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人伢子用一袋白面将我从爹娘手中换了过来。
大户人家嫌我太瘦干不了力气活,要童养媳的人家嫌我面上疤痕丑陋。
于是,我被辗转卖到了京城最大的青楼。一群浓妆艳抹的姑娘们,围着我们挑挑拣拣。
没人愿意选我。
直到一个美的不可方物的姑娘从楼上走下来,懒洋洋的抬眼看了我一眼。
「就她吧。」
1
被挑中的女孩儿们欢天喜地的跟着自家的姑娘回了楼上厢房。
只有我,怯生生的打量着面前美的不像话的姑娘不敢抬头。
我的脸,大抵是会污了她的眼睛的。
「我可不要一个畏畏缩缩做人的丫头,这背今儿挺不直,就滚出去!」
我被她的语气吓怕了。
条件反射似的挺起了背脊,面上的疤悉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我实在是被卖怕了。
卖来卖去的,一顿饱饭吃不上不说,还不知道挨了多少顿打。
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同意收留我的人,实在是不能放过。
「哎哟哟,我的时鸢姑娘诶,就这么个丑丫头,给您洗脚都不配,您怎么就单单选中了她呢?」
身边的秦妈妈看到我的脸吓得抚了抚胸膛。
姑娘楞了许久,最终淡淡嗤鼻:「真丑。」
虽然这样,她还是将我领回了房间。
我是这群人中最小的,又生的丑陋,却跟了探春楼最好看的姑娘。
同来的小姐妹对我皆是羡慕。
「春生,听闻时鸢姑娘的闺中秘术是最拿手的,你跟着她,可有福了。」
也有人不忿:
「得了吧,就她样貌,都白瞎姑娘选她了。」
有些更年长的大胆了些,语气暧昧。
「到时候烛芯儿一拔,谁还看得清楚脸啊,这技术学到位了,可不就拿捏住了么。我看这春生啊,确实好命。」
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世人自古笑贫不笑娼。
被卖到这里,她们似乎更欢喜一些。
也是。
只要有人要我,那个地方就是最好的去处。
已经有些姑娘开始憧憬起自己未来的身价了。
有人戏谑的问到了我的头上。
我竟仔细想了起来。
爹娘用我换了一袋精细白面,我大概也就是这个身价。
「我嘛,就一袋白面的身价,精细白面可以擀面条,做馒头,多香啊。」
说着说着,仿佛我眼前出现了这两道在我认知里最金贵的食物。
不由自主的,我咽了咽口水。
众人愣了愣,哄堂大笑起来。
后面传来一声娇笑,是时鸢姑娘。
她倚在栏杆上,嫩白的双手搅弄着绣着鸳鸯的手帕。
她的身子好似没有骨头似的,那么媚,又那么软。
眼尾的风情万种席卷着在场的黄毛丫头们。
一个个的,瞧她都瞧的呆住了。
她指了指我,笑的娇俏。
「个没出息。」
2
秦妈妈说,我们被买回来,以后可是有大用处的。
谁不仔细着跟着自家姑娘学着,日后还会被发卖出去。
可我面上的疤太丑了,学不了。
秦妈妈有些可惜的看着我。
「白瞎了这对眼睛了,若是脸蛋是个好的,日后不知引的多少男人溺死在这汪春水里。」
继而又叉着腰,高声咒骂人伢子。
「死老婆子,还惯会骗人的!就让这小妮子露了双眼睛出来,连老娘都骗过了!」
时鸢姑娘捂嘴轻笑,打断了秦妈妈怒气。
「行了行了,跟在我身边做个小丫头不也挺好的。」
就这么的,我算是彻底留了下来。
时鸢姑娘让我唤她鸢娘。
「春生这名字不像个姑娘家的,我帮你改一个如何?」
我摇了摇头。
这本来应该是我阿弟的名字,可我阿弟夭折了。
爹娘也不再叫我丫头,改唤我春生。
他们觉得我生的白嫩,不像个小子。
不像我的阿弟。
于是就用烧红的烙铁在我脸上烫了一道。
他们说我的眼睛太勾人,原本是要剜掉的。
我爹救了我。
「眼睛瞎了,还怎么干活?留着吧。」
虽然能叫春生的过程有些痛苦。
可我喜欢这个名字。
春生、春生,应着春天而生。
多美好啊。
一直到我又有了阿弟,他们卖了我。
可我觉得,这合该是我的名字。
见我坚持,鸢娘也不强求。
我问鸢娘,为什么要选我。
她娇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这里原来有个孩子,若是活着,怕是跟你一样大了。」
