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两小述往事
某年某月某一天,阳光底下…… “你为什么成天跟着我?”那笑起来蜜一般甜的女孩子说,“天下那么大,你总是跟着我走,已经三个月又七天了。” “因为我一定要见到你。” “为什么?”那桃花般啡红色的女孩,眨了眨眯眯的眼,微侧着稚气的圆脸,略带惊诧地睨了那青年一眼。 那青年笑了。却说:“萧秋水萧大侠当年见着了唐方唐女侠时,为了她苦了——一辈子!她没有问他为什么。” 那女孩垂下了圆脸,睫毛轻微地颤动对剪着,然后她抬起了眼睁,眼眶里有一层感动的薄雾,她的声音如梦般轻软:“但你不是萧秋水。” 那青年笑了,两排白白的牙齿像阅兵一般在阳光下亮着闪烁的兵器:“我也姓萧。” 那女孩甜甜地笑开了,侧着头问:“你,萧什么?” 那青年傲然笑道:“我没有名字。”随后又道:“我跟了你三个月又七天,你才跟我讲话,我就叫‘萧七’好了。” 那女孩子噗嗤地笑了一声,捂嘴笑道:“那你应该叫‘萧三七’。” 那青年却认真得像听“子日”一般,紧接着道:“你若真要我叫“萧三七’,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叫‘萧三七’。” 那女孩子感动地看了他一眼,红着脸,低声说:“萧七,萧七,你可知道我是谁?” 萧七摇头,但他的眼神是很想知道。 那女孩子笑着说:“我姓唐,蜀中唐门的唐。”她笑得如一滴正在滴的蜜糖。 “你的名字叫做甜,唐甜?” “我正是四川唐家的人,唐方是我的小姨。” 萧七整个人都怔住了,但他双眉却剔了起来,眼睛里不止有亮,还有光,更有神采。 可是那女孩子又敛起了笑容,她有笑容的时候,像甜蜜的兔子,没笑容的时候,却似一只美极的红狐,她正色道:“自从萧大侠闯唐门后,唐家声望;大不如前,上一辈的高手和这一代的好手:大都在连番战役中丧尽,可是……”唐甜的声音如刀兵碰击,从低柔的声韵变成了一种特有成熟的女子才有的杀伐之气:“唐门还是唐门。唐家只要有一人在,唐门精神不死。” 萧七肃容道:“是。 唐甜道:“你既然姓萧,我既然姓唐,你就要帮助我,完成一个心愿。” 萧七立即点头,而且立刻就问:“什么心愿?” 唐甜的眸子里发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芒,如一只野外寒风中的红狐,在荒漠中仰首看到陪月。 “设法找到萧秋水的下落,从他的下落,就可以取得‘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就可以光复唐门!” 萧七听得一震,唐甜即刻问:“怎么了?你怕?” 萧七冷笑,他的白齿在阳光下可以令人眩目。“这是大男子汉才做的事。”他笑笑又道:“而日,也是我想了好久的事。” 唐甜又眯眯地,带着深深酒涡地笑了。萧七下面的话令她更喜欢:“何况单止是为了你,再大的险,我也要冒。” 庸甜的声音又低又柔,但是却听得萧七热血往上沸腾,本来就笔直的腰脊,而今更笔挺了。 “对。那我们就像萧秋水和唐方一样,在武林中,要做一点显赫赫、轰烈烈的大事来。”她忽又侧着头,向萧七呢声问:“如果我有一日像小姨一般,给人掳了,你会不会像萧大侠一样,不顾名誉地位,牺牲性命青春,冒九死一主来救我呢?” “会。”萧七的声音自牙缝里进出来:“一定会。” 唐甜笑了,她低下了头,小小的额在阳光下很让人心动,但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萧七也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他问:“萧大侠赴蜀,七年没有消息,如果他已遇不测了呢?尊上唐老太大,和唐老太爷子,都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萧大侠只怕……”唐甜道:“依我看,如果老奶奶还在,不致会匿伏着不出来领导唐门的,这些日子以来,江湖动荡,群龙无首,如果到时候找不到萧秋水,只找出老奶奶,那天下大势,仍是唐家堡的……何况老奶奶的暗器,也不能就此失传,她跟萧秋水是一起失踪的,老太爷子好像也在……我们不管找出的是谁,都是一定要找出来。” 唐甜语间一顿,又甜甜地笑道:“昔年萧秋水和唐方姨在一道的时候,有他激血为盟的忠兄义弟……你……”萧七笑了,他一面笑一面看着唐甜,唐甜这才发现萧七的眼隋,笑时也有点狡侩,萧七说:“我有个朋友,叫铁恨秋,外号‘黄脸老二’,脑瓜欠纹路,但凭热血一腔,跟我拢得来。” 唐甜甜甜地笑道:“我听说过,这汉子这几年很有点名声……以前萧大侠身边不是有个铁星月吗?这人倒台对了铁星月的路子。” 萧七接着又说:“我还有个朋友,脑筋活络,武功也较高,表面恬淡,心底里很傲气,志向很高,就不知道请不请得动他。” 唐甜问:“他是谁?” 萧七道:“就是‘打鼓书生’。” 唐甜诧然:“容肇祖?” 萧七点点头道:“打鼓书牛’容肇祖。” 唐甜沉思了一下,道:“若能请得动此人,倒是个好助手。” 萧七道:“我去试试看。”说着看看唐甜那桃花一般美的脸,又有些迟疑。 