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是郑州楼市异常火热的一年，仅8月份一个月，郑东新区楼盘均价就上涨了2475元；房价在8大主城区排倒数的惠济区突破万元大关。紧邻惠济区、有“郑州新乡两个城市新型卫星城区”定位的新乡市平原示范区同样热闹非凡，此前创下开盘3小时销售15亿成绩的恒大新楼盘在这一年交付，部分楼盘均价后来冲上一万多。

这一年也是原河南卫视《武林风》节目主持人郭晨冬异常忙碌的一年。4月份，他创立的搏击赛事《勇士的荣耀》在深圳宝安体育馆打响揭幕战；9月份，他从工作了14年的电视台离职；一个月后，由他牵头出资，名为“世界功夫中心”的建筑项目在平原示范区破土。平原新区政府官网提到：“项目建成后将是中国乃至世界最大的竞技武术交流中心，成为平原示范区又一张靓丽的城市名片”。

尽管刚创立，《勇士的荣耀》就凭借郭晨冬过往履历备受瞩目。行业认可度、多年积累的办赛资源，以及掌握着一度有中国搏击黄埔军校之称的大东翔搏击俱乐部，诸多特点使得这项赛事甫一开打就跻身国内顶级行列。不过，这似乎还不够，郭晨冬将目光瞄准了平原示范区的一片地。在他设想里，做场馆可以拿到配套住宅用地，卖房子的钱又可以反哺场馆项目，场馆一旦建成，《勇士的荣耀》就将拥有自己的搏击主场，进一步增加赛事优势。

一切都很顺利。揭幕战一经河南卫视播出，收视率就在多个榜单中名列前茅。2017年初改深圳卫视播出后，酷云EYE统计显示，节目收视率更是屡屡冲进全国前三。如果场地能如期在2018年底建成，《勇士的荣耀》或许还能再进一步，毕竟郭晨冬给赛事设定的目标，是将它打造成“像NBA那样的赛事联盟”。拥有主场是必不可少的。

但后来就遭遇了房地产市场衰退，平原示范区房价腰斩。经过权衡，郭晨冬放弃了修住宅区反哺场馆建设的计划，已经动工的世界功夫中心项目失去资金来源，几近烂尾。

紧接着疫情爆发，赛事也没法办了。2020年1月份办完《勇士的荣耀46》后，一直到年底才将《勇士的荣耀47》续上。大东翔从三百多人减少到一百多人。此后接近三年的时间里，荣耀系列没有再启动。

“一切都放下去了”，郭晨冬告诉懒熊体育。

柳暗花明

2020年5月，荣耀赛事子品牌《勇士的崛起》在杭州召开发布会，郭晨冬称每年将投入9000万人民币打90场比赛，6月9日正式开打。但到揭幕战的那天，格斗迷没有等来比赛，而是等来了郭晨冬的道歉视频。他在格斗台上眼含泪水向身后的选手和工作人员致歉，宣布比赛因为防控政策延期。

“每天有大量的人员开支，一个月几十万，怎么办？”郭晨冬说，觉得无路可走的时候，想到了做短视频电商。

郭晨冬抖音账号部分视频封面。

2020年10月18日，郭晨冬在自己的抖音账号第一次进行直播带货，带货品类包括电器、美妆护肤、零食代餐等等。《勇士的荣耀》官方公众号隔日推文写到，这场直播用时166分钟，销量为80万。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公司直接布置出宿舍，所有人住在一块，睡起来就播。“做直播一开始磕磕绊绊的，我的粉丝95%都是男性，我不知道该卖什么东西。”郭晨冬回忆当时把能卖的品类都尝试卖了一遍，最后发现还是卖酒最靠谱。于是目前，他在直播中几乎只销售酒品。

如今，郭晨冬每天中午和晚上分别开播，每天播3-4小时，一周播六天。下午会客处理其他事情，晚上十一点钟复盘结束，有时仍旧直接睡在公司。“现在基本上没有应酬，我出来团队也不太愿意，其实不是装，真的时间不够用。”郭晨冬给时间算了笔账，出去吃一顿饭就少播一次，如果以一场20来万GMV，折算15%的佣金算，就要少挣3万块钱。

