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里的吃喝11：沧州，李小二消失在人群中

那时候，林冲正是春风得意时。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声名响亮，走到哪里都被笑脸相迎，大家都会恭敬地叫一声“林教头”。林教头收入不菲，家庭幸福，交游广阔，当然时常呼朋唤友去酒店大碗喝酒，生活无比畅意舒展。

李小二只是一家酒楼的跑堂，渐渐与常来请客吃饭的林冲混得熟了。林冲很喜欢李小二的机灵勤谨，每次来酒楼都指定李小二招呼。谁料有一天林冲走进酒店时，却看到店主正押着李小二出门。原来李小二鬼迷心窍，竟偷了店主的钱财，店主大怒，便要送官问罪。林冲一念生怜，便向店主求情，表示自己愿意替李小二赔偿店家损失，请他放过这个年轻人。

林教头何等身份？这个面子店家岂能不给？林冲救下李小二，知道他无法再在东京安身，又给了他几两银子，让他去外地谋生。李小二对林教头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后拜辞而去。

李小二失了生计，东奔西走吃尽辛苦。辗转来到沧州，投到一个小酒店里做工。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干起活来格外卖力勤谨，而他在东京练就交际能力和烹饪水平在这里大放异彩，引得酒客不断，让这家小店生意兴隆，赚钱翻了数倍。

李小二的勤快能干让店主和女儿都很喜欢，便招了李小二做女婿，孤身一人漂泊半生的李小二终于过上了安稳的生活，自是更加卖力经营。几年过去，岳父岳母相继过世，李小二成了一家之主，将这个开在沧州牢城营前的酒店开得更加兴盛。

这一日，李小二来牢城营收账，却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试着叫了一声“林教头”，那人果然回过头来，竟然真是自己的恩人、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只是，眼前的林冲衣衫暗旧，神情落寞，而额上的金印清晰鲜明，毫无疑问，当年风采翩翩的林教头已经成了刺配犯人。

李小二意外见到了林冲，欣喜万分，当即上前施礼，向他详细讲述了自己的一番经历。而林冲，却觉得有点难堪，他只是简单告诉李小二，自己得罪了高太尉，所以被害吃了官司发配至此，上官让我照管天王堂。

李小二满心欢喜，他也不收账了，当即将林冲请到自家酒店，让妻子出来拜见。二人诚恳地对林冲说，我们父母去世后，正愁没个亲眷，谁知今日恩人竟来到此地，真是喜从天降，给我们好好回报恩人的机会……

此后日子，李小二时常在酒店做好饭菜汤水送给林冲，而林冲衣物的浆洗缝补，都由李小二的妻子包了。夫妻俩尽心尽力，真是将林冲当成了长辈至亲。

林冲呢？“见两口儿恭谨孝顺，常把些银两与他做本钱。”李小二夫妻情真意切，只为感恩回报，而林教头依旧给银两，似乎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当然，在那个时代，让一个有身份的前军官跟酒店小老板真心交朋友，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转眼到了冬天，酒店里突然来了两个东京口音的军官。他出手阔绰，行事又诡秘。几杯酒后，便让李小二去请沧州牢城的管营和差拨。李小二请来管营和差拨，发现这二人很懵圈。到得酒店发现，主客彼此竟是素不相识。随即东京军官遣走了李小二，李小二却警惕起来。

他亲自往来添酒上菜，想听两句。可对方却十分谨慎，在李小二面前口风甚紧，酒菜上满之后便告诉李小二不必再过来了。李小二来来去去只听得一句“高太尉”，想起恩人林冲就是因为高太尉才发配至此，不觉越发紧张。

这李小二还真是个情报人才，不仅洞察力强，还能分析情报。他当即偷偷对妻子说，这俩人有问题，很可能对恩人不利。你去阁子背后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妻子说，何必那么费事呢？你直接去请林教头来，让他看看认不认识东京来的那个客人，不就完了？

李小二摇头：你不知道，林教头是性急的人，也是不管不顾的人。这人若真是他的仇家，他弄不好立刻就要杀人放火。真的这样，事后他一走了之，我们可怎么办？你先去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商量不迟。

李小二真是难得地通透清醒。

他既深感林冲之恩，自动将酒店当成他的情报站；他也深知林冲性情为人，林冲从未真正将自己当朋友，当初的仗义相救和今日的银钱相待，不过是举手之劳的恩赐。若一旦事情与他自己相关，他便会任性行事，根本不会认真考虑他们夫妻的处境与未来。

懂得你的心思，却也依旧感恩你的相助；愿意为你竭尽所能，却也不忘保护自己的妻子家庭。李小二真是了不起的智慧真情。

李小二妻子也是个情报人才，她不仅看到了军官给了管营和差拨一包钱财，还听到差拨说，都在我身上，好歹结果了他性命……

稍后，李小二将这些情报报告给林冲，又对林冲描述了那东京军官的模样。林冲一听，这人正是昔日好友、却跟着高俅暗害自己的陆谦。林冲当即大怒，不顾李小二的劝说，先去街上买了一把尖刀，然后就在沧州城里到处寻觅陆谦的踪迹。

看着林冲愤怒的模样，李小二夫妻“捏着两把汗”：他们不担心林冲打不过陆谦，可真是担心他愤怒之下，无意间将自己说出来，他们夫妻就要跟着遭殃了。

幸好林冲连找了两三天都没发现陆虞侯的踪影，渐渐就心慢了。李小二安慰提醒他说：“只愿如此。只是自放仔细便了。”——是啊，你不能一听有事就怒火万丈要去杀人放火，过一阵没事了就不当回事了。还是要处处小心在意，这才是上策。

可惜林冲空有“豹子头”之勇，根本就没把李小二的建议当回事。到了第六天，他高高兴兴来跟李小二夫妻辞行，说管营给他换了个工作，让他去看守城外的大军草料场。李小二说，这活儿被看守天王堂还好呢，时常还会有些外快，等闲不送礼都得不到呢。

当即李小二夫妻为林冲置酒送行，这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顿饭。

当夜，“陆虞侯火烧草料场”，林冲终于手刃仇人，随即雪夜上梁山，开始了另一段风云激荡、轰轰烈烈的人生，他再也没有想起过小小的沧州酒店，想起那个全心全意帮助他的李小二。

李小二消失在人群中。

其实，李小二也未必真的叫“李小二”。那个时代酒店伙计大都被称为“小二”，林冲无意要知道李小二的真名，作者也没有兴趣为他取个名字。他代表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他们面貌模糊，却同样善良重义、知恩图报。他们只是英雄长卷中的一个路人，抚慰他们的风尘落魄，给他们最需要的帮助。然后拂衣而去，深藏功名。他们丝毫不介意被遗忘，便是英雄已经功成名显，他们依旧辛苦奔波为谋生，当垆卖酒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