今日是鸢娘二十一岁的生辰,她居然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见我微楞,她皱眉提醒我。
「还楞着干嘛?快过来伺候我穿衣裳啊。」
我回过神来,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
我太小了。
伺候鸢娘得搭着凳子才行。
她嫌弃的看了我一眼,又将我赶去厨房。
「行了行了,也指望不上你,去后厨看看寿面做好没,今晚可有得折腾了。」
我给她端来了寿面。
精细的面条点缀了一把葱花,上面还窝着一个黄澄澄的鸡蛋。
鸡蛋对于我来说,可是稀罕物。
我渴望的看着那个碗,鸢娘却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不能吃太多,吃太多了,腰身就不细了。」
见我眼睛里盛满了渴望,鸢娘皱眉教训道。
「来了这么久了,还跟个饿死鬼似的,我是饿着你了还是怎么着?」
她赏了我个白眼,却还是把那碗面递了过来。
我吃的狼吞虎咽。
真香啊。
跟鸢娘身上一样香。
3
来了探春楼三个月了,这是我头一次瞧到这么热闹的场景。
台下不乏许多的京中贵人们。
他们吃酒吃的耳垂都红了,一掷千金只为得上鸢娘一夜。
秦妈妈数银票的手都软了,喜气洋洋的招呼着众人。
「今日可是咱们时鸢姑娘的生辰,价高者能与姑娘共度一夜春宵,各位爷们,都往上抬抬呀!」
鸢娘露出了一截细腰,配合的在秦妈妈旁边微微扭动了一瞬。
继而低下头,又满目含春的扫射了在场众人一眼。
犹抱琵琶半遮面,勾的那些男人恨不得当场掏空家当。
我躲在一旁看着。
鸢娘为什么不敢多吃呢?
那腰,明明已经细的仿佛一捏就会碎了。
最后,一位公子用一千两银票得到了鸢娘。
秦妈妈谄媚的将人迎到了台上。
他毫不客气,大手一挥就将鸢娘拦在了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鸢娘的脸上好像有一瞬间的推诿同哀伤。
我揉了揉眼。
却又看到她满脸娇笑,将自己揉进了那个男人的怀里。
刚刚的那一眼,仿佛是我的错觉。
每个人都在笑着,连带着鸢娘自己。
只有我,被刚刚那个眼神带进了一个漩涡里。
鸢娘被带了下去。
其他的姑娘们娇笑着迎了出来,去慰藉那些失意的男人们。
好在他们也不是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很快便捏着姑娘们的手,一杯一杯的将酒灌了下去。
鬼使神差的,我走到了鸢娘的厢房外。
一般她接客的时候,是不允许我在门口候着的。
守着的,是她惯用的那个小厮。
见我上来,那小厮赶紧将我吆喝住。
「你上来干什么?还不滚回厨房去守着炉子!待会儿鸢姑娘要喝的药若是没有,秦妈妈还不扒了你的皮?」
我向来怯弱,这次却难得的执拗。
因着刚刚那个眼神,我总觉得鸢娘并不想跟那个男人进房。
见我不肯离开,小厮不耐烦的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麦芽糖塞到我的手心里。
「赶紧走!」
推诿间,我似乎听到鸢娘的一声痛呼。
似是娇吟,也像是在求救。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挡住我的小厮,冲进了厢房里。
我看到那男人正压在鸢娘的身上,她面色潮红,痛苦与欢愉交织。
可我,却只看到了痛苦。
我举起只比我矮上一点的板凳,直接抄那人的后脑勺砸了过去。
而后的兵荒马乱其实我看不太清了。
我只觉得,我救了我的鸢娘。
4
我的下场不算太好过。
秦妈妈扒了我的衣服,将我抽的皮开肉绽。
一边抽,一边骂我是败家子。
「那么大个活财神,就被你这个小妮子一凳子砸跑了,当初我就不应该把你买回来!」
不解气似的,她又狠狠给了我两藤条。
虽然是这样,但她没提要赶我走。
我的心也就彻底安稳了下来。
春妈妈将我带回去的时候,有些阴阳怪气。
「这才三个月,你这丫头也忒忠心了些。」
鸢娘没说什么,当晚只是将我安置在了她的床上。
她的床可真软啊,比我睡的那个大通铺舒服多了。
一起来的小姐妹嘲笑我,说她们现在睡的可也是软榻呢,谁叫我命不好呢。
虽然跟了鸢娘,却也是个吃苦的命。
他们不知道,我在家的时候只能睡在羊圈里,连个塌都是没有的。
这哪里苦了?
