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丽独自来到偏僻的小宾馆，在自杀前，她给男朋友牟林翰发去三条信息：

“此生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遇到了熠熠闪光的你而我却是一块垃圾。”

“妈妈今天给你谢罪了。”

“妈妈”这个词，是包丽在她和牟林翰恋爱期间，对自己的称呼。

在服下200颗安眠药后，包丽因“脑死亡”于2020年4月与世长辞。

这就是震惊社会的“包丽案”，也称“牟林翰虐待案”。

在过去的几年里，“包丽案”被不约而同地讲述成一个关于PUA的叙事：

“年仅24岁的女孩，前途本应一片光明，却在男友长期的精神虐待下，草草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案件不断发酵，被无数媒体披露和报道，始作俑者牟林翰最终受到了法律的制裁，被判处三年零两月有期徒刑。

时隔四年，包丽案在被人们一点点遗忘，牟林翰却不声不响的出狱了。

再次一层层剥开这个残忍的故事外壳，其中深藏的“恶”依然令人胆寒。

2017年，包丽和牟林翰因同在校学生会工作而相识。

包丽是学生会文艺部部长，正在备赛竞选下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团职位。

牟林翰比她大一级，时任学生会副主席之一，算是包丽在学生会的分管领导。

基于所谓的“上下级”关系，当牟林翰推举包丽为继任者并频繁加以指点时，包丽自己也觉得很正常，内心还十分庆幸能得到牟学长的指导。

这种心态让包丽忽略了牟林翰那些带着“命令”属性的建议。

比如“面对竞争者，必须装傻，必须”、“你得听我的，在学生会面前表现的聪明”......

她认真记下，一一照做。

在牟林翰的帮助下，比赛的过程很顺利，包丽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进入决赛圈。

决赛竞选最重要的就是拉票，牟林翰建议包丽：

“你不是十佳歌手大赛的主办人吗？你有门票的直接分配权，你把门票送给能影响你竞选的人，他们一定会感激你给你投票。”

十佳歌手大赛是学校的热门活动，决赛门票一票难求，牟林翰认为这哪是门票，简直是“广结善缘”的敲门砖。

包丽却有些犹豫，送门票这事不合规矩更上不得台面，如果被发现还会追责。

牟林翰见状，马上大包大揽：

“你别怕，如果追究责任，我背锅，我是无所谓的，老子是分管主席还怕他们？”

包丽最终采纳了牟林翰的建议，虽然没被检举揭发，但还是在主席团职位竞选中失利，未能入选。

落选的包丽心情低落，她找到一直指点自己的牟林翰，希望他能帮助总结竞选失败的原因。

牟林翰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你太单纯善良了，要是早点下定决心，早点把十佳歌手门票送出去，说不定就成了......

不过女孩这方面成长没什么好处，找个能保护自己的男人就行。”

对此包丽没有认同他的看法，她认为“女孩更要懂得保护自己”，只当牟林翰的话是为了安慰她，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两人思维的不同在那时已经有所显现。

但这种“隐性”的差异被牟林翰隐藏的很深，包丽没有洞察，反而因他为自己的竞选忙前忙后心怀感激，两人的关系更为热络。

牟林翰工作认真、为人热情、学习成绩优异，这让包丽对他产生了好感，于是当牟林翰表白时，她一口就答应了。

两人正式确立恋爱关系后，牟林翰对包丽更是疼爱。

有时包丽心情不好还没开口，牟林翰就能精准捕捉到她的情绪，完美契合的感觉让包丽认定牟林翰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可世界上哪有什么完美伴侣，如果有，那一定是装的。

甜蜜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牟林翰知道在他之前包丽谈过恋爱，他只是笑呵呵表示要是没谈过就好了，这样他们的爱情更加纯洁。

可当他得知包丽曾与前任发生过关系，他的态度和他们平等的情侣关系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与许多媒体报道的不同，牟林翰并没有言辞犀利的指责包丽，如果真是那样，包丽也许会直截了当的分手，反而不会酿成最后的悲剧。