店甜甜甜地道:“本儿不仅是你,一个人贴,我身边有个丫鬓子。叫做唐三千,她会跟我们一道。” 唐甜露出白白的兔子牙笑,看起来很天真,但其实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唐三千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响,外号‘三千烦恼丝’,这是形容她的暗器手法,但她的武功更高……虽然她在唐门里,只是一个丫头片子。” 萧七点点头道:“唐三千能来,那是更好了。” 唐甜婉然笑道:“现下有你,有我,有容肇祖,有唐三千,还有铁恨秋,我们还等什么?该有个名字了吧?” 萧七奇道:“什么名字?” 唐甜白了萧七一眼,道:“从前萧秋水乌江起事,对抗‘权力帮’和‘朱大天王’时,即有‘神州结义’,俗话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名头闯响了,行事起来,自然事半功倍……所以咱们也该有个名字。” 萧七皱起的眉头一舒,又露出他两排白白的牙齿笑道:“这取名的事儿,我不在行,就由你来作主好了……不如,叫上铁老二、容小哥儿和唐三千等一块儿取好厂。” 唐甜笑道:“说得也是,”她低下头来忖思一阵,使得她又像一只美极了的红狐:“昔年萧秋水起义时,首要的敌手是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而今我们也有强敌……”萧七紧接着道:“九脸龙王,十方霸主!” 唐甜的甜脸也宛似铺了一层寒霜,与她的天真甜美,看来很不相衬,她重复他说:“九脸龙王,十方霸主……”萧七见唐甜凝重之色,他即把胸膛一挺,道:“这些人也没什么不得了、了不得的,论武功,他们不过和当年十九人魔不相伯仲,但昔日的十九人魔之上,还有‘八大天王’及‘双翅一杀三凤凰’等,这‘十方霸主’上面,又没有棘手的角色……昔年萧大侠做得,咱们有什么做不得的。” 唐甜瞟了萧七一眼,甜甜一笑道:“好豪气。”萧七被美人一赞,热血往脑门上冲,一下子倒红充了脸,一股气反而豪不起来。唐甜笑笑又道:“十方霸主加起来,恐怕都及不上一个九脸龙王,不过……他们十下个人,比起以前的权力帮,十九个人魔、八个大天王、双翅、一杀、三凤凰、李、柳、赵外,还有朱大天王的‘五掌六剑,四棍三英,双神君’,实不可同日而语……这江湖历次遭劫后,破落多了,现今除‘血河派’崛起外,十六大门派都因屡次劫难中而没落,徒具声名而已。”唐甜抬起头来,她的美眸发出——种仿如狐狸见着小鸡般的神色。“所以我说,只要能找到萧秋水的武功,或者把老奶奶重新请出来,蜀中唐门,就可以天下无敌,重振声威了。区区一个‘血河派’,算得了什么?” 萧七皱皱眉头,道:“可是……”话只说了一半,没有说下去。 唐甜甚是机伶,一瞧便知道萧七有难言之隐,便笑道:“你有什么不满意,尽说好了。” 萧七皱眉道:“铁恨秋、容肇祖他们,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若为创帮立道,为名为义而战,相信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叫他们好端端的为唐门而战,恐怕……恐怕……”唐甜嗤地一笑,道:“这我早就想到了,天底下的事,哪有白帮的道理?所以我才要给咱们取个名儿,待闯出名堂了,再来建立唐门,唐门毕竟是威震八方,现下虽然受挫,但论起实力声威,各大门派又有谁能及得上?当年萧秋水之所以在武林中大大摔了筋斗,被权力帮、朱大天王甚至宋、金双方追袭,就是做事太过拧脑瓜直性子,一时两时都不转变儿,后台不够硬,所以‘神州结义’,终究还是散板。我们要好好干,就得避免到处树敌:而且,要立稳了根底再往前伸,容小哥儿、铁老二等人,不会不明白事体的。” 萧七紧皱的双眉,才算舒了舒,笑道:“唐姑娘,还是你有办法,我们这就去找铁老二和容小哥儿。” 唐甜笑问:“咱们第一步,既不能明着挑‘十方霸主,九脸龙王’.你说该怎么办?” 萧七想了一下,道:“咱们不是要先把萧大侠失踪之谜探出个究竟吗?只要萧大侠留下武功,或者老太太还在,便算是有了底儿了。不过……”“不过什么?”唐甜间。 “要是萧大侠没有死……或者,或者萧大侠死了,但没有留下任何武学的秘笼呢?” “以萧大侠的为人,他要是有一口气在,他不会不出来找唐小姨吗?”唐甜肯定地道:“萧秋水确是不世英才,就算他死了,也不会不把武功留下的……就算他来不及留,‘忘情天书’、和‘天下英雄令’,也会在他身上埃”萧七笑道:“你这一说,我可开窍了。”他心中有一种幸福的乐陶陶的感觉,天底下,有哪个男儿郎不希冀自己的女孩子,又美丽又聪明埃唐甜笑着问:“我们要去找萧大侠,这,可不是我们单帮人而已,天下也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汉在找,算一算……”唐甜在阳光下竖起稍短而秀小的手指,一只一只地算:“……至少就有‘十方霸中’,‘九脸龙王’铁星月、陈见鬼、李黑他们这几股……这样找法,轮也轮不到咱们沾上边儿,你说,“唐甜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应该把决定性的话留给男孩子说,所以她就很巧妙地收住了,反问:“我们该怎么找法?” 