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常家快三年的养女。
常家真正的女儿被找回来时,我不争不抢,知礼地叫她姐姐,只因想守住那仅剩的温情。
可她不依不饶,抢走我的笔我的猫儿还有我最喜欢的阿璟。
我想跟她理论,阿爹阿娘却冷着脸说:「阿宁,你越来越不听话啦。」
后来,他们后悔了,我却什么都忘了。
1
我在乞丐堆里长大,十五岁时,常家夫妇将我捡回去做了养女,取名常宁。
他们对我没有很好也没有不好,只是在想念女儿时会来看看我。
每次他们来,我都笑着,表现出最乖巧温顺的样子来讨好。
我不用他们对我有多好,只要给我一个可以遮遮风雨的家就够了。
可我在常家快第三年的时候,常家真正的女儿‘常宁’回来了。
她叫常嫣,她嫌弃‘常宁’这个名字。
因为我用过了。
常嫣生的明艳,生性爱笑,说话做事十分讨喜,而我拘谨软弱,在她身边,倒显的小家子气的紧。
常嫣刚到这个家几日,便将阿爹阿娘哄的心花怒放。渐渐地,他们不来看我了。
我在这个家显得极为多余。
家里的下人都说我这枝头上的凤凰又要变回野山鸡了。
院里伺候我的人都寻着各种理由走了,阿渡替我不值,说我平日就不该对他们那么好。
我拉了拉她的衣角,轻声劝慰着人各有志。
我极力躲着常嫣,她却总是来找我。
常嫣穿着明艳的鹅黄色长裙,进门时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都是前不久从我院子里走的。
「我喜欢你这院子,阿爹已经答应让我搬来这住了。」
「你快收拾收换个地方吧,我可不想用你用过的东西。」
常嫣还是这样,好似我给她什么东西都是理所应当的。
上次来看中张书案,回去在阿爹面前撒娇了几句,阿爹便让人直接搬走了那书案,不曾问过我一句是否愿意。
后来她又看中了我头上的发钗,直接当着阿娘的面拔去戴在了自己头上,阿娘只是笑着斥责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她是阿爹阿娘的掌中宝,而我只是个因为和她年纪相仿才被捡回来的小乞丐,这常家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的。
我唤来阿渡,默默地收拾起衣裳。
常嫣得意地在屋子里转起来,打量着我为数不多的东西。
我心里隐隐不安,最终常嫣的目光停在了一支做工精巧的毛笔上。
那是阿璟哥哥送我的,我平时都只是看看,用都舍不得用。
「阿姐,这不能给你。」
我知道只要是常嫣看上的东西,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她像是很享受看我这副紧张着急却又不敢生气的模样,笑着把笔往后藏了藏。
「妹妹不是一向大度吗?一支笔而已,怎么这么激动。」
「反正你写字那么丑,用什么笔都一样,不如送给我。」
若常嫣要其他的,我给便给了,可若要这笔,不行。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扑上前去抓住了常嫣的手腕,可我自小体弱,常嫣身后的婢女轻轻用力便按住了我。
常嫣生气地扇了我一巴掌,没有什么血色的脸瞬间红肿起来。
「阿嫣。」
听见徐璟的声音,常嫣忙使了个眼色让婢女放开我。
徐璟一进来,常嫣便躲到他身后,哭着抱怨我欺负她,一支笔也不肯给她玩玩。
徐璟皱眉看着我,冷声道:「阿宁,不要让我为难,一支笔而已,你就让让阿嫣。」
我红着眼眶,静静地看着他,眼泪不争气地掉出眼眶。
一支笔而已?他大抵是忘了。
2
常嫣拿着笔走后,我趴在被子哭了很久,枕头都打湿了。
恍惚间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我初来常府的那一年,桃花树下我第一次遇见徐璟。
少年一身蓝衣,一见我,他便笑了,眉目如画,温柔的能化出水来。
我长在乞丐堆里,不通文墨,写出来的字如同狗爬,可徐璟不嫌弃。
少年温热的掌心握住我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了‘阿宁’。
为了哄着我学写字,他还找来了一支精巧秀雅的笔。
我写的最好的两个字就是他的名字,我私底下描摹了千遍万遍。
