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忱结婚五周年纪念日那天。我做好了他爱吃的菜，满心欢喜的等着他回家。
可等来的只是这句话「满满，我这边临时有事，赶不回来了，你先吃吧，我以后补偿你。」
不回来好啊，那你再也不会见到我了。
1.
我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头发，从包里拿钥匙开了门。
正当我换鞋的时候，一个小团子冲过来抱住我。
「妈妈，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我将阿禧抱起来，坐到沙发上「阿禧在家有没有乖乖的，妈妈也很想你。」
「妈妈，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白啊，」阿禧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
我怕她看出什么，连忙转移话题「阿禧，爸爸这几天在家陪你玩了吧？」
阿禧听了，直往我怀里钻「爸爸每天都会回来陪我搭积木，还会给我讲故事。」
公司正在上升期，周忱非常忙，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上次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应酬，只是含含糊糊地回了我几句。
低下头，我看阿禧睡着了。
将阿禧放回床上安顿好，我回了房间，掏出病历单，这几天我一直在看，上面都是斑斑点点的痕迹。
是白血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阿禧还这么小，还有周忱，他俩是我最爱的人，我该怎么跟周忱说呢，他知道了一定会把我抱得很紧很紧，安慰我，不让我哭，信誓旦旦地让我相信他，一切都有他在。
「满满，满满，」是周忱，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病历单被我攥得都快破了。我将单子塞进床头柜里，出了房间。
「今天回来的挺早的，不用应酬吗？」我走到周忱身边，他顺手将脱下来的西服递给我。
「不用应酬，我这段时间都没怎么陪你和阿禧，晚上特地回来陪陪你们。」
「好，你先等一会，我再把排骨汤炖炖，」我走进厨房，一时心乱如麻，往客厅一看，周忱正和阿禧玩积木。
吃完饭后，我整理西服的口袋，想要洗一下，却在衣领处看见一根黑色的长发，并不是我的。
「阿忱，你招女助理了吗？」我问了一声。
「没没有啊，」他猛然抬起头。
「是这样吗？」我看着周忱。
「就是这样，我怎么会招女助理，满满，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他迫不及待地向我解释。
他心虚了，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我太了解他了，我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原本想着今晚把病情跟他说的，可等我洗好衣服他已经背对着我睡了。
我靠在床头想了一夜。
2.
「妈妈，你怎么流鼻血了，」阿禧大声喊道，从椅子上下来给我递纸巾。
我下意识摸了一下鼻子，一手血，我接过阿禧的纸，连忙跑去洗漱台。
这些天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每次梳头的时候都会掉一大堆头发，也会流好多好多血。
「怎么突然流鼻血了，满满，」周忱跑过来，阿禧跟在他身后。
「没事，」我淡淡地说，又摸摸阿禧的头「妈妈没事，应该是最近上火了。」
阿禧抱住我「妈妈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满满，你最近太累了，一定要好好休息，」周忱用手搂着我的肩膀,接着看了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先去上班了。」
我看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脸色稍微白一点，他都会第一时间发现，跑上跑下，曾经我发烧住院，他整夜不睡觉，一直在我身边守着，眼睛熬得通红，胡子拉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随口安慰，连多余的话都不说。
将阿禧送去幼儿园后，我去医院复查。
拿完药准备走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到他今天穿的衣服还是我给他挑的。
我看见他搀扶着一个女生，女生低着头，偶尔还会噘着嘴生气，他脸上虽然满是责备，但动作却很温柔很温柔，好像他们才是一对。
我看着这一幕，好像看到了以前的我和他。
3.
