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 208 年) 末的赤壁之战,开创了三国南北对抗数十年的政治形势。
要知道,曹操虽然兵败但基业还在,那么赤壁之战后,曹操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不选择再次进攻?
曹操失利后率众北归,此后虽有“四越巢湖”东征孙权和西赴汉中击刘备的重大军事行动,却都是在遇到僵持局面的情况下便撤军,与早年官渡之战中连月拒守、莫肯先退的情景大相迥异,可以看出他放弃了毕其功于一役的作战策略,准备和孙、刘两家作长期抗衡。
学界认为这与曹操实施的战略防御方针有密切联系,如王仲荦说: “赤壁战败之后,曹操清楚地看到一时不能歼灭孙权、刘备的事实,只有努力把中原地区的农业生产加速恢复,使自己的力量远胜孙、刘,具备战胜孙、刘的经济条件,然后军事上才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曹操这一政策也就决定了他此后对吴、蜀军事方面所采取的防御方针。”
这种巩固后方、着力于防守而避免决战的韬略,虽未见曹操亲口陈述,但从魏国大臣的言论中可以得知,如孙资对魏明帝曰: “武皇帝圣于用兵,察蜀贼栖于山岩,视吴虏窜于江湖,皆挠而避之,不责将士之力,不争一朝之忿,诚所谓见胜而战,知难而退也。”
纵观三国的历史发展脉络,赤壁战后南方孙、刘集团势力开始扩张,周瑜和刘备联手夺取了以江陵为中心的荆州大部分地区,孙权在扬州进攻合肥,占领了江北的历阳、濡须、皖城等重要据点,这一扩张趋势最终以刘备入蜀后攻取汉中、上庸等地而达到高潮,至建安二十四年( 219 年) 末戛然而止,当时曹操调兵击退了围攻襄樊的关羽,孙权与刘备反目而袭取其荆州。
随后曹操病逝,曹、刘、孙三家相继称帝,其疆域基本稳定下来。
魏国在长达数千里的边界上构筑了坚固防线,“东自广陵、寿春、合肥、沔口、西阳、襄阳,重兵以备吴; 西自陇西、南安、祁山、汉阳、陈仓,重兵以备蜀。”使敌人的多次入侵无功而返。
需要强调的是,上述防御体系是曹操在赤壁战后经过 10 余年的艰苦努力才建立起来的,并为后人所继承,但对于其中的详细内容与具体过程,目前学界尚未进行专门研究,鉴于此,笔者勾稽史料予以探讨,望能获得方家指正。
曹操初据许昌时仅有两州之地,自称“是我独以兖、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
后来他擒吕布,平定徐州和扬州北境; 剿灭袁氏后领有幽、冀、青、并四州,又迫降刘琮,兼并荆州; 赤壁战前西至峡口、东到广陵绵延数千里的长江北岸,除了刘备、刘琦盘踞的夏口( 今武汉市汉阳区) 地带,几乎全部在曹操的统治范围以内。
赤壁战败后曹操率领军队主力北还,处于东、南、西部三面受敌的被动状况。
如王夫之所云: “曹氏之战亟矣,处中原而挟其主,其敌多,其安危之势迫。”
东边扬州的淮南是孙吴军队的主攻方向,“( 孙) 权自率众围合肥,使张昭攻九江之当涂。”
南边荆州则有周瑜、刘备的军队,他们在此合攻曹仁驻守的江陵。
值得注意的是,赤壁战前孙权的军队约有 10 万,他对诸葛亮说: “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
周瑜向其索要 5 万兵力破曹,孙权借故推托,答应给他 3 万。
“五万兵难卒合,已选三万人,船粮战具俱办,卿与子敬、程公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后援。”
最后由于刘备率兵助战瑏瑠,孙权只派出两万余人赶赴前线。“( 周) 瑜、( 程) 普为左右督,各领万人,与( 刘) 备俱进。遇于赤壁,大破曹公军。”
因此,陆机称周瑜所率部队为“偏师”瑏瑢,而吴军的主力始终为孙权直接掌控,他得知周瑜获胜后马上渡江进攻淮南,史载: “孙权率十万众攻围合肥城百余日……”
此处“十万众”应有一些虚夸,但也反映了他麾下兵马众多、攻势如潮的情况。
孙权以东线淮南为主攻方向的原因有两条: 其一,这里距离他的根据地太湖平原较近,兵员粮饷补给方便; “泛舟举帆,朝发夕到”。
其二,由此地区进攻中原,有便利的交通条件。