可自从常嫣回来,坐在他身边读书写字的人就不再是我了,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我的心就像被小巧却尖锐的绣花针扎了一样,没有很痛却红了眼眶。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他总是无奈地皱起眉头,说是阿爹让他多照顾些常嫣,他与常嫣没有什么,让我不要叫他为难。
自那以后,他与常嫣在一起,我便自觉地离开,常嫣要什么,我都识趣地让给她。
这支笔我视若珍宝,她却只是一时兴起,隔天早上,我就在院墙下发现被人折成两段扔掉的笔。
我把它捡回来,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上面的泥土,收进了我的宝贝箱子里。
「老爷真是偏心,姑娘好歹也是常家的女儿,怎么让姑娘住在这里。」
常嫣看上了我那院子,我只能换个地方住,不过这里废弃了很久,灰尘蛛网到处都是,阿渡清理好久才勉强能住人。
我斜靠在榻上,双腿微蜷,见我脸色不好,阿渡没再说话,出去将猫儿抱了进来。
「姑娘,抱猫儿出去玩会吧,这屋里闷人,阿渡再收拾收拾。」
我知她是怕我在屋里闷坏了,便轻轻点头,抱着猫儿出去了。
常家是商贾之家,几代人下来积累了不少钱财,因而这宅院也修的宽阔宏大。
猫儿贪玩,一会在青石板上打滚伸懒腰,一会又跑去逗弄两边的花草。
看着猫儿这憨态可掬的模样,我心情好了不少。我揉着它那毛茸茸的脑袋,忽地听见一旁少女清脆的笑声。
我探头去看,徐璟正陪着常嫣放纸鸢。
常嫣穿着徐璟曾答应给我的流光裙,笑的娇艳明媚。
与常嫣比起来,我显得黯淡无光。
我强忍着难受,抱着猫儿准备离开。
「喵。」
「璟哥哥,你听到没有?有猫儿,我们去看看。」
常嫣过来拦住了我,别有意味的笑着。
我抬起眼,柔声道:「阿姐。」
「你的猫给我玩玩。」
「快点。」
见我不动,常嫣有些恼怒。
我抱着猫的手紧了紧,轻声道:「这是阿爹送我的猫,阿姐若也想要,自己去…去问阿爹。」
「常宁!你…」
我一向软弱可欺,突然敢这般说话,不顺她的意,倒让常嫣有些不可置信。
可她看上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拿走。
我抬脚欲走,她连忙拉住我。
常嫣眨着一双人畜无害眼睛,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朝徐璟撒娇道:
「璟哥哥,你看她,我只是想看看猫儿而已。」
徐璟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转身朝我道:「阿宁,让让阿嫣。」
徐璟还是一如既往地护着她,我自嘲般笑了笑,徐璟变了,不是我的阿璟了。
我看着他,声音微弱却坚定的道:「可这是阿爹送我的,不能给她。」
他顿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因为他的话我向来是放在心上的。
三年来,只要他说我就一定去做。
「阿宁…」
他还想说什么,我却不想听,抱着猫儿转身就走。
谁知常嫣突然掐住我的手,想抢走猫儿。
争抢间,猫儿抓伤了她的脸。
我又免不了一顿打了。
3
刚进屋,常嫣就扑进阿爹怀里哭了起来,长长的睫羽挂着几颗泪珠,惹人怜惜。
阿爹拍着背哄她,阿娘轻轻地吹着她脸上的伤,却没有人关心跪在地上被常嫣抓的满手是伤的我。
「阿爹…你看看常宁,她用…猫儿抓伤我的脸。」
常嫣呜咽着,怀里的头埋的更低。
「阿宁,你可知错?」
明明上一秒还是疼爱女儿的慈父,到我这却只剩威言冷语。
还未过问清楚事情经过,仅凭常嫣一句话就要定我的罪。
我动了动,抬起头直起腰板,憋着泪倔强的道:
「阿宁没错。」
我已经忍了太多,今日分明不是我的错。
「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今日那么多人瞧见,你还狡辩!」
果然,他们还是只会相信常嫣的话,无论怎么说都是我错了。
我看向徐璟,他抿唇低头一言不发。他今日在场,发生什么他最清楚不过了。
我期盼着他能为我辩驳两句,可他转过头去,彻底断了与我接触的目光。
我苦笑两声,他现在是常嫣的璟哥哥,不是我的。
我看向阿爹,任凭指尖陷入掌心血肉。
「阿宁没错!」
「好…好!来人,把那只野猫打死扔出去,还有,把她给我关到祠堂去!」
打死猫儿?阿爹忘了这只猫儿从哪来的吗?
