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梗概:他是百炼钢,她是绕指柔,他是她永远甩不脱的忠犬小狼狗……)
【1】
半条街都是榴莲的味道。
过往车辆一旦从那家大型生鲜超市门前路过,就要踩油门加速。
大三女生盛柔坐在副驾驶上,远远看到那辆装水果的卡车,却飞快地摇下了车窗玻璃。
卡车停在树荫茂密的法桐下。
车斗上,极目满眼的金黄。
码放整齐的包装箱上,印有清晰字样——“泰国金枕榴莲”。
年轻男人身形瘦削,但个子很高,目测有一米八五。
他从车上往下卸货,搬到超市门前摆好,不断重复这个动作。
盛柔坐的车经过的时候,他正背对她清点货物。
男人套件白色短袖文化衫,后背墨色的楷体“中国”已然湿透。
她又注意到他下身穿着绘有椰树图案的沙滩裤。
汗水顺着膝盖和小腿滑落,像断线的泪珠。
“那小伙子你认识?”
驾驶座上,英俊儒雅的中年男人本能地扭头,面带微笑问。
“哦,不,不认识。”
盛柔立即转过脸来,脱口而出。
翁健注意到她小脸涨红,低头咬唇,纤白的小手局促地左右搓。
他是生意人,最擅长察言观色。
她刚才明明看小帅哥看得目不转睛。
“这里离你学校不远,我以为是你哪位同学和你一样勤工俭学。”
他表情自然地目视前方,自己伸手按键,关了她那一侧的车窗。
心中到底扎了根刺。
盛柔当初来应征他女儿家教的时候,他特别问过她,有没有男朋友。
她说没有。
翁健早年离异,女儿缺乏管教,成绩甚是头痛,一直希望给女儿找一个全身心投入教学的家教。
十三岁的女孩子,叛逆严重,一个学期试过一打家教,大浪淘沙般留下了盛柔。
最难得的是,盛柔是当年她家乡县城里的高考状元,成绩好,能带全科。
翁健初次见到盛柔,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他告诉自己,不是因为女孩校花级的外形,学霸级的知识素养。
他自己也是小城镇出来的草根,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了今日。
社会给草根的机会很多,但大多数人都没有抓住。
如果盛柔真的有男朋友,大概率毕业之后就会放弃深造,走很多女孩子喜欢走的所谓“白道”,将来也很难再有作为。
一看刚才那个卖苦力的男孩,家境就不怎么样,盛柔跟着他只能受累吃苦。
“翁先生,我,我真的不认识他。”
女孩目光躲闪,本能地望向窗外。
“那就是你想吃榴莲了。”翁健轻笑,说,“我家里正好买了猫山王,珊珊还说留着和你一起吃。”
“嗯。”
盛柔的目光只回望那辆卡车,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身后那抹忙碌的身影,便在她凌乱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2】
午夜,十二点。
盛柔从来没有回去这样晚过。
今天赶上翁珊珊过生日,翁家保姆各种美味佳肴准备了一桌。
吹蜡烛之后她就想走的,珊珊却提议出去唱歌。
又折腾一个多钟头,翁氏父女才依依不舍地送她回学校。
在车上,远远就看到徐小武蹲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墙角。
脸上瞬间堆起了慌乱。
匆匆忙忙下车。
“柔姐,包包。”
连包也忘在后座,还是珊珊递给她。
小女孩一直不肯叫她老师,认为老师这个称呼代表刻板老学究。
“这么晚了,你肯定进不去学校了,不如跟我们回去算了。”
翁健摇头。
他以为,盛柔这种紧张的表现是源自对无法进校门的担忧。
“没,没事的,翁先生,我和保安打过招呼。”
盛柔余光看到墙角那个人已经站起来,心说翁先生算我求你,你快走吧。
翁健望望紧闭的校门,疑惑地说:“真的可以吗?我看着你进去再走。”
“真,真的不用,你们快走吧,这里不能停太久车。”
盛柔说话间声音都在颤抖。
徐小武正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就在她以为要坏事的时候,翁珊珊不耐烦地发话了:“爸,听柔姐的吧,你开这车停在这里和她说话,不怕人偷拍?说柔姐被人包养,发个某音送她上热搜。”
黑色卡宴总算不甘心地开走。
确信车子走远。
盛柔才默默跟着徐小武,坐上他的货车。
车内弥漫着榴莲的味道。
不,那股味儿,他身上也有。
他依然是白天那身穿着。
文化衫,沙滩裤。
古铜色的脸颊,五官俊秀如刀刻。
只是这副脸孔现在耷拉着,像是下了层霜。
他发动车子后就开了两边的车窗,让空气对流,盛柔长长地舒了口气。
徐小武双唇起了皮,拿口水抿了抿,回头瞥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盛柔扎着高高马尾,白皙的鹅蛋脸上化了淡妆,身上穿荷叶袖碎花V领连衣裙,身姿婀娜,脖子上挂着他送她的紫水晶项链,漂亮得就像电影明星。
怪不得刚才那辆豪车里的老男人舍不得走。
“你当个家教,穿成这样?”
