叫得脆而甜。

转眼几年过去,陆阿爹的身体越来越差,汪石泉已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陆家的台柱。几年前的小阿姣,现已出落成一个标标致致的大姑娘。曾几何时,阿姣也很少叫泉哥,有时万不得已叫一声泉哥,脸上便飘过两朵红红的云。

一个风高月清的夜晚,汪石泉的窗下终于飘来了撩人的木叶曲,踏着月色寻去,阿姣抛给他一块苗家绣帕,疯也似的逃去……

于是,汪石泉成为这户山里人家的上门女婿。不几年,两个儿子降临人间,陆家的吊脚楼平添了几多欢乐,几多祥和。

(她将绣球抛给汪石泉,便疯也似的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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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开山炮轰轰隆隆地响过,汽车沿着飘荡如带的盘山公路开进了大苗山,带来了农村改革的强劲东风。汪石泉承包的山林绿了,耕种的责任田土收成甚丰。可他并不满足,凭着早年学就的烧瓦手艺,第一次在深山沟壑里支起一口瓦窑,使山民们纷纷掀掉了吊脚楼上的树皮茅草,换上了黑亮亮的新瓦。汪石泉一家的日子,也如他那熊熊燃烧的瓦窑一样红火。

汪石泉决定到山外去闯闯世界,妻子阿姣支持他。就这样,汪石泉来到县城郊外搭起了烧瓦窑工棚。不到半年功夫,进项已相当可观。他没有忘记在家中操劳的妻子,在县城商店,他给妻子买了漂亮的衣裙、含金的首饰,他要让那从未走出家门半步的妻子也开开城里人的洋荤。

晚上,阿姣甜甜地枕在丈夫壮实的臂弯上,静静地倾听丈夫叙述着山外的五彩世界。也许是山外的世界太诱人了,阿姣提出要与丈夫一同往山外挣钱,汪石泉自然乐意,有年轻漂亮的妻陪同,干起活来准会有使不完的劲呢!

然而,阿姣的出山,一幕家庭悲剧却悄悄地开启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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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汪石泉在做瓦的工棚附近为妻儿租了一间民房,很快安下了临时的家。妻子是能干的,除了帮他照看好两个儿子,精心料理他的一日三餐外,一有空就往工棚跑,帮着丈夫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有时也帮着搞搞推销。

然而,环境总是千方百计地去再次塑造每一个人。汪石泉为了家庭,过度的劳累使他显得格外苍老,而阿姣却在丈夫为她创造的舒适环境中越发显得年轻漂亮。时间一长,阿姣已感觉到在自己与丈夫之间,分明已有一种无形的反差。

生性憨厚的汪石泉,从种种迹象中也似乎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自妻来到工地,附近的男人们总是有事没事地往工棚蹲;有妻在场,生意也格外容易谈成。往日里喜欢讨价还价的买主,只要妻子的媚眼一瞟,即刻表现出惊人的大方。对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妻子也花得越来越潇洒。而且,三日五日就往城里录像厅里钻。可汪石泉却并不往坏处想,妻子年轻漂亮,花好惹人爱也是人之常情。他坚信妻子那木叶曲,对他永远是不会变调的。

(她媚眼一瞟,买瓦男人便惊人大方)

终于有一天夜里,他拖着疲惫的双腿归来,发现灶是凉的,缸是空的,两个孩子饿得哇哇大哭,阿姣不见踪影,他才腾起一股无名大火,抱起孩子,走村串街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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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阿姣走了,抛下有恩于她的丈夫、渴求母爱的小孩。

瓦窑那红红的火熄了,汪石泉再也无法朝那红红火火的致富路上走,却拖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揪心撕肺地踏上了寻找妻子的旅途。

问东家寻西家,不知走了多少村,不知问过多少人,天快亮时,他们来到一所乡村小学,忽听那紧闭的窗帘里溢出阵阵调笑声,汪石泉熟悉那笑声呀,他明白了一切,放下两个孩子,冲过去一脚将房门踹成两半――

妻子那漂亮的衣裙散落床前,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提着裤衩冲过来欲把他拦在门外,怒火万丈的汪石泉使出全身力气朝着瘦高男人一拳挥去。此刻,自己的爱人阿姣却从床上跳了下来,竟然捞起一条团凳就朝汪石泉打过来。汪石泉气得眼冒金星,一掌将女人推出老远,顺手夺过团凳,对准那男人的脑袋,狠狠地砸出一个血红的悲剧……

汪石泉因义愤伤害致死人命,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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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对汪石泉的审判,终在人们的同情与惋惜中结束。而当道德法庭将阿姣推上被告席时,多少使她有了一点朦朦胧胧的醒悟。因此,在丈夫服刑之初,她默默地承担起哺育两个孩子的责任。

没过多久,丈夫留下的积蓄很快就花光了,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她实在无法支撑起这个家。不久父亲病逝,她把全部家当用来安葬了老人,一家三口的生活陷入了极度的贫困之中,这时她才明白,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感情上,汪石泉对自己是何等重要!然而,每当夜深人静,苦涩的泪水流满两腮的时候,她却不禁仰天长问:只因为自己漂亮,别人喜欢我,我又有什么错?

(别人喜欢我,我又有什么错?)

多年的安逸生活,她已挥不动开山的大锄,扶不起耕地的犁耙。这时她又想起了作为一个女人特有的价值。于是她决定离婚,再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然而,当法院立案后征求正在服刑的汪石泉的意见时,汪考虑两个小孩的处境,死活不愿意。法院在综合考虑了本案的实际情况后,依法驳回了她离婚的请求。

生活处于极度贫困中的阿姣,只得在街头悄悄干起了卖淫的勾当,后来还将两个十来岁的亲生儿子抛落街头,远走他乡……

于是,两个无依无靠的小孩立即陷入了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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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几年后,汪石泉刑满出狱。刚下车走出县城车站,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即跪在他脚前:“叔叔,给点钱吧!”汪石泉俯身一看,天哪!这正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吗?

“儿子,我是你们的阿爸!”撕心裂肺地一声痛呼,汪石泉“咚”地跪在两个孩子面前。

(孩子,我是你们的阿爸!)

次日,父子三人来到县人民法院起诉,要求追究阿姣的遗弃罪。法院的同志听了,也不禁洒下一把同情泪。在答复他们立案查处的同时,嘱咐他们先回去把家安顿好。

汪石泉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大山深处的家,望着已经倾斜的吊脚楼和檐下深深的青苔,他呆呆地想着自己的遭遇,泪如雨下……

陆阿姣出走多年,踪迹全无,法院虽经多方努力,也没有查到一点线索。眼看汪石泉父子三人的刑事自诉状开始泛黄,被告却下落不明,留给法院的是没有开庭的审判。

(1992年发表于广东珠海《明镜报》。配图源于网络,感谢原创和出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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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耿珺,1985)

耿珺:原名龚大俊,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人,汉族。1982年毕业于湖南邵阳师专(中文),先后在城步县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工作。山径文学社创始人之一、首任社长。2016年11月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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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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