可是这仍把萧七给难倒了。 唐甜恬然一笑,她不会让他觉得窘,她只要他适到好处的倾慕她就可以了:“要找到萧秋水,只有先找到唐方。” 萧七不是笨人,他当然明白:“因为世上找萧秋水时,没有比唐方更急切、更不顾一切的。” “所以如果谁能找到萧秋水,唐方一定会最先找到。” “唐小姨武功不算很高,”唐甜精于分析:“她虽曾得老奶奶真传,但凭我们几人力,还应付得了她,何况……”唐甜笑笑又道:“她找萧秋水是在乎他活与不活,而不是武功。” 萧七当然明白:“何况你跟她又是亲戚关系。” 唐甜眯着眼睛,露出兔子牙,笑:“所以说,如果有人在抢,唐小姨在那种心情之下……也不见得不优先让给我这小侄女吧?” 萧七看着唐甜的笑容,树影扶疏,阳光些微些微地照下来,萧七看得似痴了。 唐甜笑着问:“看什么?” 萧七赶忙找个话题说:“……但是如何才能找到唐方?” 唐甜道:“现在要找康方,要先找到公子襄。” 萧七诧然道:“公子襄?” 庸甜点点头道:“正是威震中原的公子襄。” “因为现在唐方跟公子襄在一起:“唐甜的一半笑容在阳光下,亮晃晃的,一半笑容在树影里,深盈盈的,“公子襄是现在中原武林‘黄河欧阳、长江公子’的最有力量的两人之一,南方为了要找到萧秋水,不得不投靠他,因为公子襄有最宏厚的实力“而且公子襄也乐意帮这个忙,因为他喜欢唐方;”唐甜笑眯咪他说,但她的酒涡这一次却没有显出来。“不管找到萧秋水的活人或者尸体,对公子襄要得到唐方的心来说,都是有利,而且……”唐甜的眼角连笑意都没有了,阳光下,她的稚气神奇般地消失不见了。 “以萧秋水的武功,如果还活着,哪还用得着让人来找?他自己早就石破天惊地出来了。” 萧七点头觉得有理,但却想起师父的一句话:“世间上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人的意旨,就可以行事的,有些是天意,不是人为的阻滞,可能萧秋水就是因为……因为这样而无法出来,也不一定……”唐甜静静看着他,问:“可能吗?” 萧七不知道唐甜听了会不会不高兴,但被她这一看,心里着了慌:“大概不可能。” 唐甜笑了,又现出了她的稚气来了。 “那我们就去找容小哥儿,铁老二,唐三千……”“然后再去找公子襄。”
第二章:歌衫气伯正人君
不同年不同月不同一天,梁王府外…… 五匹急马,如风卷残云般,直扑襄阳城,入城门时连戌卒的招呼都不用打,卷掠通畅大街,行人仓皇走避,一匹骏马所卷起的灰尘,半天没落下来,五匹马已到了街口的一栋大宅前面……很少有官道正中,摆着那么一所巨宅,连官道都只得从这巨府前面,分左右两边绕过去……这巨宅前原来的一名小不伶订的乞丐;被这不速之客吓得飞也似的走了,差点没撞在五名大汉中的一名驼背大汉的马屁股上。 这巨宅红瓦白墙,气派之大,使五匹骏马上的五条精壮大汉,还比不上门前的两具石狮,那漆红的大门,在飞檐下宛似将门前的人都吞噬了下去,点滴无存……其中一名大汉,也感觉到自己五人等龙卷风般的来,来到这府邸门前变作了呆头鹅,有失威风,便故意清了清喉咙,旱雷似的声音喊话道:“‘东南霸主’江伤阳江十八爷派我等来拜会公子襄,里边有没有人在?” 如此喊了三遍,他内力甚沛,连远处城楼上的金兵成卒都听得一清二楚,偏偏在这大太阳下,这府邸前,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连门上匾牌“襄阳梁王府”都不动一下……那虬髯大汉,看着那张口凸目、噬人伸爪的石狮,心中很不是味道,太阳底下,灿烂非常,他不禁冲口不大不小声地骂了句:“王八蛋,有没人在?” 一掌劈下去,啪地一声,石屑扬起,竟在石狮背上打了个微痕。虬髯大汉对自己开碑碎石的掌力,十分满意,只见他再舔了舔干燥的舌头,运足功力;发出他全力的大叫:“东……”话才伊始,就在这时,咿呀一声,门开了,探出了一个老苍头,青衣罗帽,—双眼睛,仿佛被皱纹缝合起来了,不徐不疾恰到好处地沙嘎问了一声:“谁在那儿大哭小叫的?” 刹那间,不但那大汉的话硬生生地给迫回去,下面的话无法喊出来,喉头一塞,竟在大太阳下一阵乌天暗地,咕噜一声,翻下马来。 这虬髯大汉背后的一名驼背汉子,身手十分敏捷,及时夹住了虬髯大汉,却见这大汉嘴边咯有鲜血,喘气急促,已被震伤了内脏。 驼子此惊非同小可,忙下马长揖抱拳道:“敢问前辈,是否就是梁王府中‘气伯’泰誓老爷子?” 那老爷子却眯着眼睛,老眼昏花,脚步踉跄地走到门前,端视石狮子,喃喃自语嘀咕道:“是哪家的野猫子,在梁王府前抓了一把,”他摇摇脑袋,仿佛叹息道:“这年头,连石狮子也捏得泥巴烂似的,经不起拿捏的……”说着竟用左手抓起石狮,就往里边抬,一面叫道:“歌衫妞儿,去换座新的石狮,重一点的来。” 这一下,可把四条仍清醒着的,本来威风凛凛的大汉吓呆了。这石狮子少说也有五百来斤重,这老苍头年已老迈,居然像提菜篮子一般,提了进去。要知道那虬髯大汉一掌劈下去,虽能在石狮背上印出印儿来,但要将这石狮抬起,便说虬髯大汉边儿都沾不上。