他终于不阴不阳地开口。
“你说什么?”
她穿成哪样了?
盛柔难以置信地转过脸来,声音底气十足。
刚才在翁氏父女那里有多拘束,现在就有多从容。
男人目视前方,鼻子里冷哼一声。
“明天和那个老男人说,你要辞了这份工,好好读你的书。”
家教的工作那么多,犯不着去教这种离异男带着的孩子。
况且,自始至终他就没同意过她出来打工,他挣的钱,供她学费生活费就够用。
前两年不就这么过来?
不知道她现在发什么疯。
【3】
“你……我偏不!”
盛柔怔了怔,才任性回应。
本来想说,徐小武你凭什么管我。
到底说不出口。
他们自幼相识,一个孤儿院出来的,徐小武还小她一岁。
他运气不好,明明平时成绩很好,高考却遭遇滑铁卢,是以学历停留在高中。
盛柔却考上了985,她念的英语专业,未来甚至有读研的打算。
钱从哪里来?
徐小武说让她放心念书,念到哪里他都供。
于是他十八岁开始就给人家打工、卖苦力。
别人不肯去的地方他去。
别人不肯送的货他送。
也不是全无头脑,拜了一个物流公司的老总做大哥。
鞍前马后渐渐混成左右手。
小武弟弟为她吃的苦,盛柔全知道。
“阿柔,你听话。”
徐小武声音软了下来,到底不愿意同她发火。
“你懂什么,翁先生给的薪水很多。”
盛柔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越来越难沟通。
——她不想他负担那么重。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不抽烟不喝酒,一年四季衣服大多从地摊上买来,自然,她穿的也是网上淘来的A货。
出门在外,点外卖经常选便宜的炒饭,导致她很长时间以为他就是喜欢吃炒饭。
——真的还不如在孤儿院的时候过得好。
小时候是她这个做姐姐的照顾他,现在倒反过来。
“是薪水多,还是那老男人钱多?你是当家教还是要当人后妈?你自己心里有数!”
徐小武终于忍无可忍,往昔的温柔荡然无存。
盛柔感到他唾沫星子都要飞到她脸上。
“神经病你徐小武!野蛮,没素质。”
她顿了半晌,别过脸去。
徐小武他怎么能把自己想得那样龌龊?
恰在这时,手机微信提示音却响了。
一眼扫过。
翁健来的。
大约问她有没有平安返回宿舍?
然而还没点开,就被徐小武一把夺过。
“大哥你能不能好好开车?”
盛柔惊呼。
“闭嘴!我车开得好不好,你最清楚。”
他吼,额上的青筋都暴起。
手机被丢到他脚底下。
盛柔不想再和他说话,怕出车祸。
他们租住的单身公寓离学院有一段距离。
怕关系暴露。
其实她同学也有撞到徐小武过。
看到他俊秀脸孔,流口水的人也不在少数。
盛柔说是弟弟,道他还小暂时不考虑谈女朋友。
关键她说他穷。
大家也就不再执着。
这还用说,一眼看去这帅哥就很土,从头到脚,恐怕两百块都不过。
【4】
回到公寓。
盛柔就知道今晚上躲不过。
他翻看自己的手机,重点检查翁健发来的微信,又打开她所有的聊天工具看。
最后,当着她的面。
给翁健发去辞职微信。
“翁先生,我因个人原因,不能再继续做您女儿的家教了,抱歉,这个月薪水我也不要了。”
盛柔眼珠子往上翻了翻。
“徐小武,你来真的?”
