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王十四年(前558年)夏,意在挑衅晋国霸权的齐灵公纠集邾、莒两个盟国,出兵攻打晋国的忠实盟友鲁国;而得到了鲁襄公派出的使者递交的求援信后,晋悼公立即命晋国执政中行偃准备出兵事宜,以讨伐“不敬霸主”的齐国,并以此来警告在背后偷偷挑唆齐国出兵的周王室。
可就在晋悼公准备发动伐齐之役的关键时刻,周灵王十四年(前558年)七月,天象突然生变——‘白昼日食’;而当时的哲学理念是“每逢日食、必薨贵者”!因此晋悼公心中忐忑不安,认为自己(有觊觎周室之心)得罪了昊天上帝。
最后,晋悼公的心病越来越严重,莫名其妙地导致患了重病,卧床不起。就这样,因为国君的重病,原先晋国所筹备的“伐齐以讨不敬”的军事行动,自然就宣告暂时中止,不再执行了。周灵王十四年(前558年)十一月,患病半年之久的晋悼公在即将去世前,最后一次安排朝堂人事,以中军将兼执政大夫中行偃主持军队;以中军佐士匄主持对盟国的外交,维护诸侯联盟的稳定;以上军将赵武负责则处理内政;而自己死后的晋国宗庙,由太子彪来继承。十一月十五,少年英主晋悼公‘周’薨逝于新田的公宫中,时年二十九岁。
晋悼公去世之后,在朝堂诸卿的拥立和辅佐下,晋太子彪奉悼公的遗命顺利继位,承袭了晋侯之位,即晋平公。晋悼公去世时才刚刚二十九岁,所以晋平公继位之时,至多也不过十二三岁而已(晋平公生年不详)。
因为年幼、晋平公还不能完全执掌晋国的朝政(当然、晋平公以后一生中,也没完全执掌过晋国的国政),因此晋悼公去世后的晋国诸多内政和外交方略, 基本上都由执政六卿来实际掌握,即“代摄”(这也是之后一百五十年中,晋国的实际政治格局)。
晋平公继位之后,晋国执政六卿之位没有变动,但六卿以下的朝堂人事,也进行了一系列新的调整,晋国次一等的大夫职位得到了更换——羊舌肸(即叔向)任太傅,张君臣为军司马,祁奚、韩襄、栾盈(栾黡的嫡子)都补充为公族大夫,虞丘书为乘马御。
有史书记载,在这一次新的人事更迭中,流亡在秦国的士鞅也回到国内、同时成为了公族大夫;但鉴于士鞅父子与栾氏之间的恶劣关系,以及栾黡对士鞅的坚决抵制态度,假如这个事情属实的话,那栾黡可就被狠狠打脸了。
另外,在晋国资格很老、但属于新兴势力的贵族魏氏,除了家主魏绛一人之外,无人出任调整后的朝堂次一等大夫职位;这表明魏氏的势力还不足以和其他老牌卿士家族相抗衡,魏绛所承担的让家族发展兴盛的重任,仍需继续努力。
周灵王十五年(前557年),为了确立新继位的晋平公“诸侯霸主”的身份,晋国执政中行偃及诸卿士以晋平公的名义,在湨梁(河南济源)召开了诸侯盟会,请齐、鲁、宋、卫、郑、曹、莒、邾、薛、杞、小邾等盟国的国君前来出席会议并会盟(也是借此显示晋国的霸主地位);年少的晋平公在中行偃等卿士的侍奉下,也亲自出席了湨梁之盟。
在得到了盟主所发出的会盟邀请后,其他国家的国君都不敢怠慢、亲自赶赴湨梁参与盟会,但特立独行的齐国国君齐灵公却仅仅只派出大夫高厚前来参会,本人照例没有出席与诸侯盟友们的会盟(齐灵公此举,轻视、疏远晋国的含义很明显;因为如果重视与晋国的联盟的话,按照之前的惯例,齐灵公即使自己不出席,也会派齐太子光代替来参盟)。
对于齐国和齐灵公如此的怠慢无礼行为,以晋平公、中行偃为首的晋国君臣十分不满,而且之前齐国已经有了攻伐鲁国、挑战晋国霸权的‘不敬’举动,这就更加不可容忍了;因此,中行偃在奏明了晋平公之后,决心在这次盟会上给齐国一个严重地警告,以敲打齐灵公的‘慢待盟主、觊觎霸业’野心。
于是,就在湨梁之盟召开的同时,中行偃以晋平公的名义,向各诸侯盟国发出了“勿争斗、归侵田”的‘霸主君命’,并以此为由头,拘押了前来参会的邾国国君邾宣公、莒国国君莒犁比公,理由就是邾国、莒国曾私自攻伐鲁国,且“通齐、楚之使”。
而邾国、莒国之所以发兵攻鲁,那可都是在齐国的指使、乃至齐灵公的亲自带领下,才如此行事的。晋国拘押了邾宣公、莒犁比公,但没有将齐国大夫高厚也一并拿下,这是给齐国最后一点面子,以此警告齐灵公不要得意忘形、继续挑衅晋国;如若不然的话,齐灵公必将重蹈其父齐顷公当年的覆辙,最后让齐国的大国颜面尽失。
