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故事《在遗忘之前爱你》
许明远第三次在办公室接到苏念的电话时,他正在修改一份紧急的设计方案。手机屏幕上"念念"两个字闪烁着,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是他结婚七年来从未改变的条件反射。
"喂,念念?"他压低声音,会议室里的同事还在讨论方案细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明远...我...我的钥匙找不到了。"苏念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我翻遍了整个包,还有门口的鞋柜,哪里都找不到。"
许明远皱起眉头,这是这周第三次了。"别急,念念。看看是不是挂在门后的挂钩上?你总是习惯放在那里。"
"我看过了,没有..."苏念的声音开始发抖,"我明明记得早上带出门了..."
"没关系,我马上回来。"许明远合上笔记本电脑,向同事简单交代几句就冲出了公司。
九月的阳光依然灼热,许明远的衬衫后背很快被汗水浸湿。他一边开车一边回想最近苏念的反常表现:上周她煮粥忘了关火,差点引发火灾;前天她站在超市日用品区茫然失措,打电话问他家里缺什么洗发水;昨天她甚至忘了他们养了五年的金毛犬"豆豆"已经去世三个月了。
钥匙就插在门锁上。
许明远推开门时,苏念正蜷缩在沙发角落,双手紧握,指节发白。听到声音,她猛地抬头,眼睛里噙着泪水。
"在...在门上..."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许明远蹲在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没事的,念念。谁都有忘事的时候。"
苏念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不只是钥匙,明远。我昨天...昨天把手机放进了冰箱。前天我忘了怎么用洗衣机。上周我去接小雨放学,却在幼儿园门口站了一个小时才想起来她已经上小学了..."
许明远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捧起妻子的脸,发现她眼下有浓重的阴影,嘴唇因为紧张被咬出了血痕。三十三岁的苏念,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在他眼里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我们去医院看看,好吗?"他轻声说。
神经内科诊室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许明远紧握着苏念的手,听医生说出那个词时,他感觉世界在眼前分崩离析。
"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
医生的声音平静得残忍,"根据检查和测试结果,苏女士的症状已经比较明显了。这种病在年轻人中很罕见,但确实存在。"
苏念的身体微微发抖,但她的表情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
"能治好吗?"许明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前的医学手段只能延缓病程发展,无法逆转。通常从确诊到完全失智,早发性病例平均有五到八年时间。"
五年。许明远的大脑自动计算着:苏念三十八岁,他们的女儿小雨才七岁。
"我会忘记一切吗?"苏念突然开口,声音异常清晰。
医生犹豫了一下,"最终阶段会丧失大部分记忆和自理能力,但这个过程是渐进的。我们会制定延缓计划,家人配合非常重要。"
回家的路上,苏念异常沉默。许明远不断侧头看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夕阳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美得不真实。
"明远,"快到家时,苏念突然说,"我们离婚吧。"
许明远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说什么?"
"我不想让你看着我一点点变成陌生人,"苏念直视前方,眼泪无声滑落,"不想让你每天醒来都要重新自我介绍。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许明远解开安全带,转身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苏念,你听好了,"他的声音哽咽但坚定,"七年前我在婚礼上承诺过,无论疾病健康,我都会爱你。这个承诺没有期限,没有条件。"
他感觉到苏念在他怀里崩溃大哭,像个小女孩一样无助。他轻抚她的后背,吻她的发顶,"我们一起面对,好吗?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这段路。"
那天晚上,许明远熬夜查阅所有关于早发性阿尔茨海默症的资料。凌晨三点,他轻手轻脚走进女儿房间,看着小雨熟睡的小脸,心如刀绞。这个才上一年级的孩子,很快会有一个不再认识她的妈妈。
第二天一早,许明远向公司申请了远程工作。他开始整理相册,从他们大学相识到结婚生子,每一张照片都标注了时间地点。他称之为"记忆银行"。
"这是我们的保险,"他告诉苏念,"当你开始忘记,我就把这些故事讲给你听,一遍又一遍。"
苏念微笑着点头,但许明远看到她眼中的恐惧。他知道她正在经历什么:每一个遗忘的瞬间都像是大脑里有一块橡皮擦,悄无声息地抹去她的一部分。
接下来的几个月,许明远的生活围绕着延缓苏念的记忆衰退展开。他设计了一套记忆训练游戏,每天陪她做认知练习;他学会了做她最爱的红烧排骨,因为有一天她突然忘了做法;他在家里每个角落贴上便利贴,提醒她日常事务。
但疾病像潮水一样无情。十二月的某个清晨,许明远被厨房的响动惊醒。他走进厨房,看见苏念站在炉灶前,盯着燃烧的火焰发呆。
"念念?"他轻声唤道。
苏念转过身,眼神陌生而警惕。"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许明远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人用铁锤击中他的胸口。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近,"我是明远,你的丈夫。"
苏念的眼神逐渐聚焦,突然倒吸一口气,"天啊...明远?我刚才...我不认识你了..."她颤抖着捂住嘴,"这太可怕了..."
