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说了,咱们清水镇今年出了三个大学生,三个解放军,都是好样的!”张忠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兴奋劲儿盖过了他娘亲在他身后哭得稀里哗啦的伤感。李向阳则是一脸的严肃,仿佛已经准备好接受军队的洗礼。而我,心里既忐忑又激动,对未来充满了未知的憧憬。
新兵连的日子是真苦,每天五点半起床,晚上十点熄灯,中间除了训练就是政治学习。我从小干农活,体格好,还能扛得住。李向阳脑子灵活,成了班里的文书。最让人意外的是张忠,那小子看着瘦弱,却在摩尔斯电码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我在家就喜欢捣鼓收音机,这玩意儿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他笑着说,语气里满是自信。
三个月后,我去了步兵连,李向阳进了政工科,张忠去了通信连。临走时,我们三个在营区门口合了影,约定十年后看谁爬得最高。
命运的齿轮转动,谁也无法预料未来。半年后,边境巡逻,大雪纷飞。李向阳一脚踩空,掉进了结了薄冰的河里。我不会游泳,只能干着急。千钧一发之际,张忠跳进了冰冷的河水,把李向阳推向岸边,自己却被冲向下游的石头。李向阳只是呛了几口水,张忠的右肩却受了重伤。
“医生,他的肩膀以后最多只能举到这儿了。”医生指着一个高度,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对于一个通信兵来说,这意味着职业生涯的终结。两年后,张忠转业回了老家。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张忠笑着说,拒绝了我们帮他安排工作的好意,“我还是回去继承家业,看店种地,好好过日子吧。”
我心里明白,他只是故作轻松。转业对他的打击有多大,我们都清楚。
后来,我当了警察,一步步爬到了副局长的位置。李向阳也留在了部队,仕途坦荡。我们偶尔会写信,感叹命运的无常,也会聊起张忠。听说他娶妻生子,日子过得还算安稳,我们也就稍稍安心了一些。
1998年春节,我在老家集市上遇到了张忠。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袄,手上全是老茧,要不是那双熟悉的眼睛,我差点没认出来。“老哥!真是你啊!”他还是那样热情,拉着我去他家吃饭。
他家的老房子,院子里养着鸡,屋后是菜地。他媳妇李小花忙前忙后地做饭,儿子张志军腼腆地叫了我一声“叔叔”就躲进屋里看书。“小志军学习好,去年期末考试全校第三。”张忠的脸上满是骄傲。
酒过三巡,张忠才说起了这些年的不易。小卖部关了,母亲去世了,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几亩地和他打零工的收入。“小娃成绩好,老师说有希望考大学,可我怕供不起啊。”
看着张忠期盼的眼神,我拍着胸脯说:“这你放心,等志军考上大学,学费我来想办法。”
后来,我联系上了李向阳,他也表示要资助张志军。我们约定等张志军高考后一起去看望张忠。
2003年,张志军考上了军事院校。可就在他准备报到的时候,张忠旧伤复发住院了。“我不想让他去当兵。”张忠躺在病床上,虚弱地说,“我这一辈子就是因为当兵断送了前程,不想他重蹈覆辙。”
我和李向阳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忠心里还有这样的怨念。
就在这时,李向阳从包里掏出一份泛黄的文件——一份关于表彰张忠救人英雄事迹的通报。“我一直以为是巡逻的战士救了我,直到看到这份通报,才知道救命恩人是你。”李向阳的声音颤抖着,“这么多年,我竟然连救命恩人是谁都不清楚……”
张忠沉默了,最终还是说出了这些年的辛酸。他因为肩伤无法干重活,只能做些零碎的活计,村里人都说他废了,连媳妇娘家都看不起他。
“那你为什么不联系我们?我们可以帮你啊!”我问。
“帮我?怎么帮?给钱?安排工作?我张忠不要施舍,我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家人!”他眼神里透着倔强和自尊。
2008年,一个老战友聚会上,李向阳告诉我一个惊人的秘密:张忠是边防情报员!“他还是我们这片区域资历最老、贡献最大的一个,二十多年来提供了上百条重要情报!”李向阳一脸敬佩,“而且,他一直拒绝任何补偿和奖励,坚持义务工作。”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二天,我们立刻赶往清水镇。在张忠家的后院,我们看到了那套精密的通信设备。
“当年转业其实是组织安排的特殊任务。”张忠平静地说,“咱们村靠近边境,是个重要观察点。我这些年发现并报告了十七起走私案,三起间谍活动,还有好几次非法越境。”
原来,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而是一个默默守护国家安全的无名英雄。
2018年,张忠的身份终于可以公开。在双拥活动上,他获得了特殊贡献勋章。他的儿子,已经是位优秀的边防军官,亲手为他佩戴上了勋章。
“每个岗位都有价值,我这辈子无怨无悔。”张忠说。
活动结束后,我们三个老兄弟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喝酒。“说起来,咱们当年一起参军,都想着找条出路。现在看,路是不一样,可都走得挺好。”我感慨道。
“是啊,我当了师长,你做了副局长,老张看似是个农民,实际上比我们都厉害。”李向阳举起酒杯。
“啥厉不厉害的,咱们都是为国家干活嘛。”张忠憨厚地笑着。
人生的价值,不在于职位高低,而在于你为这个国家,为这片土地付出了什么。我们三个老兵,一个当官的,一个管事的,一个看家的,这辈子,都没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