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国富,今年56岁了,村里人都说我"磕碜"——又黑又瘦,罗锅背,小眼睛,长得不咋地。我大哥张国庆可不一样,高高个子,面相俊朗,在村里谁不夸一句"真俊"。
命这东西,咱老百姓琢磨不透,就像种地,有人种啥啥不长,有人碰啥啥丰收。今天我就跟大伙儿说说我们兄弟俩这些年的事儿。
我家搬进老宅的那年冬天我爹早早去世了,留下俺娘一个人。我大哥比我大三岁,先娶了媳妇黄玉兰,温温柔柔的一个姑娘,个子不高,说话细声细气的。大嫂头胎生了个闺女,取名叫小英。
俺娘一看是闺女,当场就把锅摔了:"嘿,丫头片子,败家玩意儿!"气得转身就走。当时我还没成家,俺娘托了亲戚,给我换亲,说是要娶隔壁村的马翠花。
那翠花脾气倔得很,下巴抬得老高,嗓门能震破房顶。亲事定下来,她特意走了十六里路来看咱家的房子,围着老宅转了好几圈,对俺娘说:"大娘,换亲归换亲,我家姑娘嫁过来,你这老宅我得住。国富虽说不咋地,但房子不能委屈我!"
俺娘回家跟大哥一商量:"老大,你是大哥,总不能让你弟弟娶不上媳妇吧?"大哥是个孝顺的,当即点头:"娘,我带着玉兰和小英搬出去就是。"
那时候小英才出生十来天,腊月天寒地冻的,零下十几度,我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这事儿是应该的——俺娘说啥就是啥呗。
隔壁王大娘早起倒马桶,看见大哥和大嫂抱着孩子站在风雪里,赶紧把他们拉到自己家,腾出个柴火房给他们住。这一住,就是七年。
娶了翠花后的日子我和翠花正月初六办了喜事,大哥他们腊月十二就搬出去了。
柴房紧挨着咱家的院墙,里面阴冷潮湿,小英不到满月就病了,先是咳嗽不停,后来烧得厉害。有一天,大嫂来找俺娘:"娘,您帮着抱会儿小英,我进城抓药去。"翠花一听,眉毛一挑:"嫂子,生孩子谁不会啊?能生就能养,自己的闺女自己看着。婆婆还得给我淘米做饭呢!"大嫂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过多久,翠花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我们取名叫福宝。俺娘抱在怀里,眉开眼笑:"我的乖孙子,奶奶的心头肉啊!"从此翠花在家里的地位水涨船高,说话更是不留情面。
柴房里,小英动不动就生病,大嫂没少吃苦。后来大嫂又生了二女儿小红,三女儿小梅。我心里明白,大嫂嫁给大哥,本来应该住大屋,因为我和翠花,她们一家五口挤在别人家的柴房里,日子过得苦。
翠花每次怀孕,都要在村里转上好几圈,故意坐在王家大门口,大声嚷嚷:"算命先生说了,我命里都是儿子!"紧接着,她真的又生了一个儿子,更是得意忘形:"这就叫'好事成双'啊!"
小梅落水那天那年,小英五岁,小红三岁,小梅一岁多。
有一天,大嫂去地里干活,让小英看着两个妹妹。小梅那孩子胖乎乎的,跑得飞快,小英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
王家院墙角有个粪坑,不知谁挖开了口子,小梅不小心一脚踩空,掉了进去。小英急得团团转,跑到咱家门口喊:"奶奶,救命啊,小梅掉粪坑里了!"
俺娘正抱着福宝晒太阳,翠花立马蹦起来:"啥?掉粪坑里了?关咱啥事?丫头掉了再生一个呗,又不是儿子!"我心里一惊,想说什么,但看翠花那表情,没敢开口。俺娘犹豫了一下,也没动地方。
小英见状,赶紧跑去找王大娘,王大娘在后院劈柴,一听就扔了斧头,大喊:"出人命了!快来人啊,小梅掉粪坑里了!"
左邻右舍都跑出来帮忙,总算把小梅救了上来。我在一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但又不敢说什么。
听说大嫂后来知道了这事,哭了一整夜。从那以后,大嫂再也不给翠花好脸色看,兄弟俩家的关系,也就此断了。
大哥家的日子慢慢好转开春后,大哥家在村西头菜园边上盖了三间土坯房。大哥靠着泥水匠的手艺,供着一家人,大嫂带着三个闺女种地。虽然条件不好,但至少不用听翠花指手画脚了。
那时候,翠花又怀了第三胎,生下来还是个儿子,在村里更是扬眉吐气:"'三子登科'啊!我这命就是好,专生儿子!"
