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写过一篇著名的《我的电子阅读生涯》。在这篇回忆性文章里,严锋回顾了自己几十年间的数字阅读经历。该文可看作是作者对从电脑软盘时代到电子书时代的数字阅读体验集合,在该文的的最后一句,严锋提出一个问题:
“人类最后会只有一个书店,它的名字叫AMAZON吗?”
严锋的这个疑问,在2022年6月已经得到了回答:没戏——2022新年时刻泛起的“Kindle或退出中国市场”传闻,在被辟谣5个月之后,成为了遥遥领先的预言。
6月2日下午,『亚马逊Kindle服务号』发出通知,宣布亚马逊将于2023年6月30日在中国停止Kindle电子书的运营,并且在2024年6月30日之后,用户将无法下载Kindle App。
“没想到一个万亿市值平台,说跑路就跑路。我本来在1月那会设想,最坏的结果是:即使退出也会留个云端为消费者继续提供服务。结果你把App都取消了,我的Kindle真成盖泡面神器了。”
L女士对『摩羯商业评论』说。L是Kindle的资深用户,已经累计购买了5款Kindle产品。
比起消费者,更为困惑的可能是Kindle的产业链服务商。在他们看来,数字阅读市场正在以远高于手机和PC的速度在增长,中国还是Kindle最大的单一市场,亚马逊为何会作出如此决定?
其实,如果对数字阅读产业做一番详细考察,就会知道亚马逊作出这一决定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而中国的电子阅读时代,不但不会因Kindle的退出而衰退,反而会继续纵横捭阖,野蛮生长下去。
Kindle和iPhone是“同期生”,两者都诞生于2007年。在那一年,AMAZON创始人贝索斯同乔布斯一样踌躇满志,他要向数字时代最顽固的堡垒——图书领发起“进攻”,发起一场相当于iPod之于音乐领域那样的革命。
这场革命曾经在iPad诞生之后放缓了脚步,但很快从2016年开始就再次进入了高速增长通道,并于2016年将中国变成亚马逊全球Kindle销售第一大市场。
2018年,亚马逊首次公布Kindle在中国销售的相关数据,:Kindle 阅读器在中国销量达数百万台,电子书销量近70万册,较2013年增长近10倍。
毫无疑问,Kindle着实在全世界培养了一批死忠粉。但是,随着时光的推演,中国市场发生了世界其他区域都没有的一种趋向: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实际上,早在Kindle诞生之前,中国的中关村与华强北就出现了多款热卖的PDA与搭配的阅读App。其中比较知名的有联想天玑XP210与ubook,Palm阵营的Zodiac,以及三星与索尼的产品等。随着将90年代就出现的“E-Ink”技术发扬光大的Kindle的出现,以上这些PDA和电子阅读器都被扫尽了历史的故纸堆。
然而,Kindle出现之后,虽然联想这样的老牌设备厂商没有了动静,但在新世纪成长起来的科技公司群体,却集体收到了启发,开启了数字阅读大乱斗时代。
进入2020年代,数字阅读这个赛道玩家已经渐成气候,而且路数多样:
成立于2008年的掌阅,可称“全整派”,拥有国内最完整的数字阅读产品体系,并且还在近年获得了字节跳动和B站的投资进而实现了内容生态化运营。
阅文集团,是“生态流”,背靠腾讯和微信读书这两棵大树,在流量运营与IP孵化上有天然的优势;
科大讯飞,可称为“办公流”,走阅读器+办公本路线;
当当和京东,依托书商优势,顺带卖自家的电子阅读器;
文石Boox,走ODM(得到电纸书的合作方)和自主品牌两条路线;
此外还有华为、海尔、汉王等老牌硬件厂商。
(Kindle与国内数字阅读厂商服务对比)
这样大乱斗的结果,就是让Kindle看起来更像是数字阅读世界的feature phone——阅读体验是不错,但功能和内容都太少了。
L是中产单身女性,她对数字阅读要求很高,可以称为“死忠粉”。在她看来,Kindle对翻阅留残度的优化技术是做得最好的,让眼睛最舒服。然而,在其他人看来,Kindle的价值却要小的多。
比如,知名媒体人冯大辉就对Kindle很不满意。
在冯大辉看来,Kindle的图书馆不够丰富,排版审美差,交互体验也落后于时代,是其电子设备中10年来吃灰度最高的产品,他乐于为Kindle中国敲响丧钟。
冯大辉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中国数字阅读用户的需求:功能多元化。
比如,家长一族就希望电子阅读器可以同时具备美术教育功能,实际上无论是iPad还是掌阅iReader阅读器都有这个功能;
比如,职场人希望阅读器不再是被领导diss的私人娱乐产品,而是应该像手机一样成为生产力工具;
再如,网文爱好者希望自己购买阅读器,同时也就拥有了阅读热更网文的权利;
等等。
如此看来,虽然含着金钥匙出生的Kindle的履历很漂亮,但其今年退出中国就是“预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一方面,相比于中国各家的多功能及生态打法,Kindle像一个feature phone一样无助;另一方面,长远地看,亚马逊不同于微软,甚至不同于谷歌,其一直没有在中国成立研究院,这就导致亚马逊无法在本土化服务的命题上持续取得突破。
于是,亚马逊2019年退出中国,2021年关闭5万中国卖家交易功能,2022年宣布Kindle即将退出中国——就已经是顺理成章了。
毫无疑问,Kindle的突然离去,让死忠粉非常失望。
死忠粉『中原一点点』在知乎上发帖表示,亚马逊让他这位10年的老用户很受伤。他下面就要着手抢救手里的电子书——把电子书全部下到本地,之后接解除DRM限制。
“这样一来,我所有的资源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盗版了。”他无奈地说:“这也没办法。因为我拥抱了全球最大的正版书商,结果却被背叛了。”
L也有类似的想法,她对『摩羯商业评论』介绍,其实她一直参与亚马逊图书的“团购”。这种所谓“团购”,就是某个技术大神解码了Kindle上一本书,之后书友一起凑钱购买这本书来阅读。
『中原一点点』和L的存在,说明还有一些人群的业余时间,并没有全被短视频所占据,阅读对于他们来说才是娱乐刚需。然而,对于那些于数字阅读没有刚需的Kindle用户来说,转投国产电子书则是必选项。
这也就意味着,Kindle放弃中国市场之后,将有一大块市场蛋糕让出来,各家都在跃跃欲试想分得最大的一块。
Kindle让出的蛋糕很大,各家将怎么切分?
