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祐四年四月甲子（907.6.1），朱温建梁代唐，唐朝灭亡，历史进入了五代十国时期。

北方中原地区的五代，一个接着一个，朝代相承；与此同时，周边尚有十个诸侯国轮番登场。在十国中，名气最响、最有实力者，莫过于南唐（杨吴）。

当我们深入观察南唐历史就会发现，南唐年号的演变，大致对应着五代十国历史的不同发展阶段。如果对五代十国史感到一头雾水，不妨将南唐作为切入点，为这段历史建立一个标准参照系。

十国与地域、中原王朝对照简表

南唐的前身是杨吴（主要地域有江苏中北部、安徽、江西，后南唐包括湖南、湖北、福建部分区域），由白手起家的杨行密（852-905）建立。唐末，杨行密曾大败朱温，奠定了五代十国前期的割据形势。后杨行密被封吴王，杨氏所保有的政权便被后人称为杨吴。

杨行密的子孙不争气，大权旁落，朝政由权臣把持。最终，杨吴于天祚三年十月甲申（937.11.10）为南唐所取代。南唐由李氏一族建立，国号本为唐，为区别于李唐、后唐等政权，多称为“南唐”。

表面上，杨吴与南唐是两个不同的政权（同时也是十国中的两国），但实际上，南唐直接继承自杨吴，土地、人口、文臣武将，都一模一样。由此，我们不妨将杨吴与南唐视为一个共同体，来观察当时的历史。

五代十国中期（后晋）形势图，图源：历史地图网

历史上的杨吴-南唐（以下统一称为南唐），有几大特点：

由此观之，南唐在十国之中，特点鲜明，个性更鲜明，拿它作为参照系，自然能看到一段轨迹鲜明的历史。

杨吴-南唐君主表，本文作者制表

年号是古代帝王颁行天下，用以纪年的一种方式。采用某一政权的年号，就意味着对这一政权的认可与服从。从进入五代时期，到最终被北宋所灭，杨吴-南唐政权的年号，可分为三个阶段：

杨吴-南唐年号表，本文作者制表

首先是第一阶段：沿用唐王朝年号时期。

当唐朝存在时，大家都跟着唐王朝这位大哥，并无二心。但是，当朱温取代唐朝、建立后梁时，天下群雄就有了三种选择：（1）接受新的领导，奉后梁正朔；（2）自立门户，用自己的年号；（3）继续用唐王朝的年号。

杨吴向来与后梁不对付，自然不会臣服于后梁，但最开始也没有自立门户，而是选择了第三条路：继续用唐王朝的年号。如此选择，和时代背景有很大的关系。唐朝虽然灭亡了，但这个近300年的王朝，在人们心目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以至于后来的南唐、后唐，乃至北宋，都在一定程度上将自己视为大唐的接班人。

在这种情况下，打出唐王朝的旗号，具有一定的凝聚人心的作用。不然，唐朝刚灭亡就自己单干，好像是大哥尸骨未寒就自立门户一样，多少会让人说闲话。

晚唐，越窑青瓷褐彩云纹熏炉，1980年浙江杭州临安水丘氏墓出土，临安区博物馆藏

第二阶段：自立年号时期。

后梁贞明五年四月戊戌朔（919.5.3），杨吴统治者正式称帝，改元武义。此时，距唐朝灭亡已经过去十多年的时间，人们对大唐的记忆也逐渐淡却，实力出众的杨吴，选择在此时竖起自己的旗帜，可谓合情合理。

此后的近40年里，虽然有过杨吴——南唐的更替，但在政权内部，杨、李两家始终行用自己的年号。这一时期的杨吴-南唐，独立而强大。

南唐，李璟顺陵•光穆皇后琉璃谥宝，南京博物院藏

第三阶段：奉后周-北宋正朔时期。

南唐虽然实力雄厚，但没有把握住中原板荡的机会，当五代的历史进入尾声，中原王朝迎来了一代英主——周世宗。周世宗即位后，南征北讨，奠定了后来北宋统一全国的基础。

对于南唐，周世宗给予了足够的重视。他在位六年，先后三次征讨南唐，逼得南唐元宗李璟，于显德五年五月辛卯（958.5.31）去帝号、臣属于后周。此后，南唐虽仍自行其是，但在形式上已是后周-北宋的臣属，地位下中原皇帝一等，同时开始奉中原正朔，使用后周-北宋的年号。