就是合五人之力,也难保能动分毫,而这老苍头却似提猫颈般提进去了,四人张口结舌,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原先来时的威风,而今全似斗败了的公鸡,丧气垂头的。 而这时又转出了个人儿,是一个灵巧的女子,眼珠子滴咕儿转,嘴边一颗小症:瓜子脸儿显得十分慧黠,长得十分高挑,但身腰又轻得似叶瓣一般,右手提了只石狮子,放在原来石狮盘踞的地方。那虬髯大汉一口气才换过来,睁眼看到这种情景,另一口气几乎又换不过来,几乎脸都黄了。 那女人却十分和气,娇俏地一笑道:“我说怎么啦?呆头木脸地看本姑娘干吗?本姑娘知道你们是‘东南霸主’江爷的五位高足,外号‘五方太岁’,这位……”她眼珠子灵溜溜地一转,转到了那驼于身上,那驼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看见过,被她这一瞄,竟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就是‘五方太岁’中的‘铁背太岁’了?”这女子俏媚地笑了笑,她笑的时候,冉欢转眼珠子,她眼珠黑白分明,右眼白里有一颗黑点子:“听说你的铁背,很历害,给撞着了,”她指着身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很多很多个洞了;”她身材美好,连随便迎风站着的时候也让人有飘舞的感觉:“听说是穿了件宝甲衣,叫‘盒丝银甲’,是不是?” “铁背大岁”听得心里暗骂:这女娃子怎么对自己武功家数,如此熟悉?但也打从心底里乐开了眼,给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当着几个师兄弟面前赞,当然乐陶陶了。 那小姑娘抿嘴一笑道:“不知是不是就是这一件?”说着将手一扬,拿着一件甲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下不但铁背太岁变了脸色,连其他四名大汉;都锗愕不已,铁背太岁黄豆般大的汗珠,自额前淌了下来,原来那甲衣便是他附在背后的,每逢遇上劲敌,便用背带甲衣撞向敌手,很少有不奏效的:所以江湖上才给了他个绰号“钦背太岁”,位居”东南霸主”手下“五方太岁”之首。而今贴身甲衣竟教人取下,自己尚不知晓,这一下,可是惊得胆变绿,惊得脸发蓝,明知不是对方对手,但又不甘忍此辱,嚏地拔出腰间的板门斧,抡斧吼道:“你……你几时偷的?” 那小姑娘故意长长地“晴”了一声,道:“你太岁爷就算是真的,不是假的,也不必大咆小哮地对我这小女子吼碍…刚才你们几位大爷怒马长鞭咯得咯得地来到我家公子大门口,我正在门前讨口饭吃,被惊走了,既设了生意上门,只好从您大爷背上借件金甲来填数啦……”另一名单眼大汉膛目道:“原来适才门前的小乞儿就是你?” 小姑娘笑了笑,怪天真地道:“人说‘单眼太岁’目力最佳,百步穿杨,十步穿针的,果然名不虚传,认出我这乞儿相来了。” “单眼太岁”甚是稳重,勉强搽手笑道:“适才俺师兄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兄台……姑娘就是公子贴身丫鬟‘歌衫’姑娘……俺大师兄的宝甲,是他吃饭的家伙,价值连城,不知可否赐还,咱们再另行向姑娘谢罪……”那小姑娘笑道:“小女子姓秦,践名歌衫……这件甲衣嘛,在大太岁来说,可谓奇珍异宝,但对我家公子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给大大岁爷也无所谓……只是……”“只是什么?”‘铁背太岁”最是着急,他的武功在四个师兄弟中,不算得最高,而今能享声名,全凭这一件金甲衣。 秦歌衫笑嘻嘻他说:“这件金甲衣,也不是你铁背大爷的。” “铁背太岁”变了脸色:但知对方扎手,强夺只怕不行,只得跺着脚吼道;“不是俺的是谁的?” “歌衫”轻笑道:“大太爷是真的不知,还是假作不知?这件宝衣,原叫‘金丝银甲’,原是浣花萧家的,在长板坡擂台一役中,你大太岁爷趁混乱中摸去,所以……我不能还给你,待我家公子找到萧大侠后,再交口他手里……这事儿嘛:就不追究了,你看怎样?” “铁背太岁”气得胀粗了脖子,偏生又给“歌衫”说中了,他一肚子气无处可泄,干脆赖泼上了,吼道:“你还是不还!”一轮双斧,就要扑上。 “歌衫”俏笑,一扬手,石狮子飞掼而出:势头凶而急,“铁背太岁”等五人闪森不及,五人硬着头皮,齐心合力,“顶硬上”,一起开金刀马,双手天王扎塔,硬生生扛祝这五人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角色,那口石狮加一掼之力,怕也有七百斤之力,这五条大汉,硬吃住了,但就在这刹那间,歌衫飞起,翩翩如舞,但又快若流垦,五条大汉胁下俱是一麻,勉强放下石狮,砰的一声,尘土飞扬,五人都白了脸色,知着了人这人道儿,运气一试,果然气穴阻塞,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一名疤脸大汉,最是知机,低声下气地道:“这位秦姑娘,我等赶路被星戴月的,来替家师传话,拜会你家公子,姑娘却下此重手,未免……”歌衫嘴儿一努,禁不住噬笑道:“什么重手,只是你们刚才想动粗,我才封了你们的一处血脉,三五时辰内,提不起气力罢了,自会解穴无事,在你们也是武林人,竟不知本姑娘封的是什么穴道。” 