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从古到今是如何获取、保存和传递知识的?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会时刻面临着无穷无尽的混乱知识。一些知识会被我们铭记在心,另一些知识会被我们储存起来,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一直在接受教育,而教育的本质就是一方将知识传递给另一方。
原文作者 | [英]西蒙·温切斯特 《知识的进化》,[英]西蒙·温切斯特 著,孙亚南 译,湛庐文化丨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24年12月版。
尽管科学哲学家波普尔曾指出,未知的事物将永远超过知识的总量,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知识被创造出来并得到应用,如今我们有无数种方式将知识传递给那些愿意且能够接收知识的人。印刷术开启了现代历程,首先是中国于公元9世纪发明了雕版印刷;600年后,德国发明家古登堡和英国印刷商威廉·卡克斯顿分别在德国美因茨和英国伦敦创造了金属活字印刷。
如今,电子文档正在发生根本性变化,其规模和发展速度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它们定义了此刻,定义了今天。我们对知识传播的新途径和新手段的无限可能性始终感到敬畏,但也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发展得太快了?
知识传播规模的变化令人瞠目结舌。像公元9世纪的中国人那样,印制100本佛经,然后装在布袋里,由骡子驮着或是由身穿破旧僧袍的僧侣背着穿越西部沙漠,这是一回事。用蒸汽驱动的凸版印刷机印制10万册《圣经》,然后装箱运往非洲的传教站,或者送到英国约克郡和美国俄亥俄州的教堂,这是另一回事,但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将印制的报纸叠好,然后装上火车和卡车,运送到千里之外的千家万户,或者每天以各种方式销售100万份乃至300万份报纸,这似乎又是另一回事,但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与中国人在多年前所做的事情相比,只是规模变大了而已。
如今,在几秒钟内,任一国家图书馆的全部信息就可以传递给地球另一端渴望知识的人们,这是一种全新的传播方式,只需在一个小小的手持设备的屏幕上轻轻点击一下就完成了操作。这个小小的手持设备如今仍被称为手机,尽管它已经具备了更多的功能。如果这种点击可以下达命令,让该手持设备内的数十亿个晶体管与隐藏在不为人知的保险库里的设备建立连接,并立即调出过去和现在关于任何一个主题的所有信息,这样的发展会对人类产生什么影响呢?
《我生活的两个世界》(2024)剧照。这些问题变得越来越深刻,也越来越紧迫。如果所有的知识、所有的思想都可以通过点击手机屏幕来获得,那么这预示着什么呢?如果电子计算机变得远比最聪明的人还要强大和能干,那么,在人类居住的地球上,一直是人类智慧主要受益者的人类社会可能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呢?大脑是人类至关重要的核心部位。如果我们的大脑不再需要知识,也就是我们不再需要知识,因为计算机可以替我们获取所有知识,那么人类的智慧还有什么用呢?一场智慧存在危机迫在眉睫:如果机器可以替我们获取所有知识,替我们进行思考,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什么是知识?
这个问题可能令人生畏,解释起来也绝非易事。即使在最基本的层面上,即英语单词knowledge的含义,也很容易陷入语义的困境。我们一眼就可以看出knowledge是一个名词。现在确实是这样,但过去并非如此。直到18世纪,它还可以作为动词使用,与acknowledge(承认)在今天的用法基本相同。knowledge在过去主要用作及物动词,例如“he knowledged a superiority too mortifying to her”(他承认自己的优越感令她难堪),但偶尔也用作不及物动词,例如“their answer was that they knowledge,confess and believe…”(他们的回答是:他们知道、承认并相信……)。
如今,大部分学者认为这个词由及物动词词组“to know”派生而来,这并不奇怪。“to know”有多种意义和含义,与它所派生的名词相关度极高的义项包括:
熟悉某物、某地或某人;因经验而熟悉;通过报告或获取信息而了解;也指具有或获得对某物的熟悉度,从而理解或洞察它。
今天,大多数词典编纂者都认为,know一词可能源自不列颠群岛以东地区一些发音相近的单词,或者与那些单词同源或同根,如古高地德语单词knean、拉丁语单词gnoscere、斯拉夫语单词znati、梵语单词jna、古希腊语单词γνω。
knowledge显然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单词,最初被认定为古英语词汇。古英语大约有5万个单词,其中许多单词源自日耳曼语和维京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又被称为“盎格鲁-撒克逊语”。现在的学者更倾向于认为这种语言是现代英语的真正前身,而不是像一些人过去认为的那样两者是分离开来的。古英语,顾名思义是中古英语的前身,现在也是现代英语的前身,三者都是不断演变的庞大语言体系的一部分。《贝奥武甫》就是用古英语写就的,并通过一份约11世纪初的手稿留存下来。3个世纪后,古英语词汇被其他外来词汇取代,这可以从目前公认的乔叟等作家的中古英语作品中看出来。knowledge是这种转变中幸存下来的单词之一,不过其拼写方式在此过程中发生了许多变化。