我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因为我是第九个小孩，院长妈妈就喊我小九。
没有人喜欢我，除了院长妈妈和以年哥。我一直都很孤僻，话很少，来领养的叔叔阿姨都喜欢嘴甜的小孩，我每次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没有任何人爱我。
后来我学着嘴甜，学着讨好他们，十岁那年，终于有一户人家把我收养了，那是我第一次有了爸爸妈妈，第一次感受到爱，我也有了新名字：林满，圆满的满。
那段时间我过得真的很幸福，可很快，爸爸妈妈生了弟弟，我又变成没人要的小孩了。
遇见周忱的那次天气很好，我在体育课休息时间看生物习题，忽然听到一阵惊呼，我抬头一看，少年穿着红色球衣，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许是他身上的光芒太过耀眼，我一下就陷进去了。
此后数年，想到这一幕我都会心动不已。
后来我们慢慢有了交集，他看我的眼神总是热烈的，他会因为我的一句想吃城南的馄饨立马从城北赶过去买；他会在我月经疼的时候拿热水袋给我捂着，笨拙地在网上搜索女朋友来月经肚子疼怎么办；他会在我睡觉的时候拿着书本给我遮太阳；他会在所有朋友面前大大方方的介绍我：这是我女朋友林满。
他真的太好了，在我前十几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好到我以为现在看着他和那个女生，我真的好难受啊，果然如此，没有人会爱我，不知道是太难过了还是病痛，我蹲在地上，慢慢没了感觉。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入目是一片白色。
「小九，你醒啦，快把粥喝了，」许以年推开门。
「以年哥，你怎么来了。」
「小九，我来医院拿点感冒药，正好看见你晕倒了，我看了你的病历单，怎么会这样,周忱呢，他怎么不来陪你，」许以年一脸严肃。
「以年哥，你别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我之后有件事请你帮忙。」
4.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病更加严重，只要一摸头发，都会大把大把的掉，现在不止流鼻血，牙龈也会出好多好多血，关节还会特别疼，疼的我想直接死了算了。
我没事的时候会给阿禧录视频，趁我现在还有头发，还没完全变丑的时候多给她录录，以后我不在了，希望她会记得我。
我上次在医院看见周忱之后，他就没回来过，每次都会发信息说工作太忙没时间回来，在公司睡。
我和周忱高二那年在一起的，他家里一直都挺有钱的，可在高中毕业的暑假，他家公司破产了，他父亲受不了打击，从公司的顶楼跳下去了。
他一边要照顾母亲，一边还要上学打工，他是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到处找工作到处碰壁，对曾经瞧不起的人点头哈腰，经常看资料看到半夜，有的时候我去出租屋看他，上一秒他还在跟我说话，下一秒就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眼下一片乌青。
胃病就是在那段时间有的，经常一天就吃一顿饭，喝酒喝到胃出血，好几天晚上他都是在医院度过的。
我当时是家里的透明人，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都不喜欢我，我也很少回去，学费都是我打工挣的，工作以后，为了省点钱，我舍不得坐地铁公交车，每次都提前一个半小时从家里出发，走路到公司，脚磨的都是水泡。
那时候，点外卖都是奢侈，我和林忱基本都是自己买菜做饭，一大早去菜市场或者超市和老大爷老奶奶抢打折的菜。
我记得有一次圣诞节，他好不容易有了空闲的时间，我们俩在街上散步，周围都是小情侣，手上都拿着花，他们脸上都笑的好开心。
「满满，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周忱脸上都是愧疚忽然有卖烤红薯的声音传来，他跑过去，买了个红薯递给我，很坚定，很认真地跟我说「满满，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再等我几年，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你相信我。」
那天晚上的风不大，却藏着少年满腔的赤诚。
这是我这辈子最想珍藏的画面。
「好，我等着你，」我开心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时候真好啊，没多少钱，可心里都有彼此，他一直在为我们的未来奋斗。
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我真的太需要爱了，他给我一点点爱都会让我这颗心为他跳动不止。所以他只要把这颗心分给除了我和阿禧以外的任何人，我都能感觉到，我不甘心，凭什么他想变心就变心。
5.
「阿禧，妈妈今天下午有事，我让爸爸去接你。」
「对，阿禧，爸爸去接你，」周忱这两天都回了家，可他还是没有发现我的病历单，其实只要他往我床边看一眼，就能看到，可他没有。
「以安哥，这是我的遗嘱，希望你能帮我一下，」我将前几天写的遗嘱递给他。
「这是……我看看，小九，怎么会这样，」许以安来回翻着那张纸。
我的脑中浮现了上次医生跟我说的话「你的病发现的太晚，没多长时间了，趁现在还有时间，好好跟家人说说话吧。」
「以安哥，很感谢你以前的照顾，我没多少时间了，就想多陪陪阿禧。」
从律所回来以后，我就在收拾房间，突然接到了幼儿园王老师打来的电话。
「请问是周禧的家长吗？」
「对对对，我是周禧的妈妈，有什么事吗？」
「周禧妈妈，周禧还在我们学校，你们家长为什么不来接孩子？」
老师话刚说完，就传来阿禧的哭声「妈妈，我要妈妈。」
我急了，立马站起来「老师，我现在去接周禧。」
老师顿了顿，像是看见什么，我听见她问阿禧「周禧，这是不是你爸爸？」
阿禧停止了哭声，跟老师说「是我爸爸。」
「老师，周禧爸爸来了是吗？」我急得在家里走来走去。
「周禧妈妈，周禧爸爸来了，您不用担心。」
「好好好，谢谢老师。」
挂了电话之后，我在门口等着他们回来，一会去阳台看看，心里很不安。
门开了，周忱抱着阿禧进来了，我连忙跑过去「阿禧，有没有事？妈妈好担心你。」
「妈妈，阿禧没事，」阿禧手里还拿着玩偶。
「没事就好，」我抱着阿禧「你不是说会去接阿禧的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你要是不能接的话就跟我说。」我努力压住怒火。