「不要,阿爹,不要!」
我跪爬上前拉住他的衣角,哭着求他,可他一个挥手将我甩开,我怎么求他,他都不看我一眼。
对他来说,猫儿不过是看我可怜随手买了哄我的。
粗壮的棍子打的猫儿凄厉地叫,雪白的毛沾着血,让人看的触目惊心。
猫死了,我也不哭了。
下人拉着我走,常嫣满脸得意,而我只是面无表情的跟着走,不说话也不反抗,走过徐璟前面时,他依旧低着头不敢看我。
祠堂寂静,除了牌位就是几盏青灯。
阿爹罚我跪上三日,不许人进来,也不许我吃饭。
我是个不得宠的养女,整个常家没人会为了我违抗阿爹的话。
以至于常亭来时,我有些惊讶。
常亭是常家的小儿子,不学无术,傲慢无礼,最是讨厌我这个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阿姐。
而这个一向讨厌我的弟弟竟然会冒着被阿爹责骂的风险来给我送吃的。
「阿姐,快吃点。」
常亭端着碗热粥,笑意盈盈地端到我面前。
饿了整整三日,我只觉头脑发昏,快要撑不住了。
我抬头看他,伸手要接过粥碗,常亭却突然松了手,从怀里抓出只老鼠扔在我脸上。
「啊!」
热气腾腾的粥尽数撒在我的手腕上,犹如被炭火炙烤。
我顾不得痛,慌乱地拍打着脸上的老鼠。
「哈哈哈!」
「你一个乞丐堆里捡回来的贱人也配做我阿姐。」
「你敢用猫儿抓伤阿嫣姐姐,今日就是我给你的教训。」
是了,无论他做多过分的事,常嫣都会惯着他,他最喜欢常嫣了,我竟妄想他会对我发善心。
看着常亭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这个家好像并没有什么我想守的东西了。
我拼命抬起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手腕上的烫伤因为拍打老鼠而撕裂开来,血红的血肉清晰可见,眼泪掉在上面又辣又疼。
「姑娘,我们告诉老爷,老爷不会不管的。」
阿渡一边帮我擦药,一边心疼地说着。
我苦涩地笑笑,道:「不用了,阿爹知道了也只会责骂常亭两句,我又何必去惹人厌烦。」
「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阿渡出去后,我从床底下拿出我的宝贝箱子,这里面装的都是曾经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不过以后不是了。
我从箱子里拿出几张纸,划掉了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的几个名字。
4
徐璟来时,我正坐着喝茶,烫伤的手腕裹着层轻纱。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故意不理会他。
他一把将我拉起,心疼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甩开他的手,冷声道:「跟你没有关系。」
当日阿爹为了常嫣打死我的猫儿时,他一声不吭,现在又来哄我干什么。
「阿宁,我照顾阿嫣是出于常伯对我的恩,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你放心,我很快就能入朝为官,到时母亲高兴,必然会同意我娶你。
徐家家道中落,这许多年,徐家母子都是靠着常家的关照才勉强在京城立足。
徐母一直盼着徐璟能娶个大户人家的姑娘,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而我一个不同文墨长在乞丐堆里的姑娘,即使是常家的养女,徐母也是看不上的。
我气道:「你的照顾就是偏袒她,一次又一次为了她伤害我。」
「阿宁,不是这样的,我袒护常嫣只是怕她因为我对你好,反而更加会伤害你。」
徐璟认真地看着我,轻柔的嗓音里是一丝不苟的诚恳。
「真的?」
我小心又难掩开心地问着。
