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别传》 陈嘉映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看完陈嘉映的《希腊别传》，就想起钱钟书这句：“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希腊文明与中华文明，看似是毫不相关的两种文明形态，却有许多相似之处。
陈嘉映以时间为线索，按文学与哲学专题讲述，辅以简要的政治经济状况介绍。《希腊别传》从古希腊之前的迈锡尼文明起首，在迈锡尼文明失落后，西方迎来了第一个没有文明关照的黑暗时代，直到希腊城邦文明的建立才迎来第二个文明时期。在这一时期，产生了神话、史诗、诗歌、戏剧、政论散文，文学体制完备，有学者称此后的西方文学始终逆着古希腊的方向不断退化，丧失了文学的生命力。历经希波战争、伯罗奔尼撒战争，古希腊由盛而衰最终被文明程度远低于希腊城邦的古罗马人征服，但因古罗马人或主动或被动吸取希腊文明遗产，古罗马人被希腊文化驯服进入希腊化时代。最终古罗马被蛮族征服，宣告希腊文明彻底终结。仔细考察，与之发展不同的早期中国文明，在文学与思想方面竟也有诸种近似的现象，不禁令人惊异。
马克思曾指出，存在相似的历史现象，或许可以造成文学和艺术类似的发展。哲人费希特也说过：“人们选择哪一种哲学，就看他是哪一种人。”现代精神分析学派认为人类具有普遍的原始意识残存，这种残存就是原型，人生有多少种情境就有多少种原型。从古至今，人类全体都要面对自然与社会的挑战，这些挑战几乎都是差不多的，遭遇也是差不多的。在同一历史条件下，会有类似的现实，持相同观念的人，也会出现类似的行动，面对差不多的情境，会有类似的反应。不同的是人们关照自我和世界的方式，于是产生了这个多元而丰富的世界。
印象中，西方文明是注重个人的，中华文明是强调集体的。但事实远非如此，中西方文明在源初时代，都是极其强调集体的。雅典时代，相对现在的意义来说，自由本身是它的反面，自由之含义是团结生活在同一个法律体制之下，不自由又成了它自身的反面，就是生活在散漫无拘束的境遇之中。每个人都是生活在同一个集体城邦中的人，并不是特立独行独具个性的人。这同中国远古时代流传的大禹治水时三过家门而不入的说法，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即个人要服从于集体意志，因为在极其古老的年代，群体比个人能更好地应对种族生存的困境。
在对集体的重视之下，中西方在关照自我与世界的时候，显现出不同的视角。希腊先民是以人的世界为圆心看待一切，而中华民族的先民们，试图站在人类社会与自然之外，以一种旁观的视角审视一切。从集体出发，英雄即城邦，城邦即英雄，英雄是城邦极力唤寻的人，是城邦制度下极力塑造的人。正是这种唤寻的要求，生发出希腊英雄们对个人荣誉、力量、强大的推崇，并为之甘心赴死，承担一切代价。正因如此急切地想成为英雄，他们对自我就更加重视，于是神话中的神祇和英雄跟普通人差不多，会生气、会嫉妒、会撒谎、会耍赖。唯一和普通人不同的是，他们力量强大，活得更久而已。
英雄观念对个人的重视，最著名的公案当属古希腊悲剧家欧里庇得斯笔下的美狄亚，美狄亚因遭到丈夫伊阿宋的背叛，狠心杀害了两人的孩子用以复仇。或许很多人责怪伊阿宋负心，正是因为他的负心导致了美狄亚的疯狂。往前追溯，伊阿宋其实很想成为一位英雄，所以选择背叛美狄亚，和国王的女儿成婚，完成自己的英雄理想，这或多或少与城邦唤寻英雄的渴望不无关系。
在古代中国，集体的力量最直接的表现在于解决实际问题，而非古希腊式的培养政治家与守卫者。故中国古代神话体现出一种超越社会与自然的第三方有距离视角，渴望从整体上把握社会与自然的规律，用以解决实际问题。《山海经》中出现的神兽大多预示着各种灾难的到来，反映了古人与天沟通、寻找应对和避免灾难的强烈愿望。
同时需要关注的是，在古希腊文明高度发达的时期，周边的地区，依然是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原始氏族社会。所谓的黑暗中世纪是古希腊文明的继任者古罗马文明被摧毁消失。中世纪时期，古希腊、古罗马文明衰落，欧洲大陆被原始氏族社会的“蛮人”所占据。他们大肆摧毁古希腊、古罗马文化遗存，让极其发达的文明失落。
古希腊文明和中华文明在相似的情境之下，面对相似的问题，由于其具体关照世界与自我的方式不同，面对的具体问题也不同，因而产生了不同的文明形态和文化传承。但正因为这些相同，为我们跨越文明互相理解提供了共同前提，也正因为这些差异，让我们生活在了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作者为湖南作家协会会员）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刘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