他选择了一种更为恶心的方式：“让她愧疚，愧疚到永远不能离开我。”

他们依然维持着表面的甜蜜情侣，但日常的嬉笑打闹中却夹杂着暗戳戳的摩擦。

寒假时有一天晚上包丽和同学在外小聚，牟林翰却以爱之名用一种担忧的口吻质问她：

“如果你被拉走强奸了，怎么办，瞒着我然后无所谓？”

这一天的包丽迟迟无法入睡，凌晨三点，她向男友吐露了心事：

“你始终站在爱我的高地上对我加以指责。”

包丽在聊天中坦诚，表示自己最美好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希望男友不要再揪着以前的事不放。

说这段时间是自己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痛苦回忆，自己经常在哭泣中醒来，她期待着男友实现对她的爱和承诺。

牟林翰没有回复，而是晾着她直到第二天的13：14时说，“现在正好是1314（一生一世）。”

关于“第一次”的风波并没有因为包丽的坦诚而“雨过天晴”，反而愈演愈烈。

牟林翰不断地追问内容，甚至细节到包丽和前任发生关系时的经过。

包丽不愿讲，他就以委屈的语调恶意揣测她的心理活动，把自己说成可怜的“接盘侠”。

把她刻画成一个自私、不自爱、被玷污的人，而包丽也从一开始的反驳两句变得沉默。

面对男友痛苦的剖白，包丽最终还是心软了下来，在男友说出“不知道或者还有什么意义”时，她说“我会成为你活着的意义。”

自此牟林翰知道，他的“愧疚”战术大功告成。

自从“愧疚”战术奏效，牟林翰对包丽提出的要求越来越多。

小到让她留长发和减肥，大到让她拍大尺度全裸写真。

并用一种小情侣间撒娇的语气告诉包丽，如果她离开自己，他就会把这些照片放在网上。

包丽内心感到恐慌，但还是同意了，男友讨巧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拒绝，她只希望自己的让步能换来想要的结果。

结果当然是不尽人意，于是包丽再次发送了很长的心路历程，希望能换来男友的改变。

她问他：“你在我身上到底是在寻找一个喜欢的人还是一个顺从的人？”

文字里充满了难过和焦虑。牟林翰则回复说这是“证明爱的方式”。

还说了自己一个朋友的做法，因为朋友女友亲吻过别人，打了女友好几天作为“惩罚”。

牟林翰说自己已经非常大度了，“你都不是处女了，我为了你，连做男人的尊严都放弃了。”

两个月后，牟林翰的语言化成了真实的暴力，包丽被打的遍体鳞伤。

这一次，包丽不顾男友的撒娇和挽留，哪怕他会上传自己的照片，她都决定离开他。

包丽把不舍吞在心里，深夜发了一条微博，又评论自己说“或许有更好的人值得我去让他幸福。”

然而牟林翰却不想放过她，他吃下安眠药，又把洗胃清单发给包丽，用最极端的方式刺激她。

包丽被吓住了，惊慌中选择了复合，再也不敢提分手。

复合后，牟林翰再也不掩饰自己的疯狂，如同潜伏已久的野兽终于露出瘆人的獠牙。

他让包丽自称“妈妈”和“小狗”，在她身上纹“牟林翰的狗”，而他则是“宝宝”和“主人”。

有一天他又突发奇想让包丽怀一个孩子再去打掉，把病例单交给他以表明对他的爱，甚至变态到让包丽去切一节输卵管给他保存......