他勾了勾嘴角,冰凉地手指划过我的鼻尖,柔声道:「真的。」
我是气他为了常嫣忽视我的感受,可我还是忘不了他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时的温柔。
若说常家还有我珍视的人,那便是他了。
我握住他的手,轻声道:「那你过几日就向阿爹提亲好不好?」
徐璟眸色忽闪,沉默半晌后,抵着我的后颈将我抱进怀里。
「好,你等我。」
徐璟走后,阿渡帮我揭开薄纱涂药。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我,悄声道:「姑娘很喜欢徐公子吗?」
我苦涩地笑了笑,看着她道:「喜欢,他是唯一一个还对我算好的人了。」
还没到常家时,我跟一群乞丐住在破庙里,虽然同为乞丐,可他们不管那么多,为了一口吃的,什么干的出来。
当年我饿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讨到一个坏馒头。可我一回到庙里,几个乞丐就按着我,拳打脚踢,抢走了馒头。
我每日不仅要挨饿还要挨打。
后来到了常家,有吃的有住的,我害怕再被丢回去,再过那种日子,便把希望放在阿爹阿娘身上,想尽办法的讨好他们。
可现在我发现,没有谁会一直是谁的希望,我不过是常家的养女,是一个可以寄托思念的替身人偶。
他们并不是真心对我好。
仔细想想,也只有桃花树下的蓝衣少年了。
清风拂来,春三月的花开满枝头。
一大早阿爹身边的钱伯就来了。
「二小姐,徐璟公子来提亲了,老爷叫您过去。」
提亲?
阿璟哥哥来了?
我特意让阿渡给我梳洗了一番,穿上最好看的衣裳。
到了前厅,一进门便看到一屋子的人,徐夫人挨着阿娘坐着,两个人有说有笑。
徐璟和常嫣坐在一旁,常嫣的脸有些羞红,眼里还藏着得意。
我一瞬间心凉了半截。
阿爹慈祥的笑着,柔声道:「阿宁来了,快坐下,今天为的可是你姐姐的终身大事啊。」
常嫣?我侧目看向徐璟,他心虚地看着我,眼神不停闪躲。
「虽说嫣儿才回来,可阿璟和嫣儿能走到一起,这是命定的缘分啊。」
「这聘礼我常家收了,你们俩今后可要好好的啊。」
徐璟和常嫣?原来娶的不是我,他又骗了我一次。
虽然我嘴上说着不在乎,可一个曾对我那么好,我那么喜欢的人要和别人成亲了,心还是会痛。
吃完饭我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我不想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一家人和和乐乐。
我失了魂般地走上桥头。
「常宁!」
「心里不好受吧,要和璟哥哥成亲的是我不是你。」
我回过头,常嫣竟跟着来了,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徐璟。
常嫣抿嘴一笑,得意地勾起嘴角。
我抬起头,看向常嫣身后,笑容苍白的道了声:「阿宁祝阿姐与徐公子白头偕老。」
徐璟身形一滞,微微有些颤抖,漆黑的眸子划过一丝失落与愧疚。
5
「常宁!我最讨厌你这副嘴脸,好像我得到的一切都是你施舍的。」
看我满脸的不在乎,常嫣气急败坏,一把将我推到水里。
我脚底一滑,慌乱间拉住了常嫣的衣服,将她一道拉了下来。
春三月里的湖水还有点冰冷,我自小体弱又不善游水,一丝丝寒气顺着钻进我的身体,喉咙被水呛的生疼。
「阿宁!」
徐璟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随即只听见两道落水声。
我被人救起来抱在怀里,这人不是徐璟,他在我和常嫣之间做出了选择。
「陈将军这般抱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合礼数。」
不知为何,徐璟说的这番话醋意满满。
水珠顺着头发滴在眼睛上,我透着水雾看这男子的脸,看不清却觉在哪里见过。