这个词最早出现在公元963年的《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中,拼写为cnawlece。然而,从相关的说明性引语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个词的含义是“承认”或“认可”,也就是说,并不是本书所探讨的义项。
4个世纪后,本书所关注的knowledge的义项或含义突然出现在大量著作中,当时所使用的语言已不再是古英语,而是中古英语。《牛津英语词典》对该词的定义来源于1350—1450年出版的作品,其中存在细微差异。例如,1425年,一篇关于人体和伟大的希腊医生帕加马的盖伦的论文出版,论文中有这样一句话,我对除目标词之外的内容进行了粗略翻译:“通过这种方式,盖伦在人类、猿猴、猪和其他许多动物的尸体上获得了解剖学的knewelych。”《牛津英语词典》列出了这条引语及其他17条引语,它们展示了“knowledge”的这一义项从几个世纪前到现代的发展过程,最新的引语来自2002年2月的《纽约书评》。就这样,词典编辑们根据这18条引语给knowledge下了一个准确而有力的定义,内容如下:
尤指通过教学、学习或实践在某一特定学科、语言等方面获得实际理解、掌握、能力或技能的事实或情况;通过学习在某一特定学科等方面获得的技能或专门知识。
现存于伦敦大英图书馆,由英国作家和翻译家约翰·特里维萨翻译的一部拉丁语作品,其中提到了knowlech和konnynge的用法。《牛津英语词典》的编纂者据此进行了总结,得到的定义经典而又简练,并将其归类为knowledge的义项之一:
大脑对事实或真相的理解;对事实或真相有明确的认识;了解事实或真相的状态或情况。
该义项剔除了像解剖学那样通过实践性理解获得知识的具体意义。于是,“了解事实或真相的状态或情况”成了knowledge最基本的定义。
在《牛津英语词典》中,knowledge最基本的定义下方有一条红色小字注释,体现了人们对这个词的思考的简短历程,即从词汇的含义延伸到更深层次的人生基本真理。该注释内容如下:
知识是认识论的主要关注点之一。将知识定性为“确证的真信念”的观点可以追溯到柏拉图。然而,有人对该观点提出了质疑,如E.盖梯尔。
至此,我们离完整地回答上文提出的知识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更近了一步。大约2400年前,年轻的希腊贵族柏拉图给出了最著名的解释,当然也是最经久不衰的解释。在那时,他已经开始探究这个问题了。柏拉图兴趣广泛、多才多艺,这只是他所研究的众多问题中的一个。当时,他已在雅典城外约1000米开外处安顿下来,在阿卡德谟圣殿附近芬芳宁静的园林中建立了享有盛名的柏拉图学园。柏拉图学园现在是世界上最高尚的思想的象征。在这里,柏拉图开始了看似无休止的创作历程,他也因此受到世人的尊崇。那些关于知识的著作是他在自己的文学生涯中期写成的。
柏拉图坐在苏格拉底的墓前。《知识的进化》插图。柏拉图是第一个定义了“知识”这个概念的人,在这幅19世纪的版画中,柏拉图坐在他的导师苏格拉底的墓前,在头骨和蝴蝶的陪伴下思考不朽这一问题。
“知识是确证的真信念”
令人困惑的是,柏拉图很少以自己的口吻写作,而是借用他伟大的导师苏格拉底的口吻。当柏拉图撰写这部关于知识的开创性著作时,苏格拉底已经去世30年了。他被雅典法庭判处服毒芹汁自尽,罪名是腐蚀希腊青年的思想、崇拜假神而非信奉当时的国教。
苏格拉底于公元前399年去世。公元前369年,也就是30年后,柏拉图撰写了对话录,以苏格拉底的口吻论证了定义和获得知识的各种方式。更加令人困惑的是,该对话录是以一位著名的希腊数学家的名字命名的。这位数学家是柏拉图和苏格拉底共同的朋友,名叫泰阿泰德。在柏拉图命名为《泰阿泰德篇》的对话录中,苏格拉底和他的数学家朋友在一所摔跤学校里争论知识到底是什么。泰阿泰德提出了三个命题。
对于柏拉图以苏格拉底的口吻在这场对话中所说的话,古希腊文献的译者已经将其精华提炼出来,并称为“确证的真信念”。其中,“确证”代表在第三个命题中加入的“理性”。这个短语被不经意地插入《牛津英语词典》里相关正式定义下方的红字注释中。该短语的英文首字母缩写“JTB”在哲学界广为人知,就像BBC(英国广播公司)之于英国广播迷,以及FDR(罗斯福)和JFK(肯尼迪)之于研究美国总统的历史学家一样。虽然这个短语很古老,但当今文献中仍在使用。与“非同质化代币”和“波粒二象性”等众多外行人不太熟悉的专业术语一样,“确证的真信念”在外行人看来也属于晦涩难懂的词汇。
“知识是确证的真信念”,这个早在很久以前就得到验证的概念从此成了认识论的基石。认识论是一门以知识为研究对象的学科,其英文为epistemology,源于希腊语单词epistēmē。柏拉图对知识的定义如今被称为标准分析,长期以来一直被视为“圣经”,更准确地说是被视为三位一体般无懈可击的论断。“确证的真信念”已经成为一个永恒的概念。如果某个命题P是真的,人们也相信P是真的,而且相信P为真的人有理由相信它是真的,我们就可以非常简单地断言P是已知的,已经成为知识。或许这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