许明远紧紧抱住她,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没关系,只是暂时的。你看,你现在认出我了。"
但那天之后,苏念开始频繁地认不出他。有时持续几秒,有时长达几分钟。每次恢复记忆后,她都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恐惧。
"趁我还记得,"一天晚上,苏念突然说,"我想给小雨准备些东西。"
她开始写卡片,录制视频,准备小雨从八岁到十八岁的每一个生日礼物。许明远看着她认真地在每份礼物上标注年龄,心如刀绞。
"这个给十岁的小雨,她一直想要一个天文望远镜。"
"这张卡片等她十五岁再打开,那时候她可能会叛逆。"
"十八岁的信里,我告诉她女孩子要怎么保护自己..."
许明远默默帮她打包这些礼物,每一件都像是一把刀插在他心上。最痛的莫过于苏念为他自己准备的"礼物"——一叠信封,每个上面都写着日期。
"这些是你的生日礼物,"苏念微笑着解释,"直到...直到我可能已经不记得的那一天。每年拆一封,好吗?"
许明远点头,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躲在浴室里无声痛哭,拳头塞进嘴里防止吵醒苏念。
春天来临时,苏念已经无法独自出门了。她常常忘记关水龙头,有时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但有些时候,在清晨阳光刚照进卧室时,她会突然清醒过来,温柔地抚摸许明远的脸。
"我记得你,"她会轻声说,"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图书馆,你偷看我被我发现。记得你求婚时紧张得把戒指掉进了咖啡里。记得小雨出生时你哭得像个孩子。"
这些时刻对许明远而言如同神迹。他会贪婪地听着,仿佛要把每个字刻进灵魂。然后苏念的眼神又会逐渐涣散,重新变成那个困惑的女人,问他"你是谁"。
五月的一天,许明远带苏念去他们初次约会的咖啡馆。他希望熟悉的环境能唤起她的记忆。苏念安静地坐着,小口啜饮咖啡,突然抬头问道:"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
许明远心跳加速,"是的,念念。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你点了卡布奇诺,我说太甜了对牙齿不好,你就生气了。"
苏念微笑着,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记得...那天你穿了一件蓝色衬衫,袖口有点起球。我觉得这个男生真不会打扮自己。"
许明远笑着流泪,"对,就是那样。"
那一刻的阳光特别温暖,照在苏念脸上,让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许明远伸手握住她的手,感受着这短暂的奇迹。他知道这样的时刻会越来越少,最终完全消失。但在那之前,在遗忘完全夺走苏念之前,他会一遍又一遍地爱她,讲述他们的故事,直到最后一个字,最后一口气。
因为有些爱,比记忆更长久。
第六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窗外的樱花树上还挂着去年冬天忘记落下的枯叶,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时间的叹息。
许明远轻轻推开卧室门,看见护工正在帮苏念梳头。三十五岁的苏念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曾经乌黑亮丽的长发如今稀疏干枯,被护工小心地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
"今天天气很好,念念。"许明远蹲在她面前,握住她枯瘦的手。那只曾经能弹出优美钢琴曲的手,现在只会无意识地轻微颤抖。
苏念的目光缓缓移到他脸上,没有认出他的迹象。这已经成了常态——她大多数时候都活在一个没有过去的世界里。但许明远依然每天告诉她他们的故事,就像在往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里投掷石子,永远不知道是否能听到回响。
"记得吗?今天我们约好了要去图书馆。"许明远轻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旧书,"我带了《小王子》,你最喜欢的那本。"
书页间夹着一张照片,是他们大学时在图书馆前的合影。许明远把照片举到苏念眼前,她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了。
护工担忧地看着许明远,"许先生,真的要带她出去吗?上周去公园她反应很大..."
"今天不一样。"许明远坚定地说。昨晚他整理苏念的旧物时,发现了一本藏在抽屉深处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有一天我连明远都认不出来了,请带我去图书馆三楼靠窗的那个位置。那里有我们最初的影子。"
这是苏念在确诊初期写下的,那时候她还能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愿。许明远几乎忘记了,大学时他总是在图书馆三楼那个阳光最好的角落"偶遇"苏念。
准备出门时,小雨从房间里冲出来,十四岁的少女已经长得和妈妈一样高了。她手里拿着一条浅蓝色的丝巾,"爸爸,给妈妈戴上这个吧,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许明远鼻子一酸。小雨对健康时的妈妈记忆已经模糊,但她继承了苏念的细心和温柔。他接过丝巾,仔细地系在苏念的脖子上,就像多年前苏念自己常做的那样。
市立图书馆还是老样子,只是门口多了无障碍通道。许明远推着轮椅,感受着苏念在后背传来的轻微重量。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来,在磨得发亮的大理石地面上画出几何形状的光斑。
电梯上到三楼,许明远的心跳加快了。那个靠窗的位置空着,仿佛一直在等他们回来。他推着苏念来到桌前,阳光正好照在她的半边脸上,给她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
"就是这里,念念。"许明远在她耳边轻声说,"大一那年,我总在这里看见你。你每次都假装没注意到我,但其实耳根都红了。"
他从包里拿出《小王子》,翻开夹着照片的那一页,开始朗读苏念最喜欢的章节。当他读到"你为你的玫瑰花费的时间,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时,苏念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许明远屏住呼吸,看见苏念的目光渐渐聚焦在书页上。她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远?"
