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刺在心中生长
■余睿喆
风拽着沙,重重地拍在身上。此刻,荒凉的戈壁上,满眼都是无边无际的黄沙。
“班长,还有多远?”战士路逸轩喘着粗气,艰难挪动着步子。漫天风沙中,一队迷彩身影循着车辙缓缓向前。
今天是实弹射击的日子。去阵地的必经之路被履带碾过,青白色沙砾变成松软的细沙,每走一步都能带起阵阵浮尘。众人的裤脚被细沙浸染,从战靴沿裤腿向上成了由深至浅的“渐变黄”。看着望不到边的砾石路,路逸轩有些出神。
他想起刚到驻训地时的情景。一路上,大漠的风不知疲倦,旷野上没有河流湖泊,没有绿洲村镇。一辆运输车行驶在公路上,扬起的沙尘覆满篷布。落日余晖透过车厢,照在这群年轻人的脸庞上。路逸轩好奇打量着车厢外面,周围没有一棵树,也没有一片云,一丛丛灌木零零散散地生长在沙砾上,点缀着戈壁。
抵达驻训点时,星辰已散布在夜空。路逸轩双脚踩在戈壁滩上,看着从未见过的景色,心里有些震撼。他自小生活在上海,对大都市中的喧闹和繁华早已见怪不怪。此时,突然面对如此澄澈寂静的戈壁星空,他感觉自己仿佛从未体验过这般平静,整个身体似乎化身成了戈壁的一部分。暗蓝的天幕下,繁星闪闪发亮,雪山更显纯净。
星光下,一顶顶帐篷里鼾声四起,奔忙了一天的官兵已经酣然入梦。路逸轩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他的思绪被拉回到入伍前的一天。卧室窗外风声尖啸,雨滴拍打在玻璃窗上。他梦想踏入军营的大门,穿上军装,去经历自己从未有过的生活。
到部队后的日子让他感觉有些苦,也有些单调。没有想象中的穿丛林、越沟壑,更多的是重复琐碎的日常工作。终于盼到野外驻训,他期盼在西北戈壁的日子,或是手握钢枪、驰骋沙场,或是全副武装、冲锋陷阵。带着满心期待,他安然进入梦乡。
沙尘四起,远方的灯光迷蒙,风裹挟着细沙落入漆黑的夜,一株株骆驼刺默默扎根沙土、顽强生长。
路逸轩没想到,第一次在高原奔跑,周围竟是出奇的寂静。耳边的风声消失了,高原上仿佛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唯有心脏在剧烈跳动,似乎随时会从胸膛里挣脱出来。路逸轩竭力喘息,脸仍然憋得通红。身上的装具越来越沉,双腿仿佛灌了铅,身体的不适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这里是西北高原。
粗犷的风沙和猛烈的阳光,不断掀起心里的波浪。在这个距离天空更近的地方,路逸轩体会到了来自高原的考验。
许久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迈过终点线,路逸轩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栽去……
夕阳余晖洒落在广袤的土地上。迎着天边渐远的彩霞,班长张腾岩和路逸轩并肩而坐。班长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是一小株骆驼刺。在戈壁滩上倔强扎根的它,此时却略显单薄。枯黄的枝丫、矮细的根茎,弱不禁风的外表让人很难将它和恶劣的戈壁环境联系起来。
“这是戈壁滩的绿色,是和我们一样的绿色。”路逸轩仔细端详着,玻璃瓶折射着远方的霞光,将这一小株骆驼刺也镀上金边。
“骆驼刺看起来枯萎了,实则蕴含生机。”班长告诉他,骆驼刺不高,但根系强壮。它从沙地深处汲取水分,努力将细小的绿叶包裹起来,不惧风沙,不惧干旱,真是不怕苦、不怕死……
“风沙带来的不只是困难,更是磨砺!”说罢,班长将手中的玻璃瓶递给了路逸轩。路逸轩盯着这株骆驼刺,陷入了沉思。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路逸轩一字一句轻声重复着,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心底油然升起。他入伍后唱的第一首歌、看的第一本书、上的第一堂教育课都与老班长“王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两不怕”是革命精神与战斗意志的体现,多年来激励着官兵知重负重、奋斗奋进。
这一刻,他仿佛理解了骆驼刺。即使身处戈壁,也要傲然挺立;即便酷暑严寒,也要斗狂沙、战风雪。
自那以后,骆驼刺便在路逸轩的心里扎下了根。在班长的帮助下,他将训练的压力转变为超越自我的动力。没有经验,那就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努力去练习;哪怕是简单的瞄准,他也会反复练习上百次,只为更快一秒、更准一分。
背上沙背心、绑上沙绑腿,路逸轩开始在高原戈壁滩奔跑。迷彩服被汗水浸透,马上又被烈日烤干。一天下来,皮肤裸露的地方经常被晒得通红,洗澡时轻轻一搓,晒伤处火辣辣地疼。
每次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路逸轩都会拿出玻璃瓶,看看瓶内的骆驼刺,为自己加油鼓劲。凭着这股不服输的韧劲,他渐渐适应了高原环境,训练也越来越顺利,最终在同一批列兵中脱颖而出,被选中执行实弹射击任务。
无际的荒原披上薄纱,远山残留着一层黛色的模糊轮廓。黄沙慢慢散去,视野变得清晰。路逸轩低头看着脚下的骆驼刺,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星光下,路逸轩迅速调整射击参数,熟练地进行各项操作。随着指挥员一声令下,战炮怒吼,硝烟弥漫,一发发炮弹划破苍穹,直扑目标。火光下,一株骆驼刺正向下扎根、生长……
(本文刊于2024年9月20日《解放军报》“长征副刊”版,内容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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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刘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