徐小武眼中冒火:“我养得起你!你最好别忘了我们之间的誓言!”
盛柔瞬间语塞。
两人对视了良久,还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先认输。
“好吧,小武,大不了我再找一份家教。”
五分钟过去,信息想撤都撤不回来了。
算了。
翁先生不喜欢家教老师谈恋爱,徐小武又疑神疑鬼。
与其两头担惊受怕,不如依了男朋友。
以为就这么算了。
她刚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他就闯进来发疯。
白天那么累。
也不知他哪来的精力。
半夜才睡。
外面下了暴雨。
闪电隔一会儿就将黑暗中的卧室照亮一下。
轰隆——
轰隆——
雷声阵阵。
徐小武越发将盛柔的身体箍紧。
她就着光亮,凝视他抱着自己胳膊的手。
他从前左右手都是六指,就,拇指旁边多出来一截。
做手术切掉了多余的,剩下大拇指呈现异形弯曲,总也伸不直。
这是他外形上唯一的缺陷,但猜测不是他成为孤儿的主因。
盛柔被丢在县城孤儿院门口,大概率是被重男轻女的家庭丢掉。
徐小武生得健康漂亮,也被抛弃,这让孤儿院的老师们曾经也百思不得其解。
徐小武和盛柔都曾经多次放弃过被殷实家庭领养的机会。
只因没有人愿意将他们两个孩子一起带走。
他们之间确实有过誓言。
有些像童话。
两个孩子很小就彼此承诺,相互依靠,永远不分开。
徐小武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盛柔不能理解。
*
第二天下午。
盛柔还没到宿舍楼,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卡宴豪横地停在楼下。
同学三五成群凑一起,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大家眉飞色舞地正讨论什么内容。
还有守株待兔的,将手机镜头对准,等着看哪位拜金女会上这辆车。
盛柔身旁的舍友也止不住惊呼。
“盛柔盛柔,我跟你打赌,肯定来接XXX,就跟你争外语学院院花那个谁。”
“算了吧,那个XXX,我看她那张脸就克夫,人家富豪能要她?不如要盛柔。”
“你搞笑了吧,你指富豪来找盛柔?”
盛柔脸都吓白。
心说确实是来找她的。
但是,高校那么随便的吗,翁大佬是怎么进来的?
【5】
盛柔直接就没回宿舍。
谎称刚才有东西忘在图书馆,急匆匆返回去找。
在路上就给翁健打了电话。
徐小武将翁健联系方式都删除了。
但她一向记性好,况他手机号又是顺子号。
“翁先生,您能先把车从我宿舍楼下开走吗?”
她声音里充斥无奈,又掺几分哀求。
“盛柔,你在哪儿?”翁健只问。
盛柔叹口气:“翁先生,我都不知道您怎么进来的。您真是,唉,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翁健轻描淡写地回答:“你们学校今天是开放日,我来参观荷花行不行。”
盛柔:“……”
见她半晌没说话,翁健忙说:“盛柔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昨晚你发来那条微信,我一夜没睡好,你是个好老师,珊珊已经离不开你了,现在我才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盛柔想了想,说:“翁先生,珊珊是个好孩子,她非常聪明,成绩不会差的,只是孩子缺少陪伴,您今后多陪陪她就好了,如果您还需要家教老师,我可以推荐——”
“盛柔,你辞职,是不是因为你男朋友?”