他温柔地理了理我额间的湿发,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位故人。
他嘴唇微启,冷冷地朝徐璟说了句:「公子还是先管好自己的未婚妻吧,今日之事,你我都是看见了的,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他透着森森寒意的眼神将常嫣看的在徐璟怀里缩了缩。
男子将我抱回来,轻柔的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了我湿透的衣服。
陈将军?我总感觉我认识他,可想的头疼也不知是在哪见过。
「多谢陈将军。」
这几日身体连连受创,说话的气息都弱了不少。
他温柔地道:「我叫陈安,姑娘叫我陈安就好,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告诉常老爷,姑娘不必担心。」
明明是第一次相见,他却好似很了解我在常家的处境。
陈安走后,我的院子里一连好几日平静无比,竟真没有人找我麻烦。
四月初一,常嫣和徐璟的大婚之日。
阿爹一直都知道我与徐璟的关系,提亲那日叫我前去是为了警告我,眼下他们大婚,怕我生出事端来,更是派人将我看管起来。
看向正办着喜宴的前厅,我划掉了纸上写的最好的‘徐璟’二字,眼泪无声无息地打湿了泛黄地纸张。
一声闷雷,春雨打落了枝头桃花,三年前桃花树下的相遇在三年后春三月匆匆收尾。
从今以后,常家与我没有关系了,过去的三年再也没有我想留住的东西了。
而我也恰好要忘了。
过往所历之事,太过痛苦。以至于每隔三年我就会忘掉一切从头开始。
我依在门边,看着像是要吞噬一切的黑云。从前我怕忘了徐璟,如今却只觉庆幸。
「姑娘,别看了,快回去吧,这天要变了。」
阿渡看我站在门边,连忙收了院中晾晒的被子,跑过来劝我。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进屋坐下。
阿渡看了看窗外,给我倒了杯茶,道:
「姑娘,一会落雨不好送吃食,今日二姑娘…厨房做了好些好吃的,我去给姑娘要些爱吃的桃片糕来。」
我这小院虽然偏了点,可两个时辰阿渡也该回来了。
我走出院门,风雨欲来,闷雷滚滚,这天异常沉闷,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我心里的不安愈加强烈。
「大姑娘,老爷在前厅等你,你快些过去吧。」
钱伯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像是热的,又像是被吓出来的。
随钱伯一路疾走到了前厅,却发现原本热闹的喜宴死气沉沉。
丫鬟小厮跪了一地,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宾客垂首立在两侧,低声议论。
「真是笑话,妹妹嫉妒姐姐,就教唆姐夫逃婚。」
「常家的家教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常嫣哭花了妆扑在阿娘怀里,徐璟则跪在地上,旁边还趴着一个被打的不成人样,奄奄一息的人。
看到她身上的荷包,我的心凉到了极点。
6
那时我刚学会绣荷包,绣的还很丑,我说拿去丢了,阿渡却把它挂在腰间,她夸我聪慧,再过些日子,定能绣的极好。
「阿渡。」
我抱起她,看着她苍白的嘴唇,手抖个不停,我第一次这么茫然无措。
「阿…阿爹,这是怎么了?」
阿爹脸色发青,怒目圆睁,「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你派人教唆徐璟逃婚,阿嫣的婚宴怎么会闹成这样!」
阿爹的意思是我嫉妒常嫣,故意让阿渡去找徐璟,教唆他逃婚。
「我没有,阿爹,我没有。」
「你还狡辩,若不是你身边亲近的丫鬟,徐璟怎么会轻信他人的话。」
我看向徐璟,他面无表情,没有否认,难道阿渡真的去找他了?