这个问题很复杂,因为各家的流派不同,切分蛋糕的方式就不一样。不过,仍可以就当下的各家综合实力,把第一排的种子选挑出来做一番分析。
就数字阅读大概念而言,背靠腾讯大文娱生态的阅文应该是最大的玩家。不过,无论是微信读书还是阅文集团,都没有做自己的硬件产品,这就使得Kindle的退出对其影响非常小。
实际上,作为国内版权内容运营最成功的公司,阅文曾将版权运营(IP影视改编)变成数字阅读赛道的估值利器,《琅琊榜》等作品的大获成功让阅文成为了资本的宠儿。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阅文最早搭建出了包括版权内容运营的生态,依托版权运营及热播剧获取高估值,但事实证明,自主的版权运营风险大,常年积累的IP被用光后,新IP很难出精品。
比如,疫情之前的2019年,阅文旗下新丽传媒的4部剧,只有《庆余年》较好,《精英律师》高开低走,《芝麻胡同》和《谍战深海之惊蛰》则惨淡收场。阅文2019年财报显示,新丽传媒甚至未能完成之前承诺的7亿元利润对赌。
实际上,Kindle退出,阅文股价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仍在33港元左右徘徊。而其股价在刚上市之时曾达到110港元。
(Kindle宣布即将退出后,国内厂商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目前来看,Kindle退出中国,最大的受益者还是那些以电子书硬件制造见长的公司。
在这些硬件公司中,作为唯一一家具备完整生态的厂商,掌阅科技或将成为Kindle退出中国的最大受益者,资本市场已经提前证明了这一点。
6月2日下午,在『亚马逊Kindle服务号』发出即将停止服务的通知之后,A股掌阅科技迅速涨停,A股科大讯飞与H股的汉王科技有小幅上涨,而与亚马逊有版权合作关系的中文在线则以下跌收场。
掌阅科技的成立仅比Kindle晚一年。自2015年推出首款iReader电子书阅读器以来,掌阅科技一直靠自建的研发团队不断出品电子阅读器新品。
目前,市场上已形成主打“轻阅读”的iReader Light系列、“为阅读发声”的iReader A6、彩色墨水屏阅读器iReader C6系列,以及集合“听·读·写·画”的iReader Smart、iReader Ocean系列等适合不同人群多元阅读需求的系列性产品。
以“让阅读价值无处不在”为使命,iReader电子书阅读器内置更适合国人使用习惯的中文阅读系统,将硬件、软件、内容结合,给用户高品质的阅读体验,已成为国产电子书阅读器优秀品牌。
举个例子,在冯大辉唱衰Kindle的理由中,排版问题与交互体验分列二、三位。而掌阅科技在2022年新发布的自研REINK排版引擎3.0版,不仅对包括PDF格式在内的27种阅读格式的显示优化达到了纸书排版效果,还支持多字体排版、图文混排、自动裁边等多种智能排版功能。同时,掌阅科技还优化了显示效果、手写笔响应速度等多方面功能。
此外,掌阅iReader最新的固件,支持通过微信直接传输到iReader电子书阅读器等便捷操作。而且,掌阅于 2019年正式推出的“掌阅精选机构服务”,还成功站稳了数字阅读to B市场。
近年来,字节跳动和B站的战略加持,使得掌阅科技成为了数字阅读赛道内继阅文之后的第二家生态化公司,并且还比阅文多出了一个iReader产品矩阵。也就是说,多年来在软硬件体系与战略上的深远布局,使得掌阅科成为了Kindle退出中国市场的最大受益者。
Cinno预测,2022年全球电子纸整机市场规模,将超过65亿美元,同比增长65%。而根据招商证券研究,中国在线阅读市场规模,在2021年已经达到345.9亿元,2022年会再创新高。
面对如此大的市场,Kindle的退出,对于亚马逊和中国数字阅读爱好者群体来说,是一场双输的结局。
然而,Kindle虽然离开了,中国数字阅读的大潮也许才刚刚来到。
就在Kindle宣布退出的一个多月以前,4月25日,首届全民阅读大会在北京召开。本次活动以“阅读新时代·奋进新征程”为主题,由中央宣传部出版局、北京市委宣传部指导,北京广播电视台、中国广播电视社会组织联合会有声阅读委员会主办。
大会发布的《第十九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成果》显示:2021年有77.4%的成年国民进行过手机阅读;71.6%的成年国民进行过网络在线阅读;27.3%的成年国民在电子阅读器上阅读;21.7%的成年国民使用Pad(平板电脑)进行数字化阅读。各项数据相较上一年度均稳定增长或基本持平,成年国民数字化阅读倾向明显,中青年人成为数字化阅读主力。
在掌阅iReader CEO程超看来,Kindle的退出对中国数字阅读生态来说可能利大于弊。
“很多消费者把kindle几乎等同于墨水屏了,目前用户对国产还是不够信任。” 程超说:“其实国内在墨水屏技术上更新迭代速度非常快,国人会越来越信任国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