他突然打断她说。
昨晚珊珊过生日,盛柔对什么食物都不客气。
就是特地拿给她的猫山王榴莲,她一口也不愿意吃。
盛柔一怔。
隔了很久才答:“是。”
翁健突然笑了。
“我们能再见一面吗?这个月的薪水,你不要,我不能不给。”
盛柔最终妥协了。
毕竟她也教了珊珊一个学期了。
*
时间拖了半个多月,盛柔才赴了翁健的约。
只因这几天徐小武跟着老板去了山东,她才得的空。
约好下午五点在星巴克见面。
想到徐小武喜欢胡思乱想。
她连妆也没化,白色T恤阔腿裤,极尽保守。
就徐小武送的紫水晶项链还戴着。
翁健却西装革履,戴了名表,还打了发蜡,各种BOSS标配。
盛柔看到他吓了一跳。
付个薪水而已,要不要这么正式?
“盛柔,对不住,我今晚有个非常重要的应酬,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但我不好意思张口。”
翁健见面就没提钱的事。
H市餐饮界巨头,竟然有求于她?
盛柔有些疑惑,又有点害怕:“翁先生您有什么事请说,只要是我能办到,但是——”
“你别怕,看来你男朋友真的管你很严。”翁健失笑,他不像某些商人把精明写在脸上,五官生得正直儒雅,处处似忠厚长者,“你肯定能办到,我今晚有个应酬,从前一般我都是带秘书去的,今天她正好请假,公司里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合适的女伴,不知道你能不能勉为其难——”
“不行的,这不可以。”盛柔吓得魂飞魄散,起身要走。
她似乎已经看到徐小武拎把大刀从山东杀回来的模样。
【6】
后来又是怎么答应的呢。
翁健出了相当于她一个学期家教薪水的报酬。
盛柔嫌太多,他又伸出三个指头。
“我应酬很多,这是当我女伴三次的酬劳。”
不能不说,任何人都有可能在金钱面前低头。
盛柔以为,只要自己能够守住底线就成。
翁健说了,酒局上都是H市真正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那种随便对女孩子放肆无礼的暴发户。
只有三次而已。
时间上隔得久,料徐小武就不会发现。
这笔钱拿到手,就给小武买身体面的衣服,带他到春风楼吃顿大餐。
当天翁健就带她去买了“工作服”。
白色鱼尾高定晚礼裙,先前已经做了头发,大波浪卷斜斜披着。
盛柔看到镜中陌生的自己,不禁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先生好有眼光,这条裙子简直是为您女朋友量身定做。”
身旁柜姐不失时机恭维。
盛柔立即想反驳,一眼看到翁健正点头微笑,还是算了。
反正也不认识,随便人家怎么说。
酒局上正如翁健所言。
没人灌盛柔酒,没人毛手毛脚,连说荤话的都没有。
有人羡慕翁总艳福不浅,也只是几句带过。
倒是翁健有点喝高,安排司机先送盛柔回学校。
盛柔一路上按掉徐小武发来的好几个视频请求。
十来个未接电话因此接踵而至。
微信不用看。
不是一大堆问号,猜她出轨,就是胡思乱想,天马行空。
她穿着高定礼服,摩挲着胸前的紫水晶,鬼使神差地在心中做起比较。
两个男人。
一个小,一个大。
一个幼稚,一个成熟。
一个野蛮,一个绅士。
她与徐小武在一起多久了?
这世上恐怕大部分的情侣都没有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久。
漫长岁月,彼此心里都磨起了茧。
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
徐小武无怨无悔的付出,恐怕只是想对她永无止境的占有。
然而仅她今夜一夜的所闻所见,就超过他大半年创造的经济价值。
——或许没有她,他能过得更好。
没有他,她也能开始更加舒适的人生。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
*
“小武——”后来是盛柔主动打过去电话。
徐小武说:“你再没消息,我就要开车从山东回来了,吃过饭了没有?”
盛柔说:“吃过了。我手机静音放在卧室,在客厅追剧追好久没注意。 ”
徐小武沉默了足有十秒钟,突然柔声说:“哦,那,看电视看好几个钟头,眼睛累吗?”
盛柔瞬间鼻子一酸,好容易镇定下来:“还,还好吧,你呢,在干什么?”
徐小武说:“滴点眼药水,在床头柜第二层。还有,洗完了早点去睡。那个,我老板在水疗会所按摩,我在车里等。”
盛柔不禁失笑:“你不进去也按按?”