阿渡咳了两声,吐出口血来,她费力的握着我的手。
「姑娘,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咳…是院子里看管你的人告诉我你不见了,让我快去找徐公子,我才…才」
阿渡话没说完,又咳了一大口血。
我抱紧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道:「没事的,不怪你,我带你回去。」
我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却沾了一手的血,她的喉咙里不断有血涌出来。
「阿爹,我没有,我没有让阿渡去找过徐璟,此事必是有人陷害。」
「我一直都在院里待着,您派去的人可以作证啊。」
「哼!看守你的人都招了,婚宴快开始时,你低声吩咐了你这丫鬟几句,她便急匆匆地出了门,一路去找了徐璟。」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
下人强行将我扯开,一臂粗的棍子接二连三落在阿渡身上。
阿渡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整个前厅都充斥着她凄厉的喊叫声。
「我没有,阿爹,我没有!」
阿渡快不行了,再打下去她会死的。
我喊的声嘶力竭,眼泪止不住的流。
角落里一道得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今日之事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她都如愿嫁给徐璟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可这都不重要了,只要阿爹放过阿渡,怎么罚我都心甘情愿。
「阿爹,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打了。」
「不要打了。」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把嗓子都喊哑了,阿爹也没让人停下。
阿渡还是死了。
她衣衫染血,背上皮肉翻起,慢慢地没了声音。
她趴在那轻飘飘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空洞的眼睛像是一层层的蛛网将我缠了起来。
电闪雷鸣,大雨瓢泼而下。
一瞬间,天旋地转,我喘不上气来,心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只觉喉咙一阵腥甜,直直地栽倒在地上。
恍惚间,我听见有人叫我阿宁。
我的心好疼,可无论我怎么用力都喊不出声来,像是陷在了梦里。
梦中,我一人走在街上,又冷又饿。
忽地画面一转,一妇人将我带到了一处木屋,她让我睡在屋外的木板上,用铁链锁着我。
每日让我干最重的活,却给我吃喂猪的米糠,她还有个女儿,喜欢用木棍来戳我的伤口。
我受不了了,趁妇人给我解开锁链干活时,拖着长长的锁链拼命的跑。
画面又一转,我来到了河边,寂寥的雨夜里,受了伤的士兵躺在河边。
我救了他,他伤好离开时在纸上写下了他的名字,让我等他回来。
再后来,边境开始打仗了,我随着逃难的百姓到了京城,成了乞丐。
「阿宁,我回来了。」
「阿宁,阿爹错了。」
好吵,我睁开眼坐起身来,眼前站着好些人,他们都一脸焦急的看着我。
一个自称是我阿爹的人握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道:「对不起,阿宁,是阿爹认错人了,你不要生阿爹的气。」
我挣扎着抽开手,轻声道:「你是谁,这是哪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我。
「阿宁,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阿璟哥哥啊。」
蓝衣公子急切地问道。
阿璟?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开始疼,头也开始疼。
「各位先回去吧,阿宁刚醒,还需好好休息。」
从我醒来就一直坐在床侧的男人终于开了口,众人走后,他皱着的眉放缓了些。
他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
「都怪我回来太晚。」
「你是谁?」
他苦涩地笑出声,「虽早知道你会忘,可等你真忘了,我竟会这么难受。」
他拿出我的宝贝箱子,修长的手指在那单出来的一页纸上指了指‘陈安’二字。
「阿宁,我回来了,从今以后,没有人能再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