五人面面相觑,尴尬地当堂,又是喜来又是愁,歌衫脸色一冷,道:“好,你们带来了什么消息,我洗耳恭听!” 五人在东南一带,跟着他们师父江伤阳,作威作福,谁敢出面顶撞他们?谁也没有那七个头,八个胆,而今来到“梁王府”,先给一个老苍头镇住,再给一个小丫头来播弄,偏生自己等人差对方太远,发作不得,只气歪了鼻子,疤脸大汉忍气吞声道:“家师是‘东南霸主’江伤阳,家师再三吩嘱过,要对公子爷面禀……”他特别强调帅父的名号,指出“东南霸主”的名讳来,少说也可以震震人的胆子,歌衫却皱着鼻子笑道:“得了,得了,什么霸主,就算他亲来,公子爷日理万机,忙得很,也得先经过我歌衫来传话……怎么,难道诸位爷嫌我歌衫不够格是不是?” 五条大汉脸色变了又变,“疤脸太岁”结结巴巴,苦着脸道:“当然不是……但家师吩咐过……”忽听一人道:“是不够格。” 声音飘飘晃晃令人听了不知怎的,引起一阵烦恶,要吐,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五人一听,却脸露喜色。 歌衫的柳眉快得几乎让人看不见的一盛,立刻又笑嘻嘻地抬头,尖秀的下巴迎着阳光,如银铃般地笑道:“怎么啦?我说,堂堂一方霸主江十八爷,怎么坐在屋瓦上喝风晒太阳啊?” 飞檐上一个声音哼道:“好耳力。可惜……”歌衫即问:“可惜什么?” 那声音依旧冷冷地道:“可惜你是一个女子。” 歌衫依旧俏皮地道:“否则怎样?” 那人飘晃晃的声音,自飞檐上传来:“否则我就要撕下你的两只耳朵来。” 歌衫正待要驳,忽觉心头一股烦恶,几乎要作呕,她立即抱元守一,脸上却不动神色,依然调笑道:“江十八爷打从老远来襄阳,为的是我歌衫一双耳朵么?哎哟,我这双耳啊,可不是人参鹿茸什么的,吃了可要打呢。” 那声音略带温怒,喝道:“公子襄手下的‘歌衫气伯正人君’,原来全都是些耍嘴皮子损人的脓包货!” 他这句话一说完,便听到几乎就贴在他背后的声音道:“江爷,区区与您及令高足,连照面都未曾打过:怎地把区区也骂进去?” 江伤阳只觉那人说话的口气,直吹他的耳背,他横行江湖数十年,成为“十方霸主”之一,算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东南江山,对他江十八,谁人不怕?他半生大小二百余战,不是凭空虚假得来的,此番来襄阳,更是忘在必得,但手下一开始就在梁王府前吃了大亏,自己运“昏冥神功”,却连这小丫头都没扳倒,面子没扳回:反而让人给贴到背后去了,自己尚来得知,以后还怎么出来在江湖上混! 他此惊非同小可,一个翻身,已落在府前,落在歌衫与五太岁之间的石阶上,仰首望去,太阳亮莹莹的,飞檐上,独勾一角盖天,没半个人影! 忽听背后一个声音,不温不火地道:“江爷子,区区在此。” 江伤阳心中一凛,知对方是劲敌,单止这身轻功,就已高得出奇,他并不马上回头,心中已猜着了七八分,故作镇定道:“人说:公子襄手下‘正人君’不但‘正字五剑’名震天下,轻功也是称绝中原,而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嘿嘿,可惜都是喜欢躲在人的背后。” 忽听依呀一声,一人从站在自己对面的歌衫之背后,倏然行了出来,一面向江伤阳拱手笑道:“江爷何必动气,小可不是自大门出桑恭迎江爷大驾么?” 江伤阳一听这声音,便是适才紧贴自己背后的人,不用回身看,便知道这人在瞬息间,竟已跃进围墙,再自门内踱出,单止这身轻功,无怪乎当今武林都一致认为长江一带的公子襄是动不得的人物,更不知黄河一带的血河派欧阳独等如何了? 江伤阳心底里有些丧气,但外表可不动声色,人家可没留难自己,端端然自大门迎驾,而“君子剑”仲孙揪是公子襄手边第一红人,自己可不能在徒儿面前失了威信,便也大大方方地打了个哈哈,道:“公子襄有仲孙兄这等强助,难怪连我这等落魄江湖的老头子也吃闭门羹了。” “正人君”仲孙湫一身文士打扮,脸白无须,抱拳笑道:“江老爷子哪里的话,公子爷尚未知江爷大驾光临,故有失远迎,倒教江老爷子笑话了。” 歌衫嘻地一笑,道:“人家江老爷是远道而来,蹲在咱们的屋顶上呢,要不是湫大哥你在,又怎么恭迎来着?” 江伤阳心中暗骂:死丫头!但碍着仲孙湫,不好发作,仲孙湫谈淡一笑,道:“江老爷了跟五位高足,光临敝府,不知所为何事?侍区区禀报公子爷,也好有个交差。”。 江伤阳暗怒:好哇!这岂不是摆明了有话跟他说就好,公子襄是不见咱了,心中虽怒火中烧,但自付仲孙湫所显的一身武功,而且在这看来空荡荡的“梁王府”中,不知隐伏了多少能人高手,心下盘算着,发作不得,便强忍怒气道:“仲孙兄既是这样说,我江某虽然不能亲自对公子襄说、有仲孙兄您一只肩膊替我担待,我江某人也是没什么二话的,很简单,我今天来……”江伤阳索性先把话摆了下去:“我江某人想跟公子襄讨一样东西,如果仲孙兄答应,那也是一样。” 仲孙湫微笑逍:“什么东西?” 江伤阳伸出一指,道:“一本书。” 仲孙湫双眉一皱,旋又舒开:“一本书?”