当湨梁会盟结束之后,为了继续与诸侯们显示彼此亲善,同时也为了缓和一下湨梁盟会时的紧张、互忌气氛,晋平公便率诸侯盟友们改在了湨梁附近的温地举行盛大的饮宴活动,以轻松愉快的聚会来显示晋国联盟内部的融洽合作关系。在筵席举行期间,晋平公命诸侯大夫们按照次序出场,为大家献上诗歌并辅以舞蹈(诸侯国君们就不必参加了,恐有‘纡尊’之嫌);并且晋平公还规定:
“大夫们的吟唱诗歌和跳舞必须同时进行,诗歌和舞蹈一定要相互配合。”(这也是春秋时期,贵族们聚会时的礼仪要求)。
但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轮到齐国大夫高厚出场献诗舞蹈时,他的表演态度却很不端正、循礼,所吟唱的诗歌和跳的舞蹈简直乱七八糟,没有任何配合可言,行为极不得体。
当时,晋平公本人还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年纪实在太小了,一时领会、或者发现不了高厚如此行为的真正用意);但有‘辅佐国君治理朝政’的晋国执政中行偃却不会被高厚的小把戏所欺骗,当场怒斥高厚说:
“你区区一个大夫,竟敢将盟主的命令不放在眼里,齐国这肯定是有异志了!”
为了验证自己对齐国的判断是否属实,中行偃在奏明了晋平公之后,再命诸侯大夫们改在温地结盟(就是以各自国家的名义发誓、共同承诺今后的行为准则);但高厚听到要(代表齐国和诸侯)再次结盟的风声后,居然事先不打招呼,就私自离开了温地,急匆匆地逃回了齐国(这绝对是心里有鬼,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齐灵公的事先授意)。
得知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后,中行偃更加确定齐国这是要叛盟了,于是在请示晋平公并得到国君同意后,中行偃亲自和参与温地宴会的诸侯卿士大夫们——鲁国叔孙豹、宋国向戌、卫国甯殖、郑国子蟜、小邾大夫(名不详)等人一起进行盟誓,誓言为————
“同讨不庭!”
‘不庭’,就是‘不忠于盟主(的人和国家)’;很明显,中行偃和诸侯大夫们的盟誓所代表的后续行动,就是要共同发兵讨伐叛盟的齐国君臣。
原本中行偃已经准备发动盟国们一起出兵去讨伐狂妄叛晋的齐国了,但事有凑巧,就在中行偃奉晋平公结束了“湨梁之盟”和‘温地之会’、即将召集盟国联军伐齐之时,楚国的附庸许国,其国君许灵公却突然派出使者来到了温地,向晋平公提出援助的请求,请晋国协助许国迁都,将许国宗庙迁到晋国境内(也就是脱离楚国控制,归附晋国),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许国原先立国于中原的许地(河南许昌),但自从郑国从宗周王畿东迁到新郑时开始(郑国社稷原在关中王畿内),就一直想要吞并临近的许国,因此历代郑伯多有对许国用兵之举,还曾一度灭许。虽然在许穆公在位时期,许国艰难地复国,但郑国的逼迫和威胁依旧无时不在,许国随时都可能被郑国再次吞并。
为了一劳永逸的消除被郑国灭国的威胁,同时再抱一个更粗壮的大腿,周简王十年(前576年)时,时任许国国君许灵公向南方的楚国提出了庇护的请求,希望由此避开郑国的攻伐。楚共王则乐不可支地答应了许国的请求,派大夫公子申率兵协助许灵公将国家迁到了楚国的叶地(河南叶县)安置,旧许地则顺水推舟地‘送给’了郑国去管理(这件事是郑国由此改附楚国的重要原因之一,同时也是晋楚‘鄢陵之战’爆发的重要起因);此后,许国的宗庙社稷及贵族国人们就从中原故地改迁至叶地生活,而许国也成为了楚国的附庸。
近二十年之后,在鄢陵之战败阵及‘三驾之役’的打击和消耗下,楚国的国力明显减弱、对盟国的控制力逐渐松弛;而晋国却显现出愈发兴盛强大的势头,晋楚争霸的局面越来越向晋国一方倾斜,就连楚国最铁杆的盟友郑国,也在‘三驾之役’结束后改附晋国,重归中原诸侯联盟中。因此,地处叶县的许灵公也动了小心思,想要改投‘老大’,将国家重新迁回北方旧地,加入到以晋国为霸主的中原联盟之中。晋国自先君文公时期开始,就一向以“尊王攘夷、存亡继绝”来标榜国家的‘道德、礼法高位’,以此取得符合与‘中原霸主’称号相对应的‘诸侯长’身份;所以,晋平公(其实是中行偃等执政六卿)对许灵公主动提出来的‘协助迁都’请求满口答应,并准备立即出兵,帮助许国搬家,以便让许国从楚国的控制中脱离出来(而改附到晋国联盟中)。