除了分手，包丽其实还有一次逃出生天的机会。

2019年除夕前，牟林翰买了上万元礼物拜访包丽家。

包丽的妈妈林秀珠对他印象不错，觉得他嘴甜，对包丽也很好，给她夹菜还时刻关注她身体。

但有一点让林秀珠感到不对劲，在牟林翰做客期间，林秀珠本来让包丽跟自己睡，牟林翰住客房，但包丽说男友要和她一起睡。

在女方家，未婚就要一起住，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包丽竟然不敢拒绝。

林秀珠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囡囡，他对你怎么样？”

包丽低着头回答说“挺好的，他这个人很会讲话。”

听女儿这么说，林秀珠也就没再多问，由着两个年轻人去了。

包丽选择了沉默，她没有在沉默中爆发，却在沉默中走向了灭亡。

林秀珠接到牟林翰的电话是在傍晚，电话中的牟林翰很焦急，

“阿姨，我找不到包丽了，您能给她打打电话吗？”

林秀珠立刻给包丽打电话，但无人接听，牟林翰则马上安慰，

“没事的阿姨，我去找。”

尽管包丽以前经常因为课业忙不接电话，但这次林秀珠心中有种说不上的恐慌。

晚上11点多，坏消息来了，辅导员打来电话，说包丽吃了安眠药，正在抢救。

林秀珠一下哭了出来，而等待她的消息没有最糟只有更糟，辅导员说包丽的心率在直线下降。

那个晚上，林秀珠守着手机，又是在电子抢救单签字又是联系导员和牟林翰，那是她这辈子最煎熬的一夜。

凌晨四点，林秀珠赶最早一班飞机飞往北京，在ICU见到浑身插满管子昏迷不醒的包丽，她差点站不住瘫倒在地，牟林翰赶忙上前扶住她。

如果说原先林秀珠对牟林翰印象不错，那现在她对牟林翰的好感度直接爆表。

到北京后，林秀珠每天守在医院，牟林翰每天都跑来陪她，他管她叫妈妈，说如果包丽醒不来，他替包丽赡养她。

医生宣布包丽脑死亡那天，林秀珠还看到牟林翰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默默地流泪。

倘若林秀珠没有拿到包丽的手机，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她大概会把牟林翰当成亲生儿子对待，会视他为唯一的依靠。

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林秀珠收拾包丽的遗物时，发现了女儿的手机。

她本来只是太思念女儿，才想看看手机的内容，却意外发现包丽和一个备注为“主人”的人的聊天记录，那个“主人”正是牟林翰。

林秀珠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看完手机里的信息，又怎样把手机交给了警察，她只记得自己的心很疼，疼的发木。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直到牟林翰被捕的那天，他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他否认自己是“精神暴力”的施暴者，他甚至还在演，说他真的没想到包丽会去死，淡定的表示包丽只是用死证明了她的爱。

“包丽案”使“PUA”一词第一次以如此恶劣的性质展现在大众视野。

无数人对牟林翰口诛笔伐，却也有小部分人认为包丽作为一个北大的法学生，精神世界太过薄弱，被“PUA”就得死吗？

可世上没有感同身受，没被精神暴力的人永远不理解其中的痛苦，正如柴静在《看见》中的叙述：

“噩运对人最大的损害不是噩运本身，而是深处厄运中的人，往往有一种自憎，认为是自身的某种残破，才招致了噩运的发生。”

这种自憎比尖刀更锋利，如果非说包丽有错，她唯一错的就是心太软没能坚持甩了牟林翰，反而递给了他那把“尖刀”。

北京的四月，疾风呼呼作响，林秀珠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握着马克笔沙沙的写着什么。

她把女儿生前的衣服拿出来整理好，写下名字，以免烧给女儿后她认不出。

收拾完，林秀珠把女儿的衣服和遗物放进一个大大的纸箱子，她抬不动，只好在地面上拖行，在深夜里划出“吱”的一声响。

林秀珠眼窝深深凹陷，她蹲在路边点燃一团火，一遍遍的问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火焰慢慢熄灭，化为一捧灰烬，林秀珠想起刚刚烧遗物时，在笔记本里看到包丽写的一句话：

“女性的尊严和独立，是自己赖以生存的根基。”

林秀珠揉揉眼角站起身，看着路边忽明忽暗的路灯，突然找了答案，她要代替包丽把这句话告诉每一个人，不止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