鸢娘将我的衣裳解开,布料粘在了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脱离的一瞬间让我忍不住嘤咛出声。
「疼……」
鸢娘低声笑了出来。
「疼还这么虎?」
她沾着药膏,仔细的抹在我的伤口上,有些麻麻酥酥的,也有些疼。
我将自己的头埋在了枕头里。
「我听见你叫了,我怕你疼,想要来救你。」
鸢娘的手顿了顿:
「为什么要救我?」
「你留下来我,还给我鸡蛋吃,我不能让你受欺负。」
时间似乎静止了,鸢娘很久很久都没有作声。
直到我有些昏昏欲睡,背上那股冰冰凉凉的酥麻感才再次传来。
「你啊,给口吃的就行?」
我强打起精神,将手中那块攥的快化的麦芽糖递到了鸢娘的嘴边。
「生辰快乐。」
我说。
5
我将养了半个月才下堪堪能下床走动。
鸢娘也不再避讳我侯在她在的门口。
每夜送走客人后,倚靠在床边,懒洋洋的就着我的手将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喝下去。
我也渐渐明白,当初我所认为的痛苦声,实际上并不痛苦。
我在咿咿呀呀的声音里,长到了十三岁。
这夜,我照常端着药进去给鸢娘。
八年过去了,她仿佛没有什么改变。
依然肤若凝脂,一出场便能引得那些男人前赴后继。
她喝完后,仔细瞧着我。
「春生,你这疤痕,好像淡了许多。」
我很久没照过镜子了。
听她这样说,我不由得抚上了面颊。
那处摸着,还是坑坑洼洼的。
「向来是过的精细了些,白了些吧。」
见我不语,鸢娘自顾自的给出了答案。
「就还是这么小胳膊小腿的,整日吃那么多,也不见涨几两肉。」
鸢娘今日似乎格外乏累,我打水给她擦了身子后。
她没有同往日那样与我言语一番,直接让我下去了。
自她房里出来后,我遇到了昔日一同进来的小姐妹。
她跟我不住在一处,好久没有看见过她了。
此时的她面色潮红,胸脯跟吹了气似的,鼓鼓囊囊了起来。
我不由自主的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是平平的,跟刚来的时候差不多。
她眼尖的迎了上来。
「春生,好久不见,过的好吗?」
我点了点头。
跟着鸢娘,自然是好的。
她也同秦妈妈一眼,看向我的眼神盛满了可惜。
「这么勾人的眼睛,白瞎了。」
见我疑惑,她捂嘴娇笑了起来。
就像这楼里每一个姑娘那般。
「今日是我十五岁的生辰,可以接客了,秦妈妈特意给我挑了个文弱的,怕我受不住。」
「春生,原来做女人的滋味挺好的。」
「可惜啊,你是体会不到了。」日昔日跟我一样蓬头垢面的小萝卜头,已然变成了含苞待放的荷花。
她扭着腰肢,从我手边走过,身上的脂粉味让我不由自主的皱了皱鼻。
她的话,却像魔咒一般灌入了我的耳中。
女人的滋味。
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6
从那天起,我开始留意进出鸢娘房中的每一个客人。
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是仪表堂堂的摸样。
可鸢娘身上总是会有青青紫紫的伤痕。
每当我问,她都会搪塞过去。
如果这就是当女人的滋味,那么也忒难受了些。
可鸢娘首饰台上的那些脂粉,总是勾的我有些心痒痒。
这日,有位公子架着马车来接鸢娘出门。
我得了空,偷偷溜进了她的房里。
鸢娘向来夸我有一双巧手,化的花钿,是整个楼里最好看的。
我按照给鸢娘上妆的步骤在我自己脸上临摹了起来。
可那道疤痕,怎么也祛除不掉。
我拿过桌上的面巾,将那疤痕遮挡了起来。
秦妈妈没说错,我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最后再给自己描上了花钿。
我盯着镜子,看了许久许久。
鬼使神差的,我把鸢娘的衣裳穿上了。
有些不合身,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
我正欲换下,大门忽然被推开。
我是偷溜进来的,所以没有点蜡烛。