但让兴高采烈的晋国君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许灵公本人想搬家回故地、改附晋国,可许国的国人们(也就是贵族大夫们)却不愿离开居住了二十年之久的叶地、搬回旧许地生活,他们想要继续依附于楚国、就在叶县安家。
(估计是楚国这几十年为了拉拢许国的贵族,拿出了许多的好处,比如封邑、领民、财帛什么的给予许国贵族)。因此,许灵公的迁都之举被许国的贵族们所抵制并否决掉,而许国改附晋国之事也就泡了汤。
本来以为可以再一次‘存亡继绝、匡合诸侯’,没成想却被许国的大夫们给耍了一道,不光执政中行偃勃然大怒,就连年少的晋平公也觉得自己的‘霸主’之尊被许国这帮不靠谱的大夫们给严重冒犯了。于是,在恼羞成怒之下,中行偃暂时放弃了追究齐国的‘不庭之罪’,而是改为出兵征伐‘不敬霸主’的许国,并打击许国(国人)背后的楚国。
周灵王十五年(前557年)六月,在温地之会刚刚结束后,晋中军将兼执政大夫中行偃便奏请晋平公同意,自己与下军将栾黡一起率晋军南下伐许;因为许国过于弱小,不必出动其他盟国军队参与作战,因此晋平公便命参与盟会的诸侯们可以各自率军返回,伐许之战就由晋国军队单独进行即可。
但得到了晋国将出兵伐许的消息后,刚刚才在‘三驾之役’结束后改附晋国联盟的郑国国君郑简公(实际上是奉郑简公赴会湨梁之盟的郑司马子蟜的意思)却自发地率郑国军队参与了中行偃的伐许行动,随晋军一起出征许国;这也是新近才归附晋国的郑国君臣在以实际的行动来向盟主晋国表示忠心、摆明立场,以攻伐之前的盟友(许国和郑国在不久的五六年前,还都是楚国的盟国)来表达对晋国的敬服和忠诚。
另外,鲁国是晋国一直以来最忠实的盟友和追随者,见后来的郑国都如此积极地参与到伐许之战,那自诩为晋国忠实盟友的鲁国也不能居于人后;因此,鲁国执政叔孙豹也奉国君鲁襄公一起主动参与了中行偃的伐许大军,共同出兵南下。
和郑国、鲁国的想法和实际举动一样,宋国、卫国君臣也都是主动率军参与了晋国这次发起的伐许军事行动;因此,在开往叶县的伐许联军中,就有了晋、郑、宋、鲁、卫五国军队(由此可见晋国在诸侯中的号召力有多强);而不知好歹的许国(国人及大夫们),这一下可就要遭到来自诸侯霸主(及其盟国)的无情打击了。
无论许灵公是否想要叛楚而归附晋国,甚至将社稷宗庙也要迁离楚国所控制的叶地,但许国目前还是楚国的附庸国,许国的大夫们也反对迁离叶地;因此,楚康王在得知了晋国要出兵攻打自己的属国(许国)之后,不顾之前‘三驾之役’已经将楚国的国力消耗、削弱殆尽,国家虚弱的实际情况,立即派大夫公子格率楚军赶赴叶地救援许国,迎击南下伐许的晋国联军。
六月,联军抵达了叶地附近的棫林(与晋、秦‘迁延之役’的发生地、秦邑‘棫林’同名,此时属卫国的飞地),再次整军之后,中行偃、栾黡指挥联军于六月初九前进至许都叶城,包围并对叶城发起了强攻。
此时,楚国的援军还未抵达,小小的许国无法抵挡联军的进攻。为了避免落到偪阳国的下场,经许国的大夫们共同商议之后(国君许灵公被抛到了一边),许国当即认怂、主动向联军请降,并奉上了大量的金帛财物,以求平安。而中行偃此次进军的主要目标并不在叶城,于是在降服了许国之后,晋国联军移师叶城北面的函氏,准备迎击北上救许的楚军。
此时,楚大夫公子格所率的楚军已经进抵到湛阪(就是湛水北面的山坡,今河南平顶山西北)附近,中行偃当即指挥联军从函氏西进,与楚军在湛阪相遇,随即两军便在湛阪展开了激战。
此时的楚军,已经不是取得‘邲之战’胜利时的那支所向披靡的雄壮之师了,面对着正在巅峰时期的晋军(以及助阵的诸侯联军),楚军力战后不敌,被中行偃、栾黡所率的联军大败,公子格只得放弃继续与联军对阵,狼狈地逃离了湛阪。
湛阪之战,是晋、楚两国八十年争霸战争中的最后一战;此战过后,一度成为‘诸侯霸主’(并列)的楚国,就再也没有主动向老对手晋国发起过后续的军事挑战行动,而晋国的霸业也更加地稳固。
在出兵打败了老对手楚国之后,中行偃策划已久的‘伐齐之役’,又将如何展开呢?下一篇文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