吴国作战倚重水军和船只运输,所谓“上岸击贼,洗足入船”。
淮南地区以洪泽湖及迤南的张八岭为界分为东西两部,各有一条沟通长江与淮河的水道,东部是中渎水( 后代的大运河) ,由于年久失修多有淤塞而不便通行。
西部是溯濡须水( 自巢湖东南流至今安徽无为县东南入江) 到巢湖,再溯施水( 今南淝河) 至合肥鸡鸣山,经“巢肥运河”或称“江淮运河”进入肥水( 今东淝河) ,顺流过寿春汇入淮河。
另外,船只自肥口( 今安徽寿县八公山西南) 入淮后,可以从 5 条河道北进中原,具有很好的通达性。
如陈敏所言: “长淮二千余里,河道通北方者凡五: 曰颍,曰蔡,曰涡,曰汴,曰泗。”
由于上述原因,濡须水经巢湖转至施水、肥水的河道成为孙吴北伐的首选途径,所经过的合肥与淮南西部则成为孙曹两家交锋的重要战场。
如王象之所云: “古者巢湖水北合于肥河,故魏窥江南则循涡入淮,自淮入肥,繇肥而趣巢湖,与吴人相持于东关。吴人挠魏亦必繇此。”
相比之下,南线荆州的孙刘联军若要北伐,条件则较为不利。
首先,当地富庶的江北区域受战乱破坏严重,难以为大军提供充足的物资。
如庞统对刘备说: “荆州荒残,人物殚尽,东有吴孙,北有曹氏,鼎足之计,难以得志。”
其次,荆州北通中原主要是采用江陵到襄阳的陆路“荆襄道”,然后沿白河进入南阳盆地,越方城( 今河南叶县北) 后到达华北平原南端。
《荆州记》曰: “襄阳旧楚之北津,从襄阳渡江,经南阳,出方( 城) 关,是周、郑、晋、卫之道。”
若用水道北行,船只可从沔口( 在今武汉市汉阳区) 溯沔水( 今汉江) 而上至襄阳,或从江陵经春秋楚国开凿的“荆汉运河”,通过扬水进入沔水而至襄阳。
但是沔水河道在襄阳折而向西,只有从南阳盆地注入汉江的白河通往北方,这条河流在大多数时节滩多水浅,不便通航。
例如,“宋太平兴国三年,漕臣程能议开白河为襄、汉漕渠,直抵京师,以通湘潭之漕,渠成而水不行。端拱元年治荆南漕河至汉江,行旅颇便,而白河终不可开。”
综上所述,孙吴军队若是自江陵或沔口( 即夏口) 北伐中原,其依靠的汉江水运路线到襄阳便中断,且荆州距离江东根据地又太远,所以不是最理想的主攻方向。
周瑜死后,孙权“借荆州”给刘备,就是准备集中力量在扬州东线用兵,放弃了原来周瑜提出的“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操,北方可图也”瑏瑡的作战方案。
曹操当时统治区域的西部以晋陕交境的黄河与潼关为界,受到董卓之乱后割据关中、陇西的凉州诸将之威胁。
官渡之战前夕,“时关中诸将马腾、韩遂等,各拥强兵相与争。太祖方有事山东,以关右为忧。”
但是这些军阀在名义上归顺朝廷,彼此又有矛盾,未能联合起来侵入中原,因此荀彧建议对他们采取安抚之策: “关中将帅以十数,莫能相一,唯韩遂、马超最强。
彼见山东方争,必各拥众自保。
今若抚以恩德,遣使连和,相持虽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东,足以不动。”
曹操采纳了荀彧的建议,故暂时与他们相安无事。
曹操的上述战略部署与多年建成的边防体系使疆界安全得以保障,奠定了此后战胜吴、蜀的经济基础,也引起了两国有识之士的焦虑。
如诸葛亮对刘禅解释北伐的理由时说,“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只能是坐以待毙,所以必须主动进攻,寻找转弱为强的机会。
“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待亡,孰与伐之?”
诸葛恪亦云: “今贼皆得秦、赵、韩、魏、燕、齐九州之地,地悉戎马之乡,士林之薮……若复十数年后,其众必倍于今。”
这个预测相当准确,到曹魏末年经济恢复后,其强大的兵力已使对手望尘莫及。
如司马昭所言: “今诸军可五十万,以众击寡,蔑不克矣。”
他派遣钟会灭蜀时进军势如破竹,“斩将搴旗,伏尸数万,乘胜席卷,径至成都,汉中诸城,皆鸟栖而不敢出。非皆无战心,诚力不足相抗。”西晋伐吴之役,出动 5 路大军共 20 余万,东西并进。
“吴之将亡,贤愚所知。”曹操数十年前的谋划运作,至此获得了完全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