那人醉醺醺的要往屋里闯,连秦妈妈都拦不住。
「陶公子,时鸢姑娘出去了,且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那醉汉眼睛尖的看到了我,一把将秦妈妈推开。
「胡说!这不是在这儿么!」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仿佛陷了进去。
「时鸢姑娘,今日我出五百银票!你就看我一眼吧!」
秦妈妈看见我也楞了,显然她不知道我打扮出来是这幅摸样。
那人趁机朝我扑了上来,将我压在了身下。
双手没有章法的,在我胸脯上乱摸。
大抵是没有想象中的柔软,他瞬间清明了几分。
「你不是时鸢姑娘!」
他愤怒的一巴掌下来,将我的面纱堪堪打落。
在见到我脸的那一瞬间,吃了再多的酒也清醒了。
「老子居然差点儿被这个丑八怪勾引!」
「秦妈妈!你们这探春楼怕是做到头了!」
秦妈妈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安抚着他。
我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地上,不敢动弹。
屋外围了好多瞧热闹的人,直到鸢娘回来。
「围在我屋子外吵吵闹闹的,这是要干什么!」
见到屋内的场景,鸢娘愣住了。
最后,她陪了他一夜,才让这位爷消了气。
我换上自己的衣服,怯生生的走了进去。
「跪下。」
记忆中,这是鸢娘第一次罚跪我。
我乖乖跪下,不敢抬头。
她将我的下巴捏住,逼迫我直视她。
「为什么要这样做?」
怎么说呢?
是说我想探究那些痛苦又欢愉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还是说我莫名有些渴望这探春楼里做女人的滋味。
可为什么,我看到鸢娘眼里闪过了一丝失望。
我不敢说了。
与我对视良久,她才松手。
「罢了,这楼里长大的,能有什么好的。」
为什么不好呢?
这是我的家啊。
我跪了很久很久,直到膝盖失去了知觉。
鸢娘亲自打水将我的面上洗了个干净。
她目光灼灼的看向我:
「想不想离开这里?」
我眼里透露出无限迷茫。
离开这里?
鸢娘笑出了声:
「原本是想等他回来之后再赎身的,偏偏遇到了你这个冤家。早走也好,晚走也罢,终归是要走的。」
她站起身来,眼里有我看不清楚的担忧。
「春生,这里你不能再待下去了。」
7
秦妈妈不肯放人,直到鸢娘拿出了这些年的全部积蓄。
「我年岁见长,风光不了几年了。那一批来的丫头,好几个出彩的,你秦妈妈亏不了。」
见她要带着我一起走,秦妈妈刚刚松懈的面孔又板了起来。
鸢娘咬了咬牙,褪了手上的镯子。
「再多的,也没有了。」
秦妈妈这才欢天喜地的把那一堆东西抱了过去。
末了还睨了我一眼。
「走遍走吧,继续留在这里,还不知道要给我惹出多少祸端来!」
临近新年,这是我们头一次没有再探春楼过。
一路上,我抓着鸢娘的手有些迷茫。
她却捧着那张身契,看了又看。
仿佛看着什么宝贝一般。
鸢娘偷偷藏了私,租下了一个破落的小院子。
她斜了我一眼。
「要不是带着你,我能租更好的地方。」
我有些歉意的低下了头。
她跟最初见到我一样,皱眉呵斥。
「总是低着头像什么话!抬起头来!」
她将我的头掰的高高的,直视着她的目光。
「我带你出来,就是想让你以后都能挺起胸膛做人。」
「不要……」
不要像她一样。
她掩去了眸中的晶莹,牵着我在院子里踱步。
「这儿,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明明那么小的院子,我们却好像总是走不完似的。
鸢娘添置了好多东西,让这个院子变成了真正家的摸样。
我敏锐的发现,她另外一只镯子也没有了。
莫名的,我有些心疼。
她合该是我当初见面那个笑的娇滴滴的天仙姑娘。
哪儿能是现在这样,为了一吊银钱将白嫩的手都变得粗糙了。
我们在这个家了,过了年。
鸢娘给自己买了酒,给我买了糖糕。鸢吃到最后,她有些嘴了。
