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夫冈·提尔曼斯:捕捉现实的摄影诗人

叔叔得程 2024-04-04 11:54:52

艺术周开启前,沃尔夫冈·提尔曼斯(Wolfgang Tillmans)来到香港,布置他在卓纳画廊的第二次个展“本质为重”。在我们这一代人中,能够像提尔曼斯那样塑造跨文化景观的艺术家寥寥可数。即便你无法将他的名字和作品对上号,也一定见过他拍摄的照片:摊开的报纸、桌上的蔬果、衣物的褶皱,抑或是那张被弗兰克·奥申(Frank Ocean)用作专辑封面的肖像......

自20世纪90年代起,提尔曼斯持续拓展摄影在当代艺术中的版图,影响了不计其数的创作者。他在平凡事物中寻找非凡的瞬间,用眼花缭乱又大小不一的图像证明了他观察真实世界时的坦诚。

1968年出生于德国雷姆沙伊德,目前生活、工作于柏林和伦敦。2000年,提尔曼斯成为首位获得“透纳奖”的摄影师和非英国籍的艺术家;2009年,他以艺术家顾问的身份加入了泰特美术馆委员会;2022年,纽约MoMA现代艺术博物馆为提尔曼斯举办大型回顾展“无畏地看”。

展题“本质为重”切中艺术家长久以来对于创作的理解:他的照片基于自己生活、工作的世界,描绘其中的现实与存在。光线接触光敏材料留下物质显影的印记,记录了一刹那的真实,这是摄影让提尔曼斯深为迷恋的根源。

借新展之机,我和提尔曼斯通过视频电话聊了一个小时,他在意和真实的人进行对话,因此相较于邮件,面对镜头袒露彼此是更好的采访方式。在采访中,他一直提及对于真实世界的感知,如何保持敏锐警醒,并强调他所感兴趣的摄影是不加雕琢、不施操纵的结果。我们也谈及了他对音乐的长久兴趣,以及图像泛滥时代中摄影的真义。

展览空间中的作品为:《夏季风暴雨滴在窗户上凝结》,2023年。

除了影响一代人创作照片的方式,提尔曼斯也改写了观看照片的方式。通过引导观看过程,提尔曼斯常常能让观众收获联结自我与他人、地方与世界的体验,这与他独特的布展方式密切相关。他很少对作品进行装裱,而是用胶带、纸夹、钉子展示不同类型的作品。把大尺幅的作品挂好后,他会一个人在展厅中呆到深夜,根据直觉对空间做出回应,完成小件作品的布展。我们的对话也由此开始。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本质为重”展览现场。他将不同尺寸的照片在墙上固定,引导观众走进细看个别照片,或走远通览展墙全貌,意在挑战观看行为中约定俗成的层级意识。

你的布展方式自有一套。观众从一个房间逛到另一个,看到照片以不同形式呈现。有时我们必须靠近去看小照片,有时需要站得远些才能看全一整面墙。这种打乱空间的趣味是你的设计展览的初衷吗?

确实是这样。有时我想让观众贴近作品,有时我又希望他们退至墙角看看全局。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我必须混用不同尺幅的作品。展览中,最小的照片只有明信片尺寸,最大的则是四米乘三米。更关键的是,我想挑战观看行为中约定俗成的层级意识,也许最大的那张并不是展览里最重要的,也许最小的才是和你对话的那张。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花瓶》,2019年。

规划展览和编辑一本摄影书相比呢?在这两种表达之间,你的视角有什么不同?

照片十分适合在印刷物中呈现,展现连续的状态。但在展览里,我的初衷是尽可能利用三维空间的属性,印刷物或摄影展览中常见的线性读图顺序绝不是我感兴趣的方式。在策划展览的工作里,我的视角更像是一个雕塑家或者装置艺术家。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办公用纸回收为食品包装,亚的斯亚贝巴》,2019年。艺术家的大型个展“脆弱”于2018年在刚果民主共和国启幕,随后在非洲各地巡展。前往埃塞俄比亚期间,艺术家注意到废弃文件纸张,询问得知它们被小吃摊贩用作食品包装。

你曾提到,展览就像是你工作室的扩展?