徐小武说:“他叫我了,我说家有母老虎。”
盛柔笑得花枝乱颤。
徐小武又说:“我好累,我先睡会儿,你记得滴眼药水。”
他强忍着泪意按掉电话。
她最漂亮的就是那双丹凤眼,清澈雪亮。
但她眼神不是太好。
搬到公寓后,因为他经常早出晚归,怕她有时一个人在家不放心,所以在电视那里连接了通讯管家,其实就是个摄像头。
摄像头连在他手机上,他可以随时看到她在客厅里的一举一动。
阿柔你为什么不编另一个理由骗我呢,非要说自己在客厅里看电视?
【7】
徐小武回来当天,盛柔就对他说,她去年申请的奖学金到了账。
料定他永远不可能找到途径验证这件事的真假。
意外地,徐小武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奋。
盛柔出门的时候,他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
到处找过,没什么可疑之处。
最后拉出床底下她那个银色行李箱。
一试密码,果然她改了。
只有三个数字的密码,他想了无数可能的数字去试。
试到他老板那辆卡车车牌号中的三位数字,居然打开了。
里面装了那条价值不菲的高定礼服裙。
徐小武脑中“嗡”地一声响。
庞贝遭火山喷发,楼兰被黄沙淹没,所有美丽的世界终将轰然坍塌。
其实在出差的时候,老板有劝过他。
“你那个女朋友我见过。讲句实在话,你哪点配得上她?放手吧,陪你玩这么久你也够本了,那种素质的女孩,早被有钱有势的盯上了,你有多少钱敢和人去刚?及时止损,也算是不耽误人家。”
这时他听到开门的声音。
“小武,小武——”是她在叫他。
徐小武晃晃脑袋,为方便打理,他剪了浅浅板寸。
迅速将行李箱锁好归位。
“趴趴”,左右开弓将自己打醒。
起身,颤巍巍勉强站定了,才展开笑脸出去迎接她。
盛柔提了好多精美的纸袋。
有衣服,有裤子,有鞋,有皮带。
有本该属于二十一岁大男孩的自尊与体面。
她做了什么事?
换来这些钱。
徐小武心如刀绞,还是说声:“谢谢,柔姐。”
盛柔笑颜如花,拿衣服在他身上比划:“谢什么谢,额,你叫我什么?”
柔姐?
不是阿柔了?
徐小武面色如常:“你大我一岁嘛,从前在孤儿院我不就这么叫你的?”
盛柔心中一凉。
他们是去年正式确定关系的。
她从学校搬出来和他住在一起,那之后他就不肯再叫她“柔姐”了。
晚上徐小武就去客厅睡了。
他变化太快。
盛柔有些措手不及。
但她是女生,怎能就这样将他往床上拉?
力气也没他大。
她有多久没一个人睡了?
翻来覆去之时,翁健发来微信。
是的,又重新加过微信了,把他设置成某个同学的名字。
【柔姐,我是珊珊,爸爸喝醉了,我用他手机给你发信息。】
盛柔坐起来,回:【珊珊,怎么了?】
珊珊:【你为什么不愿意教我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盛柔一时间不知所措:【珊珊,我确实有其他事情要忙,不过,你今后有什么题目不懂,可以打电话或者发微信问我。】
珊珊:【好,可是我还是希望你来家里,自从你走后,爸爸也不爱笑了,喝醉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听到他有时候醉醺醺叫你的名字。】
盛柔看到她最后这句,手不自觉一抖。
【8】
翁健第二次女伴邀约很快到了。
他带盛柔出席一家海鲜酒楼的开业仪式。
这次他给她选了条黄色高定,单肩镶朵黄玫瑰,又是妥妥惊艳众人。
剪彩的时候,盛柔偶然看到人群里一抹熟悉的身影,瞬间慌了神。
徐小武穿着她买的衬衫西裤,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帅气。
原来是陪他老板也来贺喜。
不过——
他旁边有个圆脸扎马尾的小姑娘,清爽大五官,穿白色连衣裙,正与他旁若无人地说笑。
徐小武眼睛望着站在台子一侧的盛柔,嘴里和小姑娘说话。
“阿柔,阿柔——”
剪彩完了,翁健叫他。
盛柔半晌才回过魂来:“翁先生——”
“你过来,几位老板认识一下。”
翁健叫。
盛柔浑浑噩噩地走过去。
“我的义妹,H大外语系高材生。”翁健如是介绍。
几个老男人一通夸奖。
眼神里却难掩暧昧。
盛柔也不在乎,用翁健教他好几遍的话术,机械地与他们寒暄。
余光看到,徐小武与小姑娘已经离开。
是,并肩靠很紧走,就差没拉手。
*
当夜徐小武一夜未归。
盛柔觉得,那是她有生以来最难过的一个晚上。
各种联系不到他。
就跟上回他各种联系不到她一样。
她想跑到徐小武工作的地方找他。
但是,突然不知道具体的地址。
他提最多的是物流园。
好像还有冷库。
貌似还有可能在快递公司。
他们公司业务广泛。
该死,她平时应该多关心一下他的事。
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第二天早上,终于将他电话拨通。
“喂——”却是爽朗的女声。
盛柔心中咯噔一下。
眼冒金星地问:“喂,这不是徐小武的电话?”
