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瞅见没?张二娘今晌午又描眉画鬓地出门了,胭脂味儿能飘二里地!"王媒婆拿扇柄戳着脚边的蚂蚁窝,"这李木匠天天卯时上工酉时归,家里搁着这么个水蜜桃,换谁能踏实?"
"昨儿我在东来顺见着她跟个穿洋装的小白脸说话,那眼神儿黏糊得能拉丝!"刘寡妇捂着嘴乐,"您说这李木匠是不是……"
"呸!李木匠那是榆木脑袋不开窍!"王媒婆突然压低嗓门,"不过我听说啊,西郊乱葬岗新起了座荒坟,半夜老有哭声。这淫奔浪荡的,小心被……"
话音未落,张二娘扭着水蛇腰晃出来,鬓边簪着朵红石榴花,眼波流转间带着钩子:"哟,几位婶子搁这儿纳凉呢?赶明儿让我家木头给你们打几张藤椅——"话音未落,挎着绣花包袱一扭一扭往胡同西头去了。
"木头!"隔壁铁匠铺的赵大膀子探进头来,"昨儿我夜猎回来,瞅见你媳妇在护城河边上跟个穿长衫的说话,那男的还摸她手!"
李木匠手里的刨子"当啷"掉地上。赵大膀子赶紧摆手:"别信别信!我就是看不过眼……"
二娘哆嗦着摸出把花生:"你……你会说话?"
跳进屋里,化作个穿月白长衫的书生,摇着手里的折扇:"我乃五百年灵狐,最懂人间情爱。姐姐这般花容月貌,何苦守着个糙汉子?"说着从袖中摸出支赤金点翠簪,轻轻插在二娘鬓边。
"你……你去哪了?"李木匠攥着刨子的手直抖。

二娘柳眉倒竖:"问什么问!成天刨你那破木头,能刨出金元宝?"说着摔门进屋,"咣当"一声把梳妆台镜子扳倒。李木匠盯着满地碎玻璃,突然瞥见镜框夹层里夹着张当票——正是那支点翠簪子。
"小书生,你说李木匠要是死了……"二娘突然咯咯笑起来,笑得窗棂上的符纸"啪"地裂开。
李木匠浑身冰凉,想起前日赵大膀子说的话。他摸到灶台边,攥紧了祖传的墨斗——老辈人说墨线能辟邪,这墨斗还是师父临终塞给他的。
"你烧我簪子!"二娘尖叫着扑上去,"这是狐仙给的宝贝!"
李木匠红着眼眶:"昨儿我去当铺问过了,这簪子是前街周老爷家失窃的。那周老爷……"他喉咙滚动着咽下唾沫,"上月刚咽气,灵堂摆的遗像里,簪子就插在他小妾头上!"
二娘脸色煞白,突然指着墙角:"看!精在那!"
李木匠回头刹那,二娘抓起烧火棍劈头砸下。血珠子溅在灶王爷画像上,李木匠栽进灰堆里,手里还死死攥着墨斗。
二娘坐在血泊里梳头,铜镜映出她发间簪子泛着幽光。忽然听见柴房有响动,她抄起剪刀冲进去——
"木头!"二娘尖叫着栽倒,"你……你眼睛怎么红了?"

李木匠从灰堆里爬起来,左眼淌着血泪,右眼泛着金光。他喉咙里发出非人非兽的吼声,手里的墨斗线"啪"地崩直,在夕阳里泛着墨玉般的光泽。
柴房里的李木匠浑身筛糠似的抖,喉头"咯咯"怪响。二娘刚要跑,忽见李木匠从灰堆里摸出半截焦黑木尺,往墙上一拍——那木尺竟"唰"地长出墨线,在空中织成张天罗地网!
"师父!"李木匠突然开口,声音又闷又浑,"您说的'墨尺断阴阳'……"话音未落,墨线网"啪"地罩住精幻化的书生,那书生现出原形,红尾尖儿上的朱砂正在墨水里滋滋作响。
二娘吓得瘫在地上,忽然瞥见李木匠后颈浮出张青面獠牙的脸纹。"钟……钟馗?"她裤裆一热,腥臊味漫了满屋。
"二娘啊二娘。"李木匠转过身来,左眼血泪已止,右眼的金光却更盛,"当年你爹病重,我半夜刨开冰面捉鳖给你爹补身子。你弟弟赌博欠债,我替他还的二十块大洋……"他每说一件,墙上的墨线就收紧三分,精疼得满地打滚。
二娘突然疯魔似的扑向妆台,抓出那支点翠簪:"都是这孽障害我!它说只要我杀了你,就能让我嫁进周家当太太!"簪头翡翠突然裂开,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尸虫。
"周家小妾是上吊死的,这簪子泡过她坟头的尸水。"李木匠扯开衣襟,心口赫然纹着把墨尺,"师父说咱们匠人,手里要留着方寸,心里要守着规矩。你……"他望着缩在墙角的二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子竟在半空凝成个"戒"字。
"木头!"二娘突然抓起火钳,对着自己脖子比划,"你变成钟馗爷了是不是?我这就下去陪你……"

"且慢!"窗外突然传来铜铃响,个白胡子老道飘然而入,"这李木匠还有救,只是……"他指指二娘手里的火钳,"需得用至亲之血为引。"
二娘想都不想,火钳"嗒"地扎进大腿。老道却摇头:"要心头血。"说着从袖中摸出把柳叶刀,刀尖泛着蓝芒。
"值吗?"李木匠摸着心口新结的疤,二娘的脸白得像纸,"当年娶你时,你说要给我绣并蒂莲的鞋垫……"
二娘突然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的哀鸣。老道叹道:"那狐妖把三魂七魄附在她命魂里了,需得……"
"送她去阴司庙吧。"李木匠抱起二娘,墨斗线自动在她周身结成轿子,"让判官老爷看看,到底是人罪还是妖过。"
如今胡同里新妇拜堂,喜娘都要拿柳枝蘸墨,在新人眉心点个点。这墨得用老槐树的炭,兑上护城河的水,说是能镇住三魂七魄里的贪嗔痴。要问这习俗打哪来的?还得从那个抱着墨斗等妻子的老木匠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