四个孙子全让俺娘带着,累得她腰都直不起来,但她从来不踏进大哥家的门槛一步。有时候村里人问:"李婶儿,你怎么只帮国富带孩子,不帮老大看看?"俺娘叹气:"我哪敢啊!翠花那脾气,我可惹不起。再说那三个闺女,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养大了也是嫁人的料。"
大嫂娘家人心疼她,送来了鸡鸭鹅,姥爷又牵来了两头小猪,还有只羊。大哥家院子渐渐热闹起来,三个侄女放学回家,写完作业就去河边割草喂牲口,一家人虽然清苦,却也有了盼头。
三个侄女让大嫂扬眉吐气小英上四年级的时候,大嫂常对三个闺女说:"你们好好读书,不为别的,就为了给娘争口气!以后考上大学,咱在村里也能抬头挺胸走路了。"侄女们把这话记在心上,家里土坯墙上,贴满了她们的奖状。
小英中考后选了师范,我知道她是想早点工作减轻家里负担。有一年寒假,我看见小英在菜园拔白菜,心里一酸,偷偷从怀里摸出一叠零钱,塞到她兜里:"闺女,二叔没啥本事,这点钱你拿着,开学买点文具,别总问你爸要。你爸干活都累驼背了。"
小英不肯收,我执意要给:"拿着,别跟你婶说,她不知道。"说完我就跑了,心里怕翠花知道会骂我。这些钱是我平时干零活攒下来的,虽然不多,但我总觉得对不住大哥一家。
俺娘后来摔了一跤,卧床一个多月就走了。
没想到小红中考考了全县第一,进了重点高中,后来考上了上海的大学。小梅更厉害,从小学到大学一路拔尖,大学毕业后又考上了研究生,最后拿到了博士学位,成了村里第一个出国留学的人。小英师范毕业后回村小学当了老师,成了村里的骄傲。
那段时间,大哥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走路腰杆都直了。大嫂在村里也抬起头来,谁见了都礼貌地叫一声"玉姐"。
我家的四个儿子却让人操心相比之下,我和翠花引以为傲的四个儿子,却一个都没出息:
福宝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跑到广东打工,只在过年时偶尔回来一趟,有时连个电话都没有。
老二小学一毕业就到处学手艺,理发、装修、厨师都学过,可都是三分钟热度,最后什么也没学成,整天跟村里的闲汉瞎混。
老三初中毕业后结了四次婚,离了四次婚,留给翠花两个孙子,自己去了东北,人和钱都不见踪影。
老四更是让我和翠花操碎了心,连初中都没上完,不肯干活也不学技术,成天跟着村里的混混喝酒闹事。前年夏天一场大雨,老四喝多了,回家路上失足掉进了河里,等人发现时,已经没了气息。

老四下葬那天,小英和她丈夫来吊唁,还偷偷塞给我五千块钱。我一看这钱,眼泪就止不住,心想这些年我们待她们家多不好啊,她还记得帮衬我们。
更让我感动的是,老三那两个孩子在小英教的学校上学,每次学费都交不起。小英二话不说把学费交了,还给孩子们买了全套学习用品,时不时再塞点零花钱。
小红和小梅在外挣得不少,常寄钱回老家。大哥和大嫂年纪大了,田地也不种了,只留了块菜园子。冬天他们跟着小英去县城住,夏天就在村里,有时候小红小梅也把他们接去城里住几个月。
小英隔三差五就来看我,给我留些钱和吃的。翠花也不像从前那么趾高气扬了,年纪大了,生活的磨难让她变得和善起来,总拉着小英带些自家种的菜回去。人老了,看透了,那些年轻时的气盛,如今想起来真是可笑。
兄弟重归于好的那一天前几天,大哥七十岁大寿,小红和女婿、小梅和女婿都从外地赶回来了。小梅从县城请了厨师,做了一大桌好菜。
大哥说:"老二,来吃饭吧,这么好的菜,你尝尝。"我不好意思去,毕竟这些年我们家对他们不好。没想到大嫂亲自来请我和翠花:"老二、翠花,快来尝尝这鱼,做得酥酥的,味道好极了。"
翠花不好意思地说:"大嫂,真好吃,真香。"就这样,我们两家人久违地坐在了一起,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往日的恩怨似乎都随风而去。
如今村里人常说:"瞧瞧人家国庆,三个闺女,一个比一个出息。小英在县里教书,小红在上海大公司当经理,小梅博士毕业在国外工作,各个有本事。再看国富那四个儿子,除了会惹事,啥也不是。"
上个月村委会评选"五好家庭",大哥家高票当选。我在台下看着大嫂穿着新衣服上台领奖,不禁想起年轻时那些事,心里五味杂陈。

有时候我和翠花坐在院子里,看着对面大哥家热闹的景象,翠花会叹气说:"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那样对待玉兰和她的闺女们呢?"我只能长叹一声:"命啊!"
是啊,人这一辈子,谁又能看得准呢?不是你生了儿子就能享福,也不是生了女儿就是赔钱货。如今我和翠花老了,反倒是大哥家的三个外甥女常来看望我们,比我自己的儿子们还要亲。
这人间百态,真是让人唏嘘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当年翠花眼中的"赔钱货",如今成了全村人眼中的"宝";当年的"宝",却成了我们心中的愁。这人生啊,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亲情就在这柴米油盐、平淡日子里。一家和睦,万事兴旺,且行且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