他笑笑又道:“春秋尚书,周易诗经,不知您老要哪一本?” 江伤阳干笑两声:“仲孙兄,咱们是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话。”江伤阳笑得似直打跌,手里已在袖中暗运“昏莫神功”,以防仲孙湫骤起发难。续道:“我要的是‘忘情天书’。” 太阳底下,静得一点声响也没有。 亮晃晃的阳光下,一排蚂蚁,连贯着翻爬“梁王府”的白色围墙。 仲孙湫不动,江伤阳也不动,连秦歌衫,也没了俏皮的笑容,一阵微风吹来,掀动了几人的衣挟。 仲孙湫道:“江老爷子,您老说笑了,‘忘情天书’是萧大侠的。萧大侠久已未现侠踪,我家公子又怎会有这本书?” 江伤阳缓缓地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发觉手心都是汗,他心中发狠,暗骂自己,江十八,你什么阵仗没见过,竟对一个后生小子的奴仆如此生畏?脸上尽是怪笑,故意挤看眼睛笑道:“当然,萧大侠书既失,人必亡,公子襄如来个矢口不认,我们也莫可奈何,不过……”江伤阳皮笑肉不笑地嘿了几声,“武林中人,可是鸡吃萤火虫——心知肚明的。” “正人君”仲孙湫不禁沉下了脸,秦歌衫捺不住,朝指叱道:“姓江的,在你是雄踞东南的一方霸主,说话竟含血喷人,我家公子日夜寻找萧大侠,对萧大侠更是倾迟仰慕,怎会像你如此无耻下流!” “我无耻下流”江伤阳暗下戒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方霸主的威名,怎能给一个黄毛丫头叱喝下来?“我下流无耻?公子襄寻觅萧大侠?”江伤阳故意唉声叹气道:“这种话儿,大概只有高尚的公子襄才说,可怜的唐方才信。” 秦歌衫气得俏脸都白了,正侍发作,仲孙湫一挥手,抢先道:“好,江老爷子,你的话已传到了,区区自会向公子爷凛报,您老可以请回了。” 江伤阳本待见不着公子襄,强闹一场,趁个虚儿搏乱,总比别人捷足先登的好,却不料仲孙湫一身武功,并不发作,却来请他走路,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打嘛,只怕拿不下,走嘛,这宝自己扛不动可有别人来拎,于是打定主意,索性撤赖:“嘿,嘿,嘿,我出的可是敬酒,仲孙兄这却是下的逐客令!” 仲孙湫一字一句地道:“是。江老爷子如果没事,区区要关上大门了。” 江伤阳正想泼赖几句,但觉仲孙湫锐利的双目,仿佛把人的五脏六腑全洞穿了,话到了喉头,却说不出来。仲孙湫已欠身而退。秦歌衫也跟着闪人,只要他们把门一关,自己又如何进去?闯进去?江南公子襄的名头,可不是白幌的! 正在这时,江伤阳忽听背后传来个嗲声爹气的声音:“哎哟,我说哪,公子襄好大的架子,连东南霸主江十八爷都得吃闭门羹里!”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接道:“不知加上我这糟老头子和落花娘子,公子襄赏不赏这三张薄面? 江伤阳一听,也不知是喜是愁,喜的是增多了两个强援,自己不虞势孤力羊,愁的是一块到口的肥肉,而今却要分薄了,更不易争得到手! 仲孙湫站在门槛,神色丝毫不变,眯着眼睛,说:“是西南霸主‘落花娘子’和西北霸主‘开开叟’?” 那体态丰腆,圆脸阔腮,娇媚万分的女子笑说:“正是甄厉庆甄老和贱妾莫承欢。” 在她身旁的邋遢老人,一双眼睛,满是红丝,但却炯炯有神,乌亮如漆,张开一张血盆人口笑道:“江十八爷,花娘子,加上我糟老头于,只请仲孙先生开个方便门,不知扛不扛得住?” 仲孙湫眯着眼睛,尚未答话,已听一个豪爽得令人觉得夸张造作的声音,自街口处传来:“哈哈哈,咱们干脆凑一凑脚,东南、两北、西南的正主都来了,俺东北吃闲饭的也来凑个足数,还有几位东北一带的英雄好汉,一齐来拜公子襄的山,你看如何:哈哈哈……”这一来,连“西南霸主”‘落花娘子”莫承欢,“西北霸主”“开开望”甄厉庆,都心里犯嘀咕。 只见来了一大群人,长袍锦服,窄衣短靠的都有,泰半是彪形山东大汉,当中一人,却甚矮小,一面豪笑一面向莫承欢、甄厉庆两人抱拳引介道:“这位是‘黑龙江心虎’,这位是东北七大镖局总镖头苟去恶,外号‘刀不留人’,这位是山东参客首领‘袖里乾坤’稽江…”他呵呵大笑,一路将身边十六八个人介绍下去,甄厉庆、江伤阳、莫承欢都无心听,要知道这“东北霸主”辜幸村自以为豪迈爽达,其实心胸甚是狭窄,这一票人:虽在东北一带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说穿了都是辜幸村的垫底帮腔,以江、甄、莫三人的身手;自然没把这干人放在眼里,只不过辜幸村拉了这一大伙人来,声势上,自是站了上风,到手后,如何分法,倒是个难题。人愈多,愈不易捞,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这时“东北霸主”辜幸村已一一介绍完毕,然后笑着对仲孙湫道:“哈……东南、西北、西南以及咱东北的角儿都来了,还有一大群江湖上亮万儿立字号有头有脸的好汉英雄,为的是来拜会公子襄,不知仲孙兄肯不肯赏脸,开个方便门?” 说罢,又哈、哈、哈地笑了三声,便静待仲孙湫的答复。 仲孙湫干咳一声,正待说话…… 忽听室内一个声音带着很好听的鼻音说:“请他们进来。” 仲孙湫一听,立时恭身引旁,垂首肃立,应道:“是。”仿佛他尊敬这个人,到了连他的声音都敬重不已的程度。