「对不起满满，我只是被事情耽误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周忱愧疚地说。
「妈妈，别怪爸爸了，你看，这是爸爸和阿姨给我买的玩偶，」阿禧把玩偶捧到我面前。
「阿姨？哪个阿姨？」我看向周忱。
他慌了一下「是沈浩杰妹妹，沈浩杰有事，让我帮忙照顾一下，」
「沈浩杰有妹妹吗？我怎么不知道？阿禧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连自己女儿的事都不在乎，我问你在乎什么？我不要求你每天回来陪阿禧，但是你总该对女儿上点心吧，」我直直地看着周忱。
「我工作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至于这么大呼小叫的吗？我不是把阿禧接回来了吗？不要没完没了地说，」周忱语气有些急躁。
「我没完没了，周忱，这些年我在家给你洗衣做饭带孩子，我说什么了吗？」
「我不管那个女人是谁，只有一点，别带到我和阿禧面前。」
「说了没有别的人了，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我感觉阿禧在我怀里抖了抖，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禧，妈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饭，快去吃吧。」
「周忱，我不想跟你吵架，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看你自己。」
他见我语气没那么冲了，讨好的给我夹了菜「满满，对不起，是我激动了，你都瘦了，多吃点，好好补补，」说着给我夹了一块排骨。
「好，谢谢，」我将那块排骨放在一边，吃其他的菜。
「满满，你是不是生气了，这段时间太忙，等以后抽出时间了，我一定好好陪你和阿禧，」他总是这样，遇见事情不解决，只会转移话题，他的笑一如当年，可我清楚的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我们再也无法回到当年，于他于我都不一同了。
好难受啊，我强忍着难过吃完饭，回了房间。
只是他夹的那块排骨，还在碗里放着。
晚上洗漱完，我先把床头灯关了，翻身睡觉。
周忱一开始还在看电脑，过了一会，也把灯关了。他的胳膊从我身上跨过，松松地搂着我，我不敢也不想回头，只能强迫自己赶快睡着。
6.
今天是我和周忱的结婚五周年纪念日，我早早的开始忙活，准备的都是他爱吃的菜，阿禧被我送到以安哥家里了。
「阿忱，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过了一会才回我「当然记得，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给你准备了惊喜，你七点之前一定要回来哦。」
「好，听老婆大人的。」
我将要送给他的怀表放进礼盒里装好，小心翼翼地系上蝴蝶结，我还买了礼花棒，等他一回来，我就“呲”一下，把里面的彩带放到他身上，如果他生气的话，我就把白血病这件事告诉他，他肯定不会跟一个快要死的人计较，这毕竟是我们的最后一个结婚纪念日了。
我将家里很久不用的蜡烛点上，等着他回家。
等啊等啊，菜一点一点凉透了，我放在锅里热了又热，他还是没有回来。
已经八点了，蜡烛都快燃尽了，就像我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突然手机响了，是周忱。
「满满，我这边临时有事，赶不回来了，你先吃吧，我以后补偿你，」还没等我说话，他就把电话挂了，我只听到了吵闹的喝酒声和一个女人喊他周总，很清晰，就像趴在他耳边说的。
怪不得不回来，软玉温香在怀，心里哪还有我这个黄脸婆。
林满，你真可笑，明明是早都知道的事情了，为什么还抱希望啊，为什么还期盼着他的爱。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有些小孩把我堵在墙角，跟我说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没人会喜欢你。
没有人喜欢你这句话像一道魔音，充斥着我的青春。幸好遇见了周忱，他的爱太炽热了，让我感觉一直被爱着。
爱与不爱真的太明显了，从前他就算有再多的事也会尽全力赶回来的。
我看着手里的怀表，满桌的饭菜，燃尽的蜡烛，窗外的月亮以及高到看不见的大楼，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我而亮。
我叹了口气，将怀表和饭菜一起倒进垃圾桶里，连同我对他的爱。
「我爱你，满满，」我在半夜收到了周忱发来的短信
突如其来的短信，表达了他的心虚和愧疚。
第二天，我先去了周忱公司，他们公司的人都认识我，我没被任何人阻拦，在周忱办公室旁边，以前只有一个办公桌，是他的助理小王，现在多了个桌子，一看就是女生用的。我拉了一个人问「这是阿忱的新助理吗？」
「对的，老板娘，你看，就是她，」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见了一个女生，黑色长发，笑起来甜甜的。
我走过去的时候，她还在和其他人聊天。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办公室回荡。
她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的人也都呆住了。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你跟周忱也是这样装可怜的？」
她终于反应过来，捂着脸小声地哭「没有，我没有，我和周总什么关系都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我把话撂这了，觉得委屈的话让周忱找我，」我扶了扶墨镜，心里补了一句「周忱再也见不到我了。」
出完气，我回家收拾东西，只带了必要的一些衣物，他以前送我的珠宝首饰都没带走，我只拿了我们在一起之后恋爱一周年他送我的拍立得。
收拾完后，我抱着熟睡的阿禧离开了家，承载了我所有欢乐的家。
果然，真正想离开的话就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在很平常的一个上午，我放弃我爱了十五年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