是这样的。我的工作室并不是一个摄影场地,这里没有影棚灯也没有三脚架器材什么的,这是一个展示、张贴、整理照片的空间。大大小小的作品会挂起来,也许挂了几周后,又被别的照片换下去。目的是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注视,去考量它们的用意和彼此关系。有时我会留心到两件作品之间的交流,或者用视野的余光去判断左右的色彩影响。这种体会,你只能在现实空间里得到,并最终把它们带到展览现场。

展览中,《充满光明,a》(2011年)采用超大尺幅进行展示,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照片里的空间是艺术家的工作室,通过光的作用,空白的墙壁也成为显影的媒介。

你通过单反相机的取景器寻找画面,也在没有相机参与的过程里创造画面,譬如你通过天文望远镜拍摄的星体。这两类作品之间的关联性是什么?

其中顺理成章的连接在于显影的流程。光接触到光敏相纸时,就会留下确切的印迹,这和相机成像原理是一致的。比如在这次展览的第一个房间,你就会看见一幅巨大的作品,题为《充满光明》。窗外的街灯点亮房间,光影投射在墙面上。此刻,这间房间就是一台巨大的照相机,白墙就像底片一样感知周围。我用这种光的游戏是贯穿整个展览。

展览中有6张天狼星的照片,拍摄了人类可见最明亮的天体之一。即便它的画面构成非常抽象,似乎只是极简的色块,但它绝非借电脑后期完成的画面,而是百分百真实的。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日/夜(水平线 II)》,2022年。

星体的图像看起来“抽象”,但来自具体的物质。

完全正确。“抽象”常常遭到误用。就好像梵高的创作的《向日葵》,艺术家的初衷并不是要让花朵栩栩如生。这幅画和真实世界里的向日葵相比当然有区别,但绝不是抽象的。把天狼星重现在相纸上,就是确确凿凿的画面,是印像反应的直接作用,是天外之光触及相机传感器的必然结果。画面既不是抽象的,也没有被干预,只是记录。

我不对画面做后期的数码修改,我认为画面是世界给予我的惊喜,让我看见无法预料的东西,和物质现实发生不期而遇的反应。神秘由此产生,才让我保持兴趣。假如把工作放在后期修图中完成就太无趣了,因为那意味着我必须预判并安排好所有的细节。

《月球景观》(2022年)记录了满月映照在大西洋上的景象。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散焦望远镜中的天狼星,a》,2023年。

你从小热爱天文学,是不是也是因为来自这种从天而降的神秘感知?

天文学让我感到矛盾对立,随后又让这种矛盾对立达成抵消、和解。就像小时候独自在家,你既会感到孤独,也会感到一种确定性,这两种非常不同的体会,神秘但又真实。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生日派对》,2008年。

我很好奇,对于你的作品最常见的误解是什么?

我很庆幸自己的作品被如此广泛接受,我感到幸运和感激。但同时就像你说的,每个艺术家都会感到被误解,我也不例外。比如在一张夜店的照片背后,会投入很多观念创作,远多于一张相纸所能表达的。但有时,人们只看见跳舞的人,以为那是一张顺手的照片,以为只不过是一个拿着相机的人在幸运的时刻出现在幸运的地点。但对我来讲,我所有的工作都是观念性的、具有实验意图的。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香港机场内部》,2023年。

这次展览里你有一张是拍摄于香港的照片,展示了一方失控的香港机场LED广告屏。说说那张吧!

《香港机场内部》 的画面里不仅有一面紊乱的、看起来像是抽象绘画的屏幕,它同时也嵌入在一整套建筑结构中,空调、通风管道、防火栓……机场中的这个角落是由不同的决定、设计、选择而塑造的精密几何构成,随后屏幕发生了技术故障,这个画面就像是天赐良机!我需要抛开预判,用开放的心去观看。我并不是在戏谑这场故障,其中自有美在,但我们也要想一想这是个什么样的当代世界,提供了如此诡谲的画面。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褶皱,上》,2022年。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折叠我》,2022年。

你对AI摄影怎么看?