第三章:白天卖宝剑
在一家野集的歇铺里,稀稀落落地坐有几个赶路歇脚的,其中有一桌,两个男,两个女。 那四人当中,其中一男一女,尤惹人注意。那男的长得高大英挺,额角高,笑起来的时候,一排白牙齿,像在阳光下的刀尖一般耀眼。 但最吸引人的,当然是那女子,不管看的人是男是女,都喜欢看女子,不大喜欢看男子,男的看女的,当然是“食色性也”,至于男的看男的,就是“同性相斥”了,而女的也喜欢看女的,看看对方有多美,跟自己能不能比,有什么了不起,要是真的好看,气量大的女子,也会以赞羡的眼光,更加多看几眼,女子看女子,因为比男子看女子不用顾忌,所以更可以看得放肆。 而这女的,看了让人觉得像吞了一个蜜糖麻花儿,只在舌上一沾便融入心坎里去了。 好甜。 唐甜。 唐甜知道很多双眼睛在看她,所以她就越发笑得甜,萧七看得眼睛发呆,发觉自己好像掉入了糖湖去了;可是,铁恨秋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因为他也掉进“湖”里去了——他掉的是“酒壶”! 唐甜腻声道:“铁二哥,你有黄疽病,这酒,是万万不能喝太多的。” 可惜铁恨秋不能不饮酒,他只是刚嘴向唐甜笑了一笑,表示无奈,耸了耸肩,又埋首喝他的酒去了,宛似没把唐甜看成一个女子。 铁恨秋越没把唐甜看成女子,唐甜就越是要跟他说话,但是萧六却要跟唐甜讲话:“我不明白。” 唐甜甜甜一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明白我在一路上替武林同道做那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之时,所说的那些话。” 萧七缓缓地道:“咱们铲平了‘九九峰’牛八德的股匪,又扫荡‘笑里藏刀’李九妹的党羽,更助‘剑试镖局’掀开了皮老板就是黑白道两吃的‘人狠’波老大,这几桩事都做得极为漂亮,也使我们的‘刚极柔至盟’大享名声……”唐甜笑眯眯地道:“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走两面得靠人的路——要快窜起,必定要讨好势力大的一面,另外择实力较弱的黑道人物下手,就可享有侠名。” 她笑笑又道:“从前萧秋水就不懂这‘顺天则昌’,结果四面不付好,部下众叛亲离者有之,糊里糊涂丧失性命更不计其数。” 萧七点点头,他点了头,却忽然觉得好似失去了什么似的,可是又说不上是什么东西。 “但我还是不了解,为什么要说那些话……要找‘忘情天书’,咱们捷足先登,不是更好吗?” 唐甜又笑了,她的甜笑足可把人融化,但她的语锋像刀锋般冷。 “捷足先登?固然是好,但公子襄不是死人,别说公子裹他本人武功深不可测,单止他手下‘歌衫气怕正人君’三人,是武林中享有盛名的‘正气歌’之杰,单凭我、你、铁二哥、唐三千,还真闯不过去……所以,我们要武林豪杰先替咱们闯,首先要把公子襄搅得头晕晕!咱们要渔人得利,就不难窥出时机了……何况,我倒真认为公子裹猫哭耗子,难说‘忘情天书’已早在他手里,只是捂着不说出来罢了。” 萧七道:“如果不在他手里呢?” 唐甜道:“那么这一逼,至少迫得公子襄全力去找,以他的实力、加上七十一了弟,只要发狠,没有找不到的,省了咱们费工夫在寻寻觅觅上。” 萧七又问:“如果这下找到了,却让‘十方霸主’等人攫走了呢?” 唐甜展颜一笑道:“你心急要去是不是?别急躁,公子襄不是易与的角色,不是三扒两拔就让人撂倒的。” 萧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口把杯酒干尽,道:“好厉害,你都算准了。” 唐甜也一口把酒饮尽,两颊即刻现出谈淡配红色来,萧七看了,比喝酒还醉:“当然,我以唐方侄女的名义,有意无意间地透露,公子襄已找到萧秋水,正在学‘忘情天书’,研究‘天下英雄令’,你想,这一干武林豪杰,加上什么‘十方霸主’、‘九脸龙王’的,哪有不争无恐后去找公子襄麻烦的道理,如此拼下去,公子襄的实力,必定大为折损,这干饿虎擒羊的,也啃着了石头——到时候,咱们‘刚极柔至盟’,就可以出来干一番大事了。” 萧七喝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又呷了一口酒,再叹了一口气,斜睨着唐甜。 “然后就是引出唐门实力,称霸武林的时候了。 唐甜甜眯眯地笑道:“那你叹什么气啊?” 萧七盯着她,好一会,才缓缓吐出几个字:“老实说,我不知因何要帮你。” 唐甜淡淡地笑道:“因为你也是唐家的人。”唐甜脸上的酡红似桃花一样醉人:她的声音更温柔若梦,“近三百年来,入赘唐门,而饮誉江湖的一流高手,如江南霹雷堂的雷震天,大风堂的上官刃,都是名震天下的好手……你……当然不会嫌弃吧?” 萧七一听,心跳加‘快,握住酒杯的手,也拿捏不稳了,却去想握住唐甜的柔美,唐甜却别过脸去叫铁恨秋道:“喂。” 铁恨秋也喂了一声,仍然只管饮酒。 唐甜笑了:“你为什么叫铁恨秋?” 