北宋开宝八年十一月乙未（976.1.1），宋将曹彬灭南唐，此时的南唐，与中原地区一样，行用开宝年号，因此，北宋攻灭南唐，看上去就像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一样……

南唐，昇元四年投龙玉璧，台州黄岩南宋赵伯澐墓出土，台州市黄岩区博物馆藏

杨吴-南唐政权存续期间，其所用年号，可大致分成三个阶段，而这三个阶段，也与五代十国史的不同阶段相吻合。

五代十国，历来被视为是唐帝国与宋（辽、金）帝国之间的一段历史时期，从这一角度看，则五代十国历史中，前一段时期与唐朝关系较近，后一段时期与宋朝近，中间又有一段，与唐、宋关系都较疏远。

后梁刚建立时，选择继续使用唐朝年号的，并非只有杨吴一家。作为后唐政权前身的沙陀突厥集团，便和杨吴一样，继续使用天祐年号；而巴蜀地区的前蜀，连天祐都不认可，继续使用唐朝倒数第二个年号：天复。

就连实力一般的吴越国，在唐朝灭亡时都曾有过摇摆的动作。当时，钱镠的谋士罗隐，曾劝钱镠拒奉后梁正朔，只是钱镠权衡利弊后，决定放弃硬刚后梁。但由此可见，在五代之初，许多人对于唐王朝，是颇有怀念的。此时的天下，大唐虽已不在，但遵奉大唐，仍是一种凝聚人心的政治姿态。

五代（杨吴-南唐），錾刻金佛造像，1997年扬州市城东路邮电职工宿舍工地出土，扬州博物馆藏

到后梁末，由唐入五代已历十余年的时间，而与后梁对峙的沙陀突厥集团（这一集团后来分化出后唐、后晋、后汉三个朝代），也逐渐在战争中占据上风，此时的天下，已不再怀念唐朝，除杨吴建国称帝外，南汉也于后梁贞明三年八月癸巳（917.9.5）称帝，建国号越（后改国号汉），改元乾亨。历史，真正进入到群雄割据的时代。

40余年后，后周世宗横空出世，天下局势重新向着统一倾斜。在南唐臣属于后周-北宋之后，只七年时间，南平、后蜀、（后）马楚相继被北宋攻灭，历史即将进入统一的北宋时间……

南汉二陵（康陵）——刘䶮墓

由上述的讨论，我们可以看到，在五代十国时期，杨吴-南唐作为实力超群的地方政权，积极参与区域性的政治军事事件，虽然与中原王朝分庭抗礼，但在时间节律上与中原王朝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

杨吴-南唐年号演变的三个阶段，实际上反映着五代十国历史的三个阶段：初期残留着唐朝的影子，中期真正群雄割据，晚期曙光初现，随之步入了崭新的宋朝……

宋，花口银碟，1986年河北易县大北城村窖藏出土，易县文物保管所藏

注：文章标题中将杨吴-南唐作为五代十国历史的标准参照系，一方面是其年号演变的阶段性契合五代史各阶段的特点，另一方面是因为，如果将杨吴-南唐作为一个共同体看待，那么在唐末至北宋初这段时期内，杨吴-南唐在各类政治军事事件中参与度很高，而其存续时间又够长，综合言之，是最为合适的参照系。参照系一词借用自物理学，指研究物体运动时的参考物（系统）。

主要参考资料：《旧唐书》《新唐书》《旧五代史》《新五代史》《吴越备史》《南唐书（两种）》《九国志》《宋史》《资治通鉴》《中国历代年号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