实话说,我只感兴趣真实的摄影——在纸张上或屏幕上,光线和感光元件接触后真实。我不喜欢后期,比如CGI、Photoshop,或者别的什么方法。因为那会让我们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现实,甚至是幻想和虚构。哪怕我在照片中对物件或被拍摄者作出安排,但那个被拍下的瞬间仍然是真实的,镜头里的街道、建筑、人物被转印成图像,出现在纸上和屏幕上。

展览呈现了一件沃尔夫冈·提尔曼斯全新的视频作品,在布展期间,艺术家还在持续创作,视频中的音乐来自提尔曼斯即将在4月26日发行的专辑《从这里建构》。

你在自己的YouTube频道展示了许多音乐和视频作品。这次展览也会有一件视频新作亮相。

音乐对我有巨大的影响。我是第一代在MV文化伴随中长大的人,很早我就发现自己对于这种声音与动态影像的结合有很大的热情。我小时候曾经短暂地试过做音乐,但暂停了差不多三十年,从2014年开始,我尝试在创作中融入更多表演元素。我拍摄了音乐录像《乐器》,是我踩动双脚在地板上打出节奏,用身体成为乐器的一种,并戏弄自己在墙壁上的影子。

2021年我发行了第一张专辑《地球之光中的月亮》,是52分钟的声音连续变化,囊括了实地录音、话语声、即兴的排练录音,还有精细的录音室工程。最后我为这张专辑创作了一部短片,将它们合并成为一个视频装置,并最终在MoMA展出。香港展览中有一件全新视频作品,里面的音乐来自我将在4月底出版的新专辑《从这里建构》。

你的音乐创作和摄影是如何互相影响的?

两者之间有一项直接的联系,就是我关于记录的哲学。我希望自己的图像作品记录了一个无法回去的瞬间——时光无法倒转,事物的复杂性和产生不同结果的可能性在一个画面中定格。同样,我发现在录音或排练中,音乐人的那种连续创作过程是很难被重复的,我想记录那些不可回溯的真实性。排练、即兴、实地录音、自然之声……都伴随了偶发的巧合。在《地球之光中的月亮》中包含了我的脉搏声,就好像是给声音拍照。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马拉尔金古、桑布永岩和诺里玛在他们的蒙古包里》,2023年。

在你创作的人物肖像中,总有一种亲近感。你是如何做到的?你会事先了解你的拍摄对象吗?

诚然,我无法深入了解每一个人。在朋友之间,亲近感自然流露,但拍摄陌生人的时候,我需要借助其他方法去找到这种感觉。方法其实不难,那就是对人感兴趣。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乌兰巴托静物》,2023年。卓纳画廊香港空间新展包含沃尔夫冈·提尔曼斯拍摄于亚的斯亚贝巴、柏林、拉各斯、蒙古、深圳、香港等地的作品。

沃尔夫冈·提尔曼斯,《送货意外,深圳》,2018年。

“兴趣”是你创作的重要构成。你曾提到,失去兴趣意味着失去创作力。那现今有哪些东西让你感兴趣?

相较于失去兴趣,更需要注意的是失去评判标准。拥有评判标准,意味着我知晓自己做出的选择,因此评判标准和个人兴趣也密切相关。回到《香港机场内部》 那张照片,那一幕是无事发生,又似乎所有事都在发生,观察它,我需要保持活跃、敏感、警觉。我不想显得悲观或负面,但如果世界让你觉得乏味,很遗憾,那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因为这个世界并不乏味,也存在许多有趣之人。我把保持趣味看作是长久的挑战,练习你的感知,不要丢失它们。要保持觉察,保持觉察。

在逾35年的实践中,提尔曼斯的创作贯穿图像、视频和音乐等不同媒介,留下清晰而确凿的脚印。即日起,“本质为重”在位于中环的卓纳画廊两个楼层中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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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得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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