那边回:“是啊,他现在在睡觉,你是他姐姐吧,姐姐你好,有什么事吗?”
盛柔猛然按掉了电话。
顷刻间,泪如雨下。
——他在睡觉。
——陌生女孩子在旁边接电话。
——她的来电被他设置为“姐姐”了。
她还瞎担心他整整一个晚上。
转手就给翁健打电话:“翁先生——”
翁健有些意外:“阿柔,怎么了?”
“你不是说晚上请我去你家吃饭吗?我放学后就来。”她哭着说。
“好,我派老张过来接你。”翁健嘴角边露出微笑。
与此同时,冷库。
休息室里,单人床上的徐小武,模模糊糊听到门外老板千金媛媛在打电话。
昨晚有客户订了一大批海鲜冻货,种类繁多,涉及本市餐饮界一位举足轻重的大客户,人家要求今天要出库配送,他们几个人一夜没合眼,老板不放心要他亲自与库管一道核验,现在才睡下。
贴枕头就睡着,梦里还是有盛柔。
是他们小时候。
盛柔数他手指头。
“小武,你手指怎么比我长得多?”
她十根手指头,他十二根。
“柔姐,你害怕吗?我问过老师,可以做手术,去掉多余的,到时候我就和你一样,十根手指头。”
“那你去做手术吧。”
“好。”
不该存在的,多余的,都该去掉。
高考时,大半的题目,是他故意做错。
他们只是两个一无所有的孤儿。
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就是去掉他的前途,换取她的未来。
现在,她不再需要他了。
他听到那个大老板叫她“阿柔。”
她成了其他男人的“阿柔”。
他成了不该存在的,多余的了。
他是她第一个男人,却连为她负责任的资格都没有。
【9】
公司突然间增加了许多业务。
徐小武多数时间只能睡在物流园和冷库。
他们之间,从无试过真正意义上的聚少离多。
不仅是见面次数的减少,还有手机联络屈指可数。
盛柔偶然一次打通电话,那个小姑娘媛媛都在跟前。
盛柔一听到那女孩的声音,就难以和他继续讲下去。
已经知道那是徐小武老板家的闺女。
也是本市一所大专院校的学生,不知道怎么那么有空。
看来徐小武当“驸马”的好事将近,算了,她该为这好弟弟高兴才是。
盛柔与翁健的交往愈发密切。
他的第三次女伴邀约迟迟未至。
私下里与翁氏父女见面吃饭游玩的时间却在增多。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
盛柔已经大四。
翁健建议她考研。
并首次提出,学费他可以资助,生活费盛柔自己解决。
盛柔说:“翁大哥,我没想过继续上学。”
大学费用大部分都是徐小武供的,她该出来工作了,先把徐小武的钱还上再说。
翁健以为她还顾忌徐小武,于是说:“我就不理解了,你男朋友是不是又想耽误你前途?这种男人,自己窝囊没用,还怕女人比他强?阿柔你千万不要糊涂。”
盛柔立即惨笑:“翁大哥你误会了,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虽然并没有谁主动提出来,但是,徐小武都和人家闺女住一起了……
翁健一愣。
她脖子上还戴着那条廉价的紫水晶呢。
似乎有些意外,转瞬又叹:“分了也好,你们之间差距真的太大,勉强在一起,后面会更痛苦。”
翁健的表白来得非常快。
那天,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
黑暗的空间里,翁珊珊坐在中间,盛柔与翁健分坐两边。
不知什么时候小女孩出去了,翁健自动坐到了盛柔旁边。
不知不觉,他握住了她的手。
盛柔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想挣脱,他握得更紧。
直到电影散场,珊珊都没有回来。
盛柔也顾不得尴尬了,连声提醒翁健珊珊不见了。
