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刘大牛
撰稿人/耕田故事会
我的全部涵养，刚好够压住那些火。太气人了，我设想过N种退休时的场景，比如说领导的关心、同事的难舍、工作的交接……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结局是如此平淡和滑稽。
我是那天中午在大家休息的时候，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一个人提着包，灰溜溜地离开单位的。
我四十年工龄，不说在部队十五年，转业到地方，一干就是二十五年。本人不才，在部队副营，转业这些年才混了个正科级。官不大，咱不奢求局主要领导谈个话、分管我们的领导叫我到他办公室坐一坐；科室负责人，我的直接领导，你总该把全科的同仁召集一起说说话，走走过场吧？
统统没有。
当时我的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既有对单位的留恋和失望，又恨自己无能，还感叹岁月无情——一转眼，人就进入退休生活。
夫人看我如此狼狈，就猜个八九不离十，得到证实后夫人笑了，她调侃我说：“老刘，没人搭理你，是你人品有问题啊？”
我知道夫人是在跟我开玩笑，但我还是提醒她说，这一个月，战友、同乡和好友请我吃饭的一大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人品有问题，哪有这么好的行情？夫人说那你咋还不开心呢？你都恁在意领导说，老刘同志这些年你辛苦了，然后表扬你两句，再给你发个印有“光荣退休”字样的纪念品？
“那当然。”
“是你心态有问题啊。”
“你不懂。”
夫人多年前就下岗了，她体会不到一个退休人员的心情和需求，更说服不了我，我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还真在意这个仪式感，就和她理论上了。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个生号，估计是骚扰电话，就把它给摁了。
我不该摁。这个电话，是市委组织部长打来的，他看我拒接，就给我发了条短信。信息很简单，就一句话：老连长，我是姜涛。我一看，立即拨了过去。
我向姜部长道歉，姜部长说，老连长该道歉的是我，初来乍到，诸事缠身，今天才得空给你联系。我说姜部长，我知道你升官了，也知道你忙，就没敢打扰你。
姜部长说，老连长，你还是叫我姜涛吧，你一喊部长，咱俩就生分了。我说你现在当那么大的官，我再不懂事，也不能直呼其名啊。姜部长说那就仅限公开场合，我笑了。
姜部长说老连长，刚才我给你们局长打电话了解你的情况，他说你已办好退休手续，今天就不上班了。晚上，我请你吃饭，叫上嫂子，就咱三个，你看好不好？我说好啊，你从省城下来，咱们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你嫂子也想你了。
与姜部长约好饭局，单位人事科长打来电话，我问他什么事？他说局长晚上要宴请我。我一听就来气了，对退休人员关心不够，你人事科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哦，人家喜酒都喝完了你才想起来随礼，晚了！再说，如不是姜部长这层关系，你们会请我吃饭？
我明确告诉人事科长，晚上我没空，请他代我转告局长，心领了，非常感谢！
夫人说老刘，挺牛逼啊你。我说夫人，是他们工作不到位，别怪我说话不客气。再说，我现在就一个退休老头，不求他们，就是局长打电话给我，还是那句话，不吃他们的饭。
话音刚落，局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局长先是给我解释说他不知道我这么快就交班了，然后请我这几天安排个时间，他要代表局里请我吃个饭。
我说局长您太客气了，这样不合适，我就一个二级主任科员，实在不敢劳您大驾亲自出面。再说，今年退休那几个老同志，要是知道我亨受这么高级别的待遇，会对您有意见的。
局长说老刘，我个人请你。我说局长，我哪敢让您破费啊。您这么诚心，我心领了，给您提点工作建议好不好？局长说老刘，有话你尽管说。
我说局长，谁都有退休那一天，老同志工作一辈子，青春和智慧都奉献给了单位，可以说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个时候，要体现组织的关怀和温暖，不能人走茶凉，让人寒心。我建议，下来再有人员退休，可根据其职务，相应地安排有关人员开一个欢送会。让老同志回顾一下工作，谈谈体会。既是一个小结，又是对他们的尊重，还能起到传帮带的作用。
我停顿了一下，感觉到局长在认真听，接着说，做这样工作，都是随机的，既不打乱局里的工作部署，也不占用行政经费，还能凝聚人心，何乐而不为呢？说到这里，我笑了笑，说局长就这些，我斗胆了啊，不妥之处请您批评指正。
电话那头，局长也笑了。局长说老刘，你这番话说得好啊，非常中肯，谢你的建议！我们的工作呢，确实有失误的地方，主要责任在我，我代表局里向你道歉了。我向你保证，之前退休的，我会想法弥补；以后退休的，不会再出现类似的问题。
我以党性担保，我没向单位任何人公开我和姜部长的关系。可现在的人都很厉害，我退休不到一个月，我是姜部长老连长的消息在局里就传开了。
本是也本该清静的我，有段时间比退休前还忙。有人上门看我，有人请我吃饭，还有人安排旅游。这些人有本单位的有外单位的，有当官的有生意人，有男人有女人……别管什么人，我对他们哈哈一笑，统一回复说：我根本不认识姜部长，你们也白费心机了，那些传言如是真的，我刘大牛怎么可能才是个正科级退休？
有些人相信我说的话，以为我和姜部长真没什么交集；有些人不相信我说的话，但他们相信我真的不会帮他们。后来，再没人找我，我才过上了正常的退休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