铁恨秋没好气地瞪了唐甜一眼,一道:“我是铁星月的弟弟,当然姓铁,恨秋是恨我自己一生人还没见过萧秋水。” 唐甜噗嗤一笑道:“你跟我们一道,创‘刚极柔至盟’,却只顾饮酒……足可君临天下的‘英雄令’,足可雄霸武林的‘忘情天书’,以及足可号令江湖的‘蜀中唐门’,你对哪一样有兴趣?” 铁恨秋放下酒杯,一双大眼,瞪住唐甜,慢慢他说,说了好久,才把话说完,一反他平常含糊乱说话的态度:“我是铁恨秋,我不懂什么武林纷争,也不要什么江湖名利,我跟萧七,近二十年朋友,他去哪,要咱去,咱就去,何况沿路他供我喝酒,而且还可能见到萧秋水萧大侠……所以我才来的,你懂了没有?” 唐甜居然依然甜笑:“我懂。” 砰地一声,唐三千一捶桌面,霍地站起来,跳到铁恨秋面前,她长得比牛高马大的男子汉还高大,站在铁恨秋面前,宛如一座山似的,朝指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咱们小姐这般说话!” 桌子上的东西全让她一拳擂得蹦起来,在地上摔得个稀巴粉碎,乒乒乓乓的,客店的人都吃惊地看着这个熊腰虎背的女人在大发脾气。 铁恨秋却眼明手快,一把劳住酒坛子,咕噜咕噜地喝了三四口酒,才擦擦嘴巴上沾的酒沫子,道:“好酒。” 然后抬头看看这个身材比他还高大,眼睛比他大的女人,同行这许多时日,仿佛还是第一次正式看到她,道:“你就是唐三千?” 唐三千道:“怎样?” 铁恨秋忽然大声道:“好!” 没有人知道接着下去会怎样,两人惺惺相措,还是大打出手?没人知道,因为萧七在这时说了一声:“来了。” 他们等的人来了。 他们等的人是谁? “卖剑埃” 他们等的是一个卖剑的人。 一个人,卖两把剑。 人是落魄的人,但他落魄得一点也不在乎。 他皮肤很白,个子很高,但瘦削,鼻子很挺,身上的衣服虽然洗得发白又将破,但他还是不在乎。 他一进来,叫了一声:“卖剑啊!” 就大模大样,而且十分闲适地坐下来,仿佛落魄卖剑的不是仙,而他只是在这里安居乐业,正在吟诗作对的文人。 他放在桌上的剑,有两把。 一把全黑,一把纯白,剑鞘如此,剑身不知如何。 唐甜见了,全身一震,失声道:“这不是………萧七点了点头,唐甜没有再说下去。 而且在这时候已不能再说下去,店子里的人,都悄悄地走得一干二净,因为在东、西南、北方,都出现了一些人。 这些人一出现,也没什么,只是天地间仿佛风都不吹了,树上鸟都不叫了,连守门的狗,都夹着尾巴一声不响逃走了。 只有一身充满杀气的人,才有这种魔力。 而这些人少说也有三四十个。 但是这三四十个人,到了这茶馆前,便自四面八站住,双脚似桩子钉入土里般,再也没有谁移前一步。 除了两人。 这两人穿得比劳动人民为光鲜,人中有德,大步踏人店来,一个人在柜台换了个热茶壶,一个人拿了三个杯子,老实不客气地往那文士的桌子边一坐。 一个把三个杯子摆着。 ——一个倒茶。 茶立刻倒满。 ——一个将茶杯推到三人面前。 个个拿起茶杯,说:“请。” 那文士丝毫没有错愕,也没有吃惊,好像一个人看到自己-只手脊五只手指一般正常,好像理所当然似的,站起茶杯,饮茶。 “三人都把茶一口喝干净。 铁恨秋在旁,禁不住喝了声:“好内力。” 那人中有痣的人指指桌上的剑,道:“我们要买剑。” 文士谈淡地道:“我的剑要卖给识货的人。” 右边人中有痣的人说:“多少?” 文士坚起了三只手指。 左边的人略略皱起了眉头,然后又是一展,道:“三千两?” 右边的人使个眼色,道:“昔年萧开雁萧二侠的‘阴阳双剑’,有这个分量,有这个价钱。” 文士摇摇首,淡淡地道:“三两,或三百两。” 那二人断未料到,如此便宜,左边额系红中的道:“一千两吧,我们买了。” 右边额系蓝布的道:“小兄弟,我们就算是交个朋友。” 文士淡谈地道:“三两,或三百两,多了,或少了,我都不卖。” 两人相顾愕然,文士道:“我爹欠人债三百两,我家欠柴米三两,我卖剑:为的只是先还一桩债。” 红中汉笑道:“兄弟规矩奇怪!究竟是三两?还是三百?” 文土斜瞥着眼,他的鼻子着实又挺又高:“那要看人。” 蓝中汉颇有自信地大笑道:“小兄弟,你知道你的剑卖给的是谁?便是威震四方武林的’十方霸主’之’四方霸主’,汪逼威汪大侠!” 那文士淡淡地始头,扫了二人一服,道:“汪大侠?” 两个眉心有德的人,一齐点头,“九雷重手”汪逼威的大名,抬出来压不死人,也可以压弯人腰脊的。 那文士却抓起两把剑,拍拍身上的灰尘,小心得就好像他的袍子里金丝织的一般,便起身要走了。 两人相顾一眼,迅速站起来,脚步稍一移动,那文土便显得前进不得,后退无路了,这等配合的天衣无缝,令在旁的萧七,也皱了皱眉头。 红中大汉伸手作势一拦道:“怎么,不卖了?” 那文士宛似完全不知险境,从容地道了一个字:“卖。” 然后伸出了三只指头。 两条大汉,略为松了一日气,蓝中汉要伸手拍那文士的肩膀,卖交情地道:“怎么?还是三两,或是三百?” 那文士谈谈地道:“三万。” 蓝巾汉的大手,僵在半空,文士继续道:“汪逼威这种人,不出三万,休想碰一碰剑鞘。”他的鼻子翘得高高的:“我是说:他出三万,我只卖给他剑鞘。” 蓝巾汉僵在半空的手,突然布满了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