“我已经叫老张先送她回家了。”
他笑着说。
原来,一切早有预谋。
翁健把车开到江边。
盛柔今天穿白色短袖雪纺衫,黑短裙,她刚有点发抖的动作,翁健就脱下西服外套给她披上了。
“珊珊妈妈没有读过什么书,我们刚开始一起创业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事业刚有点起色,她就开始打麻将赌博,孩子也不好好带。所以,我发过誓,一定要帮珊珊找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知书达礼,美丽善良的新母亲,很幸运我找到了。阿柔,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说着说着,突然就从身后变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是枚钻戒,大到晃眼睛,也不知有几克。
“翁大哥——”
盛柔深呼吸了一口气。
有一瞬间,这个单膝跪地的男人的脸,转换成了另一副年轻的面孔。
【10】
她戴着钻戒回家。
这钻戒好重。
承载她以后更加美好的人生。
翁健说可以先领证,明天就去,他看过是黄道吉日,至于他们的婚礼,他准备去马尔代夫,那是他对她第三次女伴邀约,以后,她将是他一生的女伴。
盛柔更感兴趣的是她会继续读研。
紫水晶依然在脖子上挂着。
但是,今夜,她必须取下来,封存到一处隐秘的所在。
说不上高兴。
也谈不上难过。
她和徐小武,反正是后者先背弃了誓约。
她没有听到开门声。
徐小武一脸憔悴地站在她身后,看她取下紫水晶放在梳妆台上,不住流泪的时候,猛然从她身后将她抱住。
“小武……”
盛柔绝望地哭。
徐小武猛一眼看到了她手上的婚戒。
天。
他买不起。
她要的人生,他给不起。
可是,他今天刚刚跟老板说了,想用一家快递公司练练手,阿柔,你能不能等我,等你的小武长大,相信他有一天会买得起,给得起……
“阿柔,我爱你。”
他的泪水,奔涌而出。
千言万语,化作这几个字。
是的。
这三个字,他从来没同她说过。
今夜再不说,恐怕永远没有机会再说。
明早她变成翁太太,他将孤独一生,永远为柔姐祝福。
同样被抛弃的两个生命,曾经在爱与救赎中守望交融,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盛柔只当他是临别赠言。
他们的爱已宣告死亡,这一夜,只当是对曾经相爱的献祭。
“小武,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她吻上了他皲裂的双唇……
*
盛柔醒来的时候,徐小武已经先走了。
身旁还残存他的余温。
那一瞬,她又想哭。
手机不失时机地响起。
盛柔到处摸索,总算在床底下找到。
然而划开就真的想哭了。
徐小武的手机。
她又重新找自己的手机。
遍寻不到。
这才意识到徐小武可能两部手机拿错了。
他们两个的手机是同一型号,同一颜色,连外套都是一样。
手机上,是媛媛来的微信。
非常长。
起首是这样的:“小武哥哥,我回学校了,我放弃了,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就算没有爸爸的授意,我想我也会爱上你,你真的是我见过最专情,最努力的男生……”
盛柔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徐小武不是早已经和她在一起了么?
她继续往下看。
渐渐地,眼泪扑簌簌下落,模糊了手机屏幕。
无论媛媛怎么努力,小武都不曾动摇!
小武从来不曾背弃过他们之间的誓约!
