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版本的《西游记》中,有“陈光蕊赴任逢灾 江流僧复仇报本”这么一回。这一回目,主要是说唐僧出身之谜。
故事很长,大致如下:
陈光蕊考中了状元,正在骑马游街夸耀时,经过丞相殷开山家楼下。殷丞相女儿叫殷温娇,正在抛绣球选郎君。结果,殷温娇看中了陈光蕊,把绣球抛在陈光蕊身上。
当时,殷丞相家的人就拉着陈光蕊进屋。紧接着,陈光蕊和殷温娇就拜了天地、父母,成为了正式夫妻。
看到这里,不少读者断定:堂堂丞相的女儿,殷温娇当时肯定已经怀孕了,不然怎么会如此着急嫁人呢?所以,唐僧的亲生父亲一定不是陈光蕊。
更有好事者分析,殷温娇嫁给陈光蕊后,不到半年就生下了唐僧。这也能证明,唐僧的亲生父亲不是陈光蕊。
这个阴谋论非常著名,尤其是吴闲云在解读西游时,也是如此说法。由于很多读者不懂西游版本,不读原著,又认定“名著一定黑暗残酷深刻”,所以也坚信这种说法。
但必须要说的是,这种说法不靠谱,我从两方面来回答。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殷温娇抛绣球打中陈光蕊后,两人当场就成亲了?答案是:因为古代有一种习俗就这样。在西南地区的一些民族中,就有这样的习俗。
南宋周去非的《岭外代答》一书中,就说过这种习俗。
交阯俗,上巳日,男女聚会,各为行列,以五色结为球,歌而抛之,谓之飞驼。男女目成,则女受驼而男婚已定。
民国初期,柯绩丞在所写《竹枝词》中,也说过云南傣族有这样的风俗。原话是“时样衣裳称体妍,绣球抛掷早春天,邻家姐妹齐声贺,恰中多情美少年。”
在元明时代,许多戏曲中也有提到抛绣球招郎君的故事。元代王实甫的戏曲杂剧《破窑记》(全称《吕蒙正风雪破窑记》)第一折中,就有这样的桥段。
刘员外云:“我有万百贯家缘过活,别无儿郎,止有个女孩儿,小字月娥,不曾许聘他人。 我如今要……小姐,到彩楼上,抛绣球儿……绣球儿落在那个人身上的……便招他为婿,那绣球儿便是三媒六证 一般之礼也。”
即便是抛绣球打状元的故事,在元代杂剧中也不止一例。比如关汉卿的《裴度还带》中,就有这样的故事。
月宫拥出群仙队,试看嫦娥抛绣球。状元请下马接丝鞭!(旦云)将绣球来。(小旦递绣球科)(媒人云)绣球打着状元了,请状元下马接丝鞭就亲!年少风流美状元,温柔可喜女婵娟。今霄洞房花烛夜,试看状元一条鞭。
所以,抛绣球招郎君,招状元为郎君,这在古代非常正常。即便是状元已经成亲,那也可以嫁给他。
还有人说,殷温娇是丞相的女儿,结婚应该大操大办,有一定的礼仪,不可能如此草率。按古代婚礼,应该有三媒六礼,选日子,送嫁妆等。
要知道,西游记是小说,不是正史,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历史去写呢?枯燥的历史记录,能有这样抛绣球成亲有趣吗?小说的目的,本就是要有趣,让文人乃至于大众都能看懂,都爱看,不管历史事实太正常了。
还有,既然殷温娇准备嫁人,家中必然准备妥当了,从这一章节也能看出来。
猛听得一派笙箫细乐,十数个婢妾走下楼来,把光蕊马头挽住,迎状元入相府成婚。那丞相和夫人,即时出堂,唤宾人赞礼,将小姐配与光蕊。拜了天地,夫妻交拜毕,又拜了岳丈岳母。
殷温娇抛绣球打中了陈光蕊后,马上就有笙箫音乐,还有宾人赞礼,后面还说到殷丞相安排了酒席。这也能说明,殷丞相已经准备好了女儿成亲所需,就等女儿选中郎君了。
第二个问题:殷温娇抛绣球与陈光蕊成亲时,是否已经怀孕唐僧了呢?前面说过,殷温娇抛绣球打中陈光蕊,两人当场结婚,这是很正常的写法,并不能说明殷温娇已经怀孕唐僧。
另外,看看殷温娇婚后生下唐僧的时间,也能知道。
陈光蕊娶了殷温娇后,次日就被李世民任命为江州州主。上任路上,陈光蕊趁着顺路去家接母亲,几天后,母亲生病,暂时在万花店刘小二家养病。
与母亲分别后,夫妻两人乘船去江州,结果遇到了刘洪,陈光蕊被害,殷温娇被霸占。这期间,时间确实很短,也能推测出来。
但是,刘洪带着殷温娇去上任后,到殷温娇产子,这期间过了多久?作者没细说。
却说殷小姐痛恨刘贼,恨不食肉寝皮,只因身怀有孕,未知男女,万不得已,权且勉强相从。转盼之间,不觉已到江州……光阴迅速。一日,刘洪公事远出,小姐在衙思念婆婆、丈夫,在花亭上感叹,忽然身体困倦,腹内疼痛,晕闷在地,不觉生下一子。
这里只用“光阴迅速”带过去了,显然不知道过了多久。既然如此,凭什么说殷温娇结婚时已经怀孕呢?
另外,这段故事还有南极星君交待殷温娇,说她的孩子是菩萨送来的。
耳边有人嘱曰:“满堂娇,听吾叮嘱。吾乃南极星君,奉观音菩萨法旨,特送此子与你,异日声名远大,非比等闲。刘贼若回,必害此子,汝可用心保护。汝夫已得龙王相救,日后夫妻相会,子母团圆,雪冤报仇有日也。谨记吾言,快醒快醒!”
难不成菩萨送来的孩子,不是状元陈光蕊的儿子,反而是恶贼刘洪的孩子?殷温娇能怀孕唐僧,显然有观音菩萨照着,菩萨又怎么可能让她怀上刘洪的孩子呢?
所以,即便单看这一部分的故事,也能证明,殷温娇成亲很正常,她怀的就是陈光蕊的孩子。
从西游版本来说,这一部分其实不是原本西游(世德堂本西游)中的故事(详情可参考李天飞注本《西游记》)。
世德堂本西游,缺少唐僧的出身故事。是清代汪象旭、黄周星在《西游证道书》中,把明代朱鼎臣的《西游释厄传》中唐僧出身故事增补进来。
也就是说,这部分根本不属于原著,所以往往以“附录”的形式,增补进去。可即便如此,这部分故事和原著仍有不合之处。
说白了,原著中唐僧出身故事没说清,后人增补进去的故事或许好看,却依旧有解释不到的地方。简而言之,不要把这部分故事当原著分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