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地产广告牌上"归巢"两个字正在褪色

温酒未眠 2025-02-05 13:54:33

窗外闪过新建的玻璃幕墙,

地产广告牌上"归巢"两个字正在褪色,

旁边工地里打桩机每响一声,

母亲的老屋就跟着震颤。

母亲往帆布袋里塞第五个茶叶蛋时,灶台上的水壶发出尖锐的啸叫。她掀起锅盖的手顿了顿,蒸汽扑在皱纹里,凝成细小的水珠。

巷子里的青苔又厚了些。我的皮鞋底打滑,行李箱轮子在石板路上磕出沉闷的声响。小宝趴在我肩头打哈欠,羽绒服帽子上的毛领扫着我的下巴。母亲走在前面,蓝布衫被晨雾洇成深色,手里的竹篮随着步伐晃动,露出半截腊肠。

"爸爸,奶奶家为什么总在下雨?"小宝伸手去接檐角滴落的水珠。我没说话,三轮车夫老陈从拐角钻出来,车斗里垫着的化肥袋还在往下淌水。他咧开缺了门牙的嘴:"阿林这就走啊?"

母亲把竹篮搁在车斗里,蓝布衫下摆蹭上一块泥渍。小宝突然挣扎着要下来,指着巷口早点铺蒸笼里冒出的白汽喊饿。母亲从竹篮底层摸出用油纸包着的米糕,热气在冷空气里凝成细弱的烟。

客运站的铁门刚开,褪色的春联在风中簌簌作响。长椅上留着不知哪位旅人的余温,母亲用手掌摩挲那个位置,仿佛能摸到陌生人未凉的故事。小宝趴在售票窗口数硬币,玻璃上还粘着去年除夕的福字残角。

"二十七号!去省城的过来检票!"喇叭里的电流声刺得人牙酸。母亲突然抓住我的袖口,指甲缝里还嵌着腌腊肉时沾上的花椒粒。她的银发梢在滴水,我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潮湿的清晨,父亲躺在县医院太平间的水泥台上,白被单吸饱了梅雨季的霉味。

班车发动时排气管喷出黑烟,在积水坑里搅起浑浊的漩涡。母亲追着车跑了三步,蓝布衫像被雨打湿的旗。小宝的额头抵着车窗,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窗外褪色的楼房正一块块剥落成记忆的残片。

后座婴儿突然啼哭,年轻的母亲掀起沾着奶渍的衣襟。我别过头,看见后视镜里母亲变成小小的蓝点,最终被拐弯处的香樟树吞没。小宝摊开手心,五颗茶叶蛋还带着奶奶掌纹的温度。

班车碾过国道裂缝时,小宝终于在后座颠簸中睡去。他蜷缩成虾米的姿势,羽绒服拉链头硌着我的肋骨。窗外闪过新建的玻璃幕墙,地产广告牌上"归巢"两个字正在褪色,旁边工地里打桩机每响一声,母亲的老屋就跟着震颤。

茶叶蛋的咸香从帆布袋里渗出来。那年父亲咽气前,床头也摆着两颗冷透的茶叶蛋。护工说他最后三天不肯进食,却固执地把母亲送来的茶叶蛋捂在胸口。太平间的冰柜嗡嗡作响,我蹲在走廊剥那颗蛋,蛋白冻出淡青色的血管纹路。

"师傅,开下空调吧。"后座戴金链子的男人踹了踹椅背。司机吐掉牙签:"压缩机早坏了,去年端午就让老板换。"汗味和柴油味在车厢里发酵,有个穿校服的女孩把车窗推开条缝,雨丝斜着涌进来,落在小宝发红的耳廓上。

忽然看见老陈的三轮车在国道上逆行。他弓着背猛蹬,化肥袋在车斗里鼓成苍白的肺叶。前天夜里他来找母亲补车篷,说儿子在东莞被机器绞断了四根手指。"不碍事,装个铁钩子还能开叉车。"他当时就着咸菜喝米酒,指甲缝里的机油在钨丝灯下泛着蓝光。

小宝在梦中抽动鼻翼,羽绒服蹭出细碎的静电。我摸到他口袋里黏糊糊的麦芽糖,是临别时母亲悄悄塞的,糖纸已经被体温烘得发软。二十年前那个清晨,我的裤兜里也化着同样的糖块,糖渍把病历单和火车票粘成泛黄的琥珀。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盲区,司机咒骂着按响喇叭。对面驶来的货车溅起泥浆,瞬间糊住车窗。有颗水珠顺着玻璃内侧缓缓下滑,像母亲今早没擦净的那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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