小武夜不归宿只是因为订单增多,他和媛媛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而所有的订单都涉及一位大人物,媛媛说,只听到她爸叫他“翁总”。
翁总指示只要小武和媛媛能发展成恋人关系,他们还会接到更多的订单。
一切一切。
所有所有。
……
天哪。
翁健正是那双无形的大手,用他的资源与地位在盛柔与徐小武之间,硬生生划出了一道鸿沟。
【11】
此时,徐小武也在货车上默默翻看盛柔的手机。
有价值的信息不多。
只是她用闹钟记下很多件事,无论过去多久的,都没有删除。
她有这种奇怪的习惯。
用闹钟记事。
给小武买衣服。
给小武刷鞋子。
给小武炒牛肉炒饭。
小武过生日。
跟小武说对不起。
到小武工作地方去看。
跟小武说爱他。
……
他含泪笑了。
她心里藏这么多关于他的事,一次也没同他说过。
可是,他们怎么就闹到了今天?
误会与距离是怎么产生的?
还是没找到答案。
这时,翁健来了电话。
徐小武当然不能接,一直让它响。
后来,对方来了微信。
要接盛柔去民政局。
徐小武攥紧了拳头。
口吐芬芳。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比盛柔小一岁这件事。
他一直在等那个法定结婚年龄。
就这么放弃吗?
他的女人,他疼了那么多年,现在就这么拱手让人?
他回微信:“你在民政局等我就行。”
*
“徐小武?”
这是翁健第一次正面与情敌对峙,没想到会在民政局门口。
徐小武咬牙切齿地瞪了他半天,终于不甘心地说:“翁健,你一定要发誓,永远对她好。”
翁健笑,还真是个孩子。
“你放心,我会在婚礼那天发誓。”
徐小武皱眉:“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发誓,你和你前妻也在婚礼上发过誓吧,你们后来怎么分开了?”
翁健脸色一变:“别胡搅蛮缠,我和阿柔是真爱,你小孩子家不懂。”
徐小武冷笑,良久,他才娓娓说道:“你爱现在的阿柔,因为她年轻,漂亮,有学识,以后呢,她老了,病了,迟钝了,你是否能对她始终如一呢?我就可以,我和她一起长大,她什么样子我都见过,就连高考时,我可以放弃读大学的机会供她念书,换作你,能不能做到?”
翁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这小男孩疯了吗?
“你是说,当初你本来是可以上大学的?”
徐小武冷哼一声,死死瞪住他说:“这已经不重要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警告你,你要是违背誓约,辜负阿柔,或者对她有任何不好,我拼了这条命也要跟你没完,她是孤儿,我就是她娘家弟弟,我烂命一条,你有身价有地位,你的命更高贵,要欺负我姐,你先掂量掂量去。”
“徐小武——”
谁料他话音刚落,盛柔的声音旋即响起。
“阿柔,你来了?”
翁健赶紧换上一副和蔼面孔。
出乎意料的是,盛柔径直走向了徐小武。
是,他刚才最后一段话,她全都听到了。
原来,高考不是因为他运气不佳。
是因为他把他全部的人生都当成赌注押给了她。
她怎么能够让他再输?
“翁先生。”
当着翁健的面,盛柔将戒指取下,塞到了他手上。
“阿柔,你这是什么意思?”翁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就是我不可能和你领证了。”她保持得体的微笑,“你爱找谁结婚也好,总之结婚对象不可能是我了。”
“阿柔,你……”徐小武攥住她双肩,惊喜地确认,“你说的,是真的?”
“是啊,”盛柔宠溺地笑,“我也是发了昏才会上这儿来,忘记了你还没到年龄呢。走吧,咱们先回家,我想吃榴莲了,你买给我。”
“好啊,阿柔。”
徐小武欣喜若狂,大反转,这是哪路神仙帮的忙啊。
当着翁健的面,他握住她腰肢,举高高,转圈圈。
目瞪口呆的翁健,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一对有情人疯疯癫癫走远。
他在脑中迅速回顾,到底哪一点上出了差错。
后来终于有所领悟。
轻叹一声。
或许,命定的姻缘,真的无法拆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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