许明远的眼泪瞬间涌出。这是两年来苏念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跪在轮椅前,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是我,念念。我是明远。"
苏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就像夜空中突然亮起的星星。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许明远的脸,每一道皱纹,每一根新添的白发,都看得那么认真。然后她笑了,那个许明远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笑容。
"你老了,明远。"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但每个字都无比清晰。
许明远又哭又笑,"是啊,我老了。可你还是那么美。"
苏念的目光移向窗外,那里有一棵开花的树。"是...樱花吗?"
"是梨花。"许明远轻声纠正,"记得吗?你说过梨花比樱花坚强,花期更长。"
苏念点点头,突然伸手抚摸许明远的脸,"我记得...我都记得。图书馆,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小雨出生时你哭得像个孩子..."她的手指在他的泪痕上停留,"不要哭,明远。我很幸福。"
许明远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一松开这奇迹就会消失。"念念,我..."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苏念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我能感觉到...记忆正在再次离开。但在那之前..."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书架的方向,"那里,第三排...有我要给你的东西。"
许明远冲到书架前,在苏念指示的位置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铁盒,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写着"给明远"。他的心脏狂跳,拿着盒子回到苏念身边时,发现她的眼神又开始涣散。
"念念?"他惊慌地呼唤。
苏念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脸上,但眼中的清明正在迅速消退。"明远..."她轻声说,"谢谢你...爱这样的我..."
这是苏念说的最后一句话。回程的车上,她又回到了那个无声的世界,仿佛那短暂的清醒从未发生过。但许明远紧握着那个铁盒,知道那是苏念留给他的最后礼物。
那天晚上,等苏念睡下后,许明远坐在书房里,小心翼翼地打开铁盒。里面是一叠信件,最上面一封写着"当你准备好时打开"。
许明远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下面那封标记着"最后一天"的信。信封里有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阁楼,松木箱,和我的爱在一起。"
阁楼的松木箱是苏念的嫁妆,多年来一直放在那里落灰。许明远用颤抖的手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几本日记、几十盘录音带和一个MP3播放器。最上面放着一封信:
"亲爱的明远: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那么我最害怕的那天终于来了。对不起,留下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但请记住,我生命中最幸运的事就是被你爱着,从第一眼到最后一刻。
这些录音带是我在还能弹琴时录的,有肖邦的夜曲,德彪西的月光,还有...我为你写的一首未完成的曲子。希望它们能陪伴你度过没有我的夜晚。
日记里有我对小雨成长的期望和建议,请在她需要时给她看。钥匙是开银行保险箱的,里面有小雨到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
最后,明远,答应我一件事:当你准备好的时候,请再次去爱。不要因为失去过就害怕拥抱新的幸福。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永远爱你的,
念念"
许明远把信紧紧贴在胸口,泪水模糊了视线。窗外,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悄然而至,轻轻敲打着玻璃,就像多年前他们第一次约会时那样。
两周后,在一个梨花飘落的清晨,苏念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开了。许明远按照她的遗愿,没有举办沉重的葬礼,而是在家里放着她最爱的钢琴曲,邀请最亲近的朋友来分享关于苏念的快乐回忆。
小雨在院子里种下一棵梨树苗,把妈妈最爱的蓝色丝巾系在树枝上。"这样妈妈就能看到花开了,"她对爸爸说,眼睛里含着泪,但嘴角带着笑。
一年后的某个下午,许明远在整理阁楼时发现了那个MP3播放器。充电后,他戴上耳机,苏念的琴声如清泉般流淌而出。最后一首标注着"未完成——给明远",旋律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
许明远坐在阁楼的地板上,泪流满面。那天晚上,他久违地拿起了尘封多年的小提琴。生涩的琴声渐渐流畅,续写着苏念未完成的旋律。
楼下,正在做作业的小雨抬起头,听着楼上传来爸爸的琴声和哭声,轻轻放下了笔。她拿出妈妈留给她的第一本日记,翻到最后一页:
"亲爱的小雨:
如果你读到这些字,说明妈妈已经变成星星了。但不要难过,因为每当你想我时,只需要看看爸爸的眼睛——那里永远住着我的影子。
永远爱你的,
妈妈"
小雨合上日记,走到钢琴前——那是妈妈留给她的礼物。她弹起妈妈教她的第一首曲子,楼上的琴声渐渐与琴音和谐相融,在春夜的空气中交织,飘向繁星点点的夜空。[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