他的办公室里也不设置茶台。“一个茶要泡三泡才能出来最好味道，前两泡人该说的话就说完了，第三泡就是在瞎聊。”郭晨冬说。

随着直播业务开展，不仅公司维持了正常运转，处于停工状态的世界功夫中心项目也迎来了转机。平原示范区政府官网一篇《化解企业难题，优化营商环境——新乡市平原示范区财政局为世界功夫中心项目注入活力》的文章中提到，新乡市平原示范区财政局、商务局主动对接该项目，协调光大银行、中原银行等金融机构，积极谋划申请项目贷款，协调有意向公司通过自有资金购买部分资产等方式引入资金流。

“我觉得疫情唯一的好处就是你可以名正言顺把这个事（修场馆）放下去，停着。然后这三年我就是做直播电商。我每天不分白天黑夜地直播，让很多包括领导，包括能够帮助我的人就看到了，觉得郭晨冬挺顽强。”

于是，场馆又重新盖起来。

“扮演老板”

2月初，知名搏击选手一龙来到了新乡，参观正在修建的世界功夫中心项目，郭晨冬将参观过程做成数条视频。评论区有人留言称“这个厂房是个老演员了”。

今年以来，抖音账号“郭晨冬”的视频很大比重都与场馆有关。从墙面软装、广场灯光一类的工程进度，到领导视察、客户来访一类的展示视频，三不五时就会更新几期。郭晨冬表示，和直播一样，短视频内容确立也走了很多弯路，最后认定要做账号人设。“我现在应该是一个老板身份，缺钱但还有梦想，有压力也有动力，然后准确传达就可以。”

郭晨冬和一龙在未完工的场馆内部。

与一龙来访同步更新的换门系列，便符合这种人设。当时，郭晨冬发视频称大东翔俱乐部的铁门经常被网友说太破，但是换个门要万把块钱，换不起。他在视频里将大东翔的招生政策介绍了一通，然后说：“要把钱花在刀刃上，把钱放在师资力量上。您放心，人再多点（指招生），再多来一百个人，我们估计呢就能把这个门换了。”

之后，他又发了好几个和换门有关的视频，包括跟提出免费赞助一张新门的工厂老板“砍价”——对方不要钱自己硬要给点、想把旧铁门回收卖给来送赞助的老板——结果门是房东的不能卖等等。最后一条视频，则是新门安装，放了一串三万响的鞭炮庆祝开门仪式。一个系列下来，不仅获得了新大门，解决了大东翔招生事宜，一个抠抠搜搜但是做实事的老板形象也得到了体现。

垂直媒体《格斗迷》创始人侯创业对懒熊体育表示，搏击赛事以往的营收模式，主要靠在电视台播出后进行招商或者收取赞助费，再就是顶级赛事可以拿一些地方承办费。但随着电视台没落、招商环境变差，搏击赛事的电视时代已经过去了。

在郭晨冬看来，谁先跑通短视频平台，谁就能把事情重新做起来。怎么直播变现、怎么用人设固粉、怎么利用内容进行营销，他说自己“用三年时间研究这个事情，明白了一点规律”。

而一个在建中的工地，从无到有慢慢成型的过程，对于打造这样的人设再适合不过。因此，郭晨冬不仅经常跑到工地拍视频，频频主动提“烂尾”的说法并回击质疑，有时还会展示一些装修不到位的地方给粉丝看，以此证明虽然事情不会很顺利，但自己仍在努力。

不过10月初，这个2016年10月开工的项目，7年之后，看起来终于进入了收尾阶段。场馆相关的视频封面文案，出现了“大变样”、“山顶见”等词汇。

两座场馆的俯瞰夜景。

原有规划中，世界功夫中心总建筑面积为34867平方米，分为商务中心、训练中心、演播中心三个大功能区。目前，世界功夫中心更名为“世界功夫艺术中心”，原定的训练中心则变成了“中原农谷电商中心”。两栋建筑并肩而立，有着相似的钻石造型。一名内部员工给懒熊体育介绍，建成后，“世界功夫艺术中心”可以承办室内乃至室外的线下赛事、文娱演出等，固定座椅1034个，加上活动座椅可以满足近两千人进场；“中原农谷电商中心”则提供直播和办公场地，不仅解决自身直播需求，还尝试吸引当地电商公司入驻。

