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姐姐跟我说你回来了，我还觉得不太相信。”高淮阳歪歪脑袋，仍旧如同从前一般笑眯眯地仰头望着他。

周生辰浅浅笑着，身子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他与她年岁相仿，少时一同玩耍时不大分着男女之界。如今他已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她是待字闺中美娇娘。须得谨守着礼数，不能落人口实。于她、于他，皆无益处！

许是察觉了他有意无意的生分，高淮阳瘪瘪嘴角，略略有些失落地垂了垂脑袋。“辰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淮阳，你我早已不再是年少时，有些话，不宜再问。”他不着痕迹，又往二人之间悄悄竖起一道屏障。一道足以令她不再探着往前靠近的屏障，一道世人皆无法逾越的屏障。

她乃皇后高氏之妹，名门贵女，身份异于常人。他乃先皇之子，如今又是南辰王周生衡之子，天家骄子，身份亦是令人嫉妒之至。

他们二人自幼的亲近，是他从未曾提防过的少时心性。可如今年岁渐长，他不得不与她生分疏离。因着太子与广陵王之争，更是因着皇后高氏之野心。他去刘姓改投舅舅门下，为得便是少些麻烦，全心尽忠。如今更是不愿因着姻亲之事，再牵扯于这漩涡之中。

高淮阳抬眸，沮丧地将身后背着的小手伸过来摊开，掌心中是一枚小小的酥饼。他少时最喜欢的点心，她时时从姐姐宫里偷偷拿出来与他分享。那时，他是她极要好的辰哥哥。

周生辰视线落于那枚酥饼上，深深的眸光中不见半分情绪。若非他早有耳闻，若非他深知这后宫斗法。他当真会信，皇后此举只是感念于他们二人幼时的情谊，想全二人少时的心思。“在边关久了，我已经习惯了风沙为伍，战马为伴。这宫里精致的酥饼，已然不适合我。”

“辰哥哥...”高淮阳有些鼻酸。她从未曾有意与他生分，可他竟如此提防。满心欢喜，至此跌落碎了一地。她缓缓合起掌心，小心翼翼捧来的酥饼顷刻间化为一摊碎渣。

高淮阳咬紧唇瓣，低低垂着眸子。一句道别的话尚未说出口，眼泪已然滴落。她索性转身，带着满掌心碎渣离开。她与周生辰，终究是生分了的。他们之间的那些往昔，或许在他离宫时，便已然尘封。

望着高淮阳娇弱的背影，周生辰重重长叹。非他没有那少年的百般柔肠，只怪他们二人同处这权力漩涡之中。他不愿，亦不能，因着与高氏的瓜葛，将皇室、高氏、南辰王氏一并卷入其中。

周生辰缓步踱着，心底怅然。他忽地又想起崔时宜，哽咽着同他说不想与皇室议亲的女孩。莫名，心底便生出几分不忍。这世间权势功名本该是男儿事，却又将这许多闺阁女儿牵扯其中。以姻亲易权势，呵！倒是便宜得很！他忍不住轻哂，不屑一顾，却又无可奈何！

皇帝遥遥望着周生辰，只觉他此番回宫，性子愈发沉稳老练了许多。若非他自幼与他同吃同住，怕是他也不能全然摸透他的性子了。若换了旁人，他定替他欢喜。少年沉稳，乃大才之兆。可偏偏是他！

此后的几日，宫内外皆清静了许多。崔广不再催着时宜进宫叩拜于谁，皇后高氏与贵妃戚氏亦不再与皇帝提及议亲之事。前朝文武众臣，更是如同消匿了一般，无声无息地将选妃之事搁置不提。

无人知晓，皇帝心中究竟做何计较。众人隐约猜测着，崔氏贵女如此卷入纷争之中，若最终不得与皇室议亲，恐今后已无人再敢与崔氏攀附。崔家这女儿，怕是要耽搁咯！

朝臣中有与崔广近者，免不得往来好意提醒。亦有与崔广远者，或索性与他为敌者，悄然等着看他好戏。

久之，一些言语不免传入宫中。皇帝与周生辰，亦不免听了些闲言碎语。只是如此言谈，周生辰听了便也只作充耳未闻，此事干系重大，非他一个外臣所能左右的。

这日，兄弟二人月下对饮，恣意地聊着往昔在宫中的时日。彼时年幼的周生辰时常跟着皇帝，他去往哪里，他便跟着一同前往。少时不懂事时，也曾犯过糊涂事，缠着要同兄长同坐他那把至尊龙椅。拽着皇帝的衣角，可怜巴巴要他抱他一同听政。四五岁的孩子，如何懂得那尊位的唯一，只是哭闹着，想要离兄长更近一些罢了。

“那时的小辰，可爱的紧。政务枯燥，听得久了不免困乏。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朕想让人抱你先去休息，谁知一离朕的臂弯，你就顷刻又醒了。小小的手臂，也就这么一点点，抱着哥哥的肩膀都环不住，喊着他们是坏人，要把小辰抱去送人。”

皇帝比划着周生辰手臂的长短，脸颊上笑意未减分毫。彼时的周生辰，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温暖。是整个皇宫，甚至整个北陈，唯一全然依赖着他、将他真正视作亲人之人。

周生辰垂眸，一同浅笑。谈及过往，皇帝总是心生欢喜。而他，却只觉阵阵忧愁。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如今便也只有往昔可议。离宫六年，他们仅见过匆匆数面。每一次，他都愈发稳健，他也愈发...老去。

“哥哥，小辰想请您帮小辰一个忙。”周生辰忽而抬眸，望着皇帝时眼神澄澈，如同往昔年幼时望着自己的兄长一般。皇帝欣然笑笑，倾身凑近些，如同一个顽劣的兄长，戳破周生辰的小心思：“小辰这句哥哥，是为了崔家那丫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