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生活在农村,除了课本几乎没见过多少其它的书籍。小学到初中,正值“特殊”年代,“轰轰烈烈”的运动,几乎占据了我的学生时代。与书结缘,可追溯到在部队服役和乡文化站工作的四年。我服务时的乡文化站,是全区数一数二的先进文化站,当年周口地区文化现场工作会曾因此在我乡召开。类似四合院的文化站内设有图书室、阅览室、棋牌室、书画室和老干部活动室。一次次耳濡目染,一遍遍对照摹仿,一天天比葫芦画瓢,自然对书本、文学、书画产生了兴趣,竟也会写形同诗文、洋洋洒洒的长短句,于是手不释书。乡政府的黑板报,乡文化站的橱窗,不断有我涂抹的笔触。1979年在无锡太湖边当兵时,作为农家子弟的我,深深地感受到江南文化的内涵和艺术魅力。美丽的太湖风光,深厚的人文沉淀,浓郁的艺术氛围,影响了我,触动了我,熏陶了我,启迪了我,成就了我。
1985年全国文化系统招干,经考试我被录用为干部。因《青少年书法》创刊第一期在“成才之路”介绍了我的书法艺术,随即被借调到河南美术出版社《青少年书法》编辑部工作。从此,以书为友,与书为伴,清茶一杯,砚台一方,畅游书的海洋,品味书的墨香。1986年正式调入周口地区文联工作后,除与文字和书画艺术打交道外,总幻想着能有一间自己的书房,书房空间可以不大,但要有雅趣;书房存书可以不多,但足以承载我的思想爱好和精神寄托,能够在雅致静怡的氛围中,聒噪、寂寞、无助之余,一天天忙碌之后和生活之外,得以暂坐休憩。
终有一天,在文联领导的关照下,我拥有了一个不到40平米的卧室,取名为“四有堂”。意喻为有梅、有兰、有竹、有菊。梅花代表傲骨,兰花象征清幽,竹子赋予我们的是虚心坚韧和有理有节,而菊花在屈原笔下与“莲花”有着同样的人格品质,那就是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在有限的生活空间,置一小书框,里边放的多是我的书法学习资料,它并不具备书房的功能,但它是书房梦的开始。就这样在日后的工作中,我的书慢慢多起来,加之上世纪90年代做编辑时编辑的近百本全国书画类图书,有作品集,有辞典,有传记等系列丛书,将我的书柜塞得满满的,床上地下,角角落落,足有近千册之多。书房是浸满诗意的地方,是我的心灵净地。平日上班或节假日,总是泡一杯信阳毛尖,静静地坐在书房一侧,一卷在手,一书一物,一角一落,自有一番闲适,外边的世界渐渐虚无,唯有书房弥漫着安谧。
其实,真正的书房是随后在军分区开发的临街商品房的二楼,在这里我拥有一套四室两厅的大居室。它坐落于育新街上,距我工作和孩子上学的地方很近,居住环境也舒适便捷。无数夜晚一个人钻进书房,随手拿一本书翻阅,或斜躺在椅子上,微闭双目,思绪顷刻飞扬。人间冷暖,爱恨情仇,诗词歌赋,翰墨天伦,仿佛充盈于胸。窗外,绿树成荫,风吹草动时,绿波摇荡,伴着行人的脚步声和蟋蟀的鸣叫声。一棵成年的梧桐树将射进来的阳光切割成时光的倒影,平添了几分不可琢磨的乐趣。这时,只要拿起笔,拿起书,就好像闻到了花香、墨香和鸟鸣,怡然了书房,陶醉了心田。那些流动的文字,似一杯杯谷雨茶,慢慢舒展开来,轻轻蠕动,翩翩起舞,温馨,清冽,幽香,又似一股流泉,洗净内心的喧嚣,神清气爽。书房的左侧,挂着书坛泰斗沈鹏老师和王学仲老师为我题写的作品。在这居住的短暂时光,书房给予我最大的养分,让我深爱上了书法与诗歌,培养了我的读书兴趣和生活习惯,对我未来的人生走向,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后来,我的生活条件有了一定的改善,在汉阳路买了一处更大的房子,上下二层半,约有四百平米左右。这座自带“阳光”的小院,让我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书房。经再三酙酌,我为书房取名“养拙堂”。抱朴守拙,大智若简,成为我守信、谦卑做人的信条。书房大门的牌匾是沈鹏先生题写的,门两边的对联是言恭达先生撰写的“诗文传播真善美,翰墨力透精气神。”室内,陈列了不少书家为我题赠的作品或贺联,如欧阳中石、李铎、张海、陈天然、旭宇、聂成文、何应辉、段成桂、张改琴、吴善璋、吴东民、顾亚龙、刘洪彪、毛国典、孙晓云、张继、王学岭等先生的墨迹。我注重书房的陈饰,将国内外艺术活动或与名人的合影置入镜框,有选择性的陈列在空档处和书柜中,既有文人的雅逸和亲情,又平添了不少美感和生机。