随着工程结束，《勇士的荣耀》也终于重启，9月28日在新疆阿拉尔市打响前站，10月和11月分别在世界功夫艺术中心举办了比赛。赛事时隔三年回归，场馆则经过七年漫长建设，迎来揭幕演出。

建立循环

11月17日，《勇士的荣耀50》在新落成的场馆开打。一位观众举着手机开通了抖音直播，被工作人员制止后，他开始在内场找各种人合影——这些人都是本地知名的短视频达人，比如Giao哥。当晚，有许多网红达人现身担任颁奖嘉宾，最终金腰带便是由Giao哥给胜方选手梁红杰颁发。

郭晨冬做短视频内容时发现，河南本地有很多百万甚至千万级网红，而且大家也都有流量焦虑，因而彼此间互有联络，互相出镜。他最近冒出一个设想，把这些达人们组织起来，在场馆外举办河南网红厨神争霸。每人炒一样大锅菜，请100个粉丝过来，尝完之后打分，决出冠军。活动结束后大家直接进场看搏击比赛，比赛过程中各路网红还可以卖货。这样一来，达人互动带起话题性，赛事也能通过大家的内容和直播获得曝光。

实际上，通过赛前在自家账号不停发视频，新乡两场比赛上座率还算可观。《勇士的荣耀50》举办当天，河南本土体育自媒体平台“老徐说球”创始人，曾在河南电视台工作多年的徐宁去了现场，他告诉懒熊体育，当地人对场馆所在的位置并不算熟悉，但现场还是几乎坐满了。《勇士的荣耀50》开赛前的抖音售票界面显示，88元的门票卖出600余张，188元卖出100多张。不过，这与疫情前一些顶级搏击比赛的上座情况相比，还存在差距。

《勇士的荣耀50》比赛现场。

“疫情恢复了，国内格斗市场没恢复，核心原因其实不是疫情的问题”，侯创业提到，“疫情只是客观因素，本质原因是国内搏击比赛没有实现商业化。国外那些比较成熟的商业化模式在中国市场没能走通，大家办比赛基本都不赚钱。”

2017年，《勇士的荣耀》宣布完成超亿元人民币A轮融资。郭晨冬当时对懒熊体育表示，该轮资金会被用来创立赛事多盈利模式的渠道。现在回头看，他觉得后来并没能达到预期。

“如果现在还拿投资的话，一定不会像当时那么花钱。当时周围所有声音，包括投资人都是要你把钱花出去。资本的想法就是要烧钱，要影响力，要数据，估值抬高。现在想想是错的。”如今，在全新的短视频生态里，郭晨冬希望将公司多线并行的业务，包括电商、赛事、场馆和大东翔等做成一个循环：青训输出人才，赛事带来流量，场馆输出内容，流量与内容通过电商转化，产生的利润再反哺青训和赛事。一切都为实现自我造血服务。

11月17日晚上，郭晨冬于《勇士的荣耀50》比赛间隙进行了两次带货直播。“直播间”位置就在擂台下方，正对内场贵宾席。没有任何多余布置，几箱酒盒叠放在擂台边缘，最上面立着一个牌子，标有提醒价格的显眼数字“99”。郭晨冬和助播就站在台子底下直接吆喝起来。第一次开卖时，观众席传来一阵阵哄笑，有人还时不时回应主播的话术，等到第二次卖，很多人跑出去上厕所，座位空出大半。直播结束时，郭晨冬用话筒大喊：上厕所的可以回来啦！

