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铜铃轻响,绣坊的门帘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掀开。阿绣抬起头,看见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块绣帕,神情局促。
"这位公子,可是要绣些什么?"阿绣放下手中的绣绷,起身相迎。
书生快步走到案前,将绣帕展开。阿绣的目光落在帕子上,不由得一怔——那是一幅未完成的并蒂莲,针脚细密,配色清雅,只是莲心处缺了几针,显得有些突兀。
"这是家母临终前未绣完的帕子。"书生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生前最爱莲花,常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帕子...这帕子是她要送给未过门的儿媳的..."
阿绣轻轻抚过绣帕,指尖触到一处微微凸起。她将帕子对着光细看,发现莲叶下藏着一个极小的"芸"字,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令堂的绣工真是了得。"阿绣赞叹道,"这双面绣的技法,如今会的人可不多了。"
书生苦笑道:"家母原是江南绣坊的绣娘,后来...后来因故来到这小镇。这帕子,是她最后的念想。"
阿绣点点头,取过针线。阳光从窗棂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的指尖。她穿针引线,针尖在绣绷上起起落落,仿佛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绣坊里很静,只能听见针线穿过绸缎的细微声响。书生坐在一旁,目光落在阿绣低垂的眉眼上。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随着穿针的动作轻轻颤动。
"公子可知这'芸'字是何意?"阿绣忽然开口。
书生一愣:"这...这是家母的闺名。"
阿绣的手顿了顿,针尖在指尖刺出一滴血珠。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指含入口中,继续绣着:"令堂可曾提起过江南的事?"
"家母很少说起从前。"书生摇头,"只说她年轻时在江南绣坊学艺,后来...后来遇到家父,便随他来了这里。"
阿绣的手微微发抖。她记得那个雨天,记得师父跪在绣坊门口,浑身湿透,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师父说,这是她在江南留下的孽缘,求绣坊收留这个孩子。
"阿绣,你要记住,永远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师父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这世上的情爱,都如镜花水月,转眼成空。"
针尖又一次刺破指尖。阿绣看着那滴血珠渗入绣线,在莲心上晕开一抹淡淡的红。她忽然明白了师父为何总爱绣莲花——那不仅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更是将心事深埋水底的隐忍。
"好了。"阿绣剪断最后一根线,将绣帕递给书生。
书生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擦过阿绣的手。他的手指温热,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细腻。阿绣慌忙收回手,却见书生正怔怔地望着帕子。
莲心处,原本空着的地方绣上了一滴露珠。那露珠晶莹剔透,仿佛随时会滚落,却又永远定格在那里。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这...这露珠..."书生的声音有些颤抖。
"令堂的绣工极好,只是这莲心处缺了些什么。"阿绣轻声道,"我想,莲花虽出淤泥而不染,却也需晨露滋润,方能绽放。这滴露珠,就当是...当是令堂留给儿媳的祝福吧。"
书生抬起头,目光灼灼:"姑娘可知道,这露珠的绣法,与家母如出一辙?"
阿绣的心猛地一跳。她转身去收拾绣绷,声音有些发涩:"天下绣娘,技法总有相通之处。公子若是满意,就请回吧。"
书生却不肯走:"姑娘...姑娘可愿听我说个故事?"
阿绣的手顿住了。她听见书生说:"家母临终前告诉我,她在江南时,曾收过一个徒弟。那孩子天资聪颖,深得她真传。只是后来...后来因一场变故,那孩子不知所踪..."
绣坊里忽然起了风,吹得绣架上的丝线轻轻晃动。阿绣看着那些飘动的丝线,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那个雨夜,看见了师父跪在绣坊门口的身影。
"公子。"她轻声说,"这世上的缘分,就像这绣线,看似纠缠,实则各有归处。令堂的绣艺,自有她的传人。这帕子...就让它带着令堂的祝福,去找它该去的地方吧。"
书生还想说什么,阿绣已经转身进了里间。她靠在门后,听着书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着铜铃又一次轻响,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绣架上,一幅未完成的绣品在风中轻轻摆动。那是一朵并蒂莲,莲心处绣着一滴露珠,晶莹剔透,仿佛随时会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