我还将部分名家与我往来的手札装饰成框,悬挂书房的一角,闲暇时反复欣赏,并不断的变换着作品,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包世臣有联曰:“喜有两眼明多交益友,恨无十年睱尽读奇书。”好友要交,好书要读,且多多益善。“书房像一个人,是慢慢长大的。”偶尔漫步书房,品读着京城王祥之先生撰写的“猛士伟业千秋颂,仁者德行万古传”和陈天然先生题赠的“荣辱随他去,挥洒由我来”的联句,让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感恩与观赏。时光在一天天递进,书刊在一天天累积,我老伴精心策划,借用车库改造的书房,尽管空间较大,藏书不多,但品种繁多。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样样尽有。后院的一台茶几,茶壶杯盏、香炉茶宠,四周摆放着不少陶器和藏茶,从中滋生出充实感和幸福感,让我变得坚定、执着、从容而富足。
书房,是我精神生活的场所。我虽然喜欢习书写诗,退休之后也写了不少,但实事求是地说,我还不是一个出色的书法家和诗人,还要不断地汲取营养,与“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境界相距甚远。好在我将艺术当作玩的艺术,不想化蛹成蝶,也不想成名成家,更不想“立地成佛”,为后人传诵。如今,想写就写,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乐山乐水,亲近自然,走走停停,“即入寒山无愧色,一杯浊酒慰吾身。”一有时间,我把写诗泼墨当作老有所乐的一种兴趣,一种洗心励志的生活状态,一种平平淡淡、无碍无挂的不倦追求,而不是压力,不是奢求,不是包袱。一间书房,让我有了“此生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的洒脱。在“养拙堂”,或读书、或写字、或煮茗、或静坐、或畅想、或饮酒斗趣,或醉意朦胧,春夏秋冬,青黛红白,四季变幻,枕着书而眠,这是一种如何的境界!
后来也曾一度改过书房名,并私下取名为“仁庐”。其名是时任中国书协主席张海先生题写的。仁,代表着仁义、忠厚和善良;庐,看似简陋草率的小舍,却能衍生出诸多的意境和无限大的空间。随着岁月的洗礼,我对自己的书法和诗歌创作越来越缺乏自信,感到不尽满意,甚至面对当下无从下笔。是厚积的存书,足够的阅读,让我变得自惬,平和,纯粹。书房,我的半个知己,一个情人;书房,是我的半本书,是我的一行诗,是我一片片幽深的丛林。有了书房,我的余生不再孤单;有了书房,可以惊艳山河,温柔花朵,抵达艺术与灵魂的玄妙世界。(选自《书法导报》2024年1月17日)
王猛仁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文联委员,周口市书法家协会终身名誉主席,周口师范学院兼职教授,希腊文学艺术与科学学院外籍院士。书法艺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书法》“书苑撷英”、《中国书法》“书坛中青年”和《书法导报》《书法报》专题介绍。应邀出访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进行书法艺术交流。作品入选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的中国书协会员优秀作品展、第二十三回中日书法家自作诗书展、中韩书法家作品大展等。先后获第十八届黎巴嫩国际文学奖,第六届中国当代诗歌奖,第十九届俄罗斯国家文学奖金笔奖。有作品发表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诗刊》《星星》等专业期刊,部分作品被译成英语、意大利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泰米尔语、日语、韩语、希腊语、俄语、荷兰语等。著有《养拙堂文存》(九卷)、《平原书》、《平原歌者》、《平原善辞》、《平原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