嘴里喃喃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将她安置在了床上,独自走到了狭小的院子里。
城中燃起了耀眼的烟火。
四四方方的天空只能看见狭小的一角。
我却莫名的,觉得比在探春楼的高台上看着绚丽多了。
年后,鸢娘同我说:「春生,你应该去学堂的。」
我被她送进了学堂,靠着帮邻居浆洗衣服。
我开蒙太晚,坐在一群比我矮很多的孩童里面格格不入。
鸢娘看出了我的闷闷不乐,亲自来学堂接我放学。
见到她,我仿佛恢复了生气,朝着她扑了过去。
她笑着接住了我,却在看向身后的时候瞬间僵住了笑意。
我疑惑的回头。
原来是陈家小子的爹娘来接他下学堂了。
这对夫妻好像格外恩爱,每次都会一起来接他。
来的时候,也是手牵着手的。
我这段时间,都能看到。
有什么稀奇的吗?
鸢娘为何,这般奇怪。
我想拉着她离开,她却屹立不动。
颤抖的开口。
「陈…….陈生…….」
那一家人的身影愣住了,陈生抱着孩子僵直的转过了身子。
「时……时鸢……」
8
我坐在院子里,不敢进去。
我从未见过如此歇斯底里的鸢娘。
「当初你明明说考取了功名就来迎我的!为何?为何你已经娶妻生子!」
「考了数次都考不中,我有什么办法?!承蒙蒋家小姐不弃,与我结合,你说说,我该怎么选!?」
蒋家小姐牵着孩子站在院子外面,也不进来。
偶尔跟我眼神对视的时候,还微微一笑。
她明明娴静文雅,我却总觉得她笑中带上了几丝别样的意味。
里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凶,我有些听不真切了。
最后,那陈生气喘吁吁的推门而出。
看到我,他楞了楞。
鸢娘随后跟了出来,扶着门框凄惨一笑。
「她不是那个孩子,不过是与那孩子同岁。」
「倘若孩子还在,比你现在这个,还要年长几岁。」
陈生的脸上浮现了数分愧疚,直到蒋家小姐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我们任何一个人。
「时鸢,就当我这辈子对不住你。」
说完,他快步离开。
陈生走后,鸢娘就病倒了。
我照顾着她,连学堂都没有再去。
她昏昏沉沉的烧了几天,也说了几天的胡话。
我从这些断断续续的低语中,大概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鸢娘同陈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乡,当年逃难,一起来了京城。
陈生想要考取功名,鸢娘生的极美,就将自己卖进了探春楼。
赚来的银子,都给了陈生。
鸢娘怀上孩子的时候,陈生提出了去江南备考。
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鸢娘太美了,美到能让秦妈妈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求她生下孩子后,能够继续做她的摇钱树。
鸢娘偷偷的在探春楼生下了那个孩子,又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孩子夭折。
然后再遇到了我。
倘若不是发现我渐渐被探春楼同化,她大抵是不会那么早出来的。
她说:「阿生需要银子。」
可她却不知道。
他早就放弃了功名,入赘了蒋家。
「我感谢你给我的供养,可你赚的都是脏钱,我们读书人,怎可娶青楼妓子!」
这句话,是压垮鸢娘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那么一瞬间,我痛恨天下所有的读书人。
9
半月后,鸢娘好了起来。
她仿佛没事人一般,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人的名字。
甚至因为我逃了半个月的学堂,对我发了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