郭晨冬告诉懒熊体育，比赛期间直播和日常直播的区别在于，它可以和赛事赞助结合起来。比如10万元的赞助费，60%作为品宣费，通过直播和短视频露出保证曝光；40%则是直播成本，通过比赛期间的直播，转化成1:3的GMV返给客户。赛事当中消化不了，就转到日常直播间消化，实在卖不出去，再按比例退款。

“10月13号卖了50多万，那天来的领导比较多，在我前面坐着我不太好意思，只卖了两个产品。然后昨天（11月17日）才卖了20多万。”郭晨冬这样点评自己的表现，“昨天因为在双11之后，双11其实是把消费透支了，昨天卖得不好。”

郭晨冬在比赛期间直播带货。

赞助之外，版权本该是一般体育赛事的重要收入来源。2019年，《勇士的荣耀》曾与字节系西瓜视频签订转播合作，今年比赛仍在抖音直播。不过，郭晨冬认为未来几年版权很难卖出价格，他更看重付费直播：利用短视频造热度，最终通过直播付费变现。

“昨天比赛的场观是80多万，上场是130多万，平均按100万观看量，如果有50万付费、3块钱一场，那就有150万。”郭晨冬称，现在的问题是三年空窗期导致明星选手流失，缺乏有看点的比赛，赛事还处在造星过程。

徐宁也觉得比赛观感不如以前：“首先，中方选手看年龄都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年轻小伙子能力即使再强，经验肯定还是不够，但即使这样，面对那些外国选手，那天晚上几乎全赢了。某种程度上看出来比赛质量肯定是在下降。”

近期比赛里，中方选手全是来自大东翔的年轻运动员，和邱建良、魏锐等前辈相比，他们尚欠缺知名度。办赛成本足以体现这一点。2016年刚刚创设时，《勇士的荣耀》每场制作费号称近千万，而刚刚结束的《勇士的荣耀50》制作费仅为96万，选手出场费是重要的节省项。

当被问到多久能实现付费直播，郭晨冬给的答案是：“快的话一年，慢的话三年”。

苟且做梦

郭晨冬自己透露，其抖音账号去年一年创造的GMV达到7000万，今年公司希望直播收入整体能破亿。被问及为何还要花精力重启赛事时，他声称自己是奉献型人格，又好点面子，搏击这块是创业后带的第一个团队，总觉得自己不能放弃。而且，他更坚信体育才是整个团队的灵魂旗帜。前两年有人提出让他申请破产算了，他掂量着疫情早晚会过去，自己才50岁，剩下的时间总不能变成个卖货的，所以坚持了下来。

“你在互联网上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不就因为武术？不就因为赛事？如果没有赛事，你还有存在的意义吗？”郭晨冬说，“一个是旗帜不能倒，第二个是未付的账单，这东西又梦想又现实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发出类似感慨，在抖音一条视频里，他站在广场前，指了指身后的世界功夫艺术中心，又指了指电商中心，然后对着镜头说，这里“一边是梦想，一边是苟且”。

比赛前，观众排队领取免费的烤全羊。

只是，时间往回拨几年，“苟且”这个词似乎跟郭晨冬没太大关系。

2016年，搏击行业堪称风起云涌。那时尚未重组更名为Endeavor的WME-IMG用超过40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UFC、姚明参与发起的曜为资本收购Glory荣耀格斗部分股份、《昆仑决》宣布完成B轮超2亿元融资、ONE冠军赛在中国开设办公室并举办了3场比赛。据新浪体育援引“搏击大数据”统计，一年内，数十个赛事品牌组织了超500场搏击比赛。在这个档口，郭晨冬从河南卫视辞职创业。

一年后，《勇士的荣耀》拿到亿元融资。几年时间里，赛事走遍国内30多个省市，走向海外10多个国家和地区。

三年后，西瓜视频同时将《武林风》、《昆仑决》和《勇士的荣耀》国内三项风头最盛的搏击赛事转播权收入囊中。在《勇士的荣耀》签约发布会上，三大赛事负责人一同出席，并各自进行了发言。郭晨冬压轴上台，他开玩笑说：“一直有人在谈论我们几家赛事谁能够成为武林霸主。今天有答案了。武林霸主是西瓜视频和今日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