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弃自我欺骗,是一个不断的过程——读《法国中尉的女人》

由心品 2025-01-09 15:31:51

此前查尔斯不断地隐瞒自己对莎拉的感情,但毕竟遮不住;这次见她,他还自欺地说自己是为了拯救她,同时要扑灭她对自己的爱火,但一见之下,竟说不出“我亲爱的伍德洛芙小姐”这样冷冰冰的话语。

他俩的眼睛相望着,好像着了魔。他感到自己像一个站在即将崩溃的大堤下的人。但一时间他们的时代被压到了,他们终于拥抱亲吻在一起。

这只是一刹那的事。此后他为莎拉的去路作了安排,但表示不再见她。这是又一次退缩。莎拉给他来了一封信,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她现在住的旅馆地址。这让他再一次面临着选择。

作者写了两种可能的情况。一种是查尔斯下决心娶欧内丝蒂娜为妻,不再理睬莎拉。并向欧内丝蒂娜忏悔了自己的过去。故事就此结束。一种情况是他还是去了莎拉那儿,他们发生了性关系,他决心娶莎拉为妻,同欧内丝蒂娜解除婚约。

这两种情况哪一种更真实些?这是很有意味的问题。

在我看来,这两种情况都真实,而且两种情况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查尔斯。

这两种情况的分别,仅仅取决于他路过艾塞特(莎拉居留的城市)时的一闪念。一闪念作出的决定是有多种可能的。在某种意义上说,一闪念也可以决定人的一生,“一失足成千古恨”。但对于查尔斯这个特定的具体的人来说,他不可能因一次选择而决定终生。他永远处于不断地自我冲突、自我争斗之中。他有两个自我在相互辩驳。

一个自我对作出选择极端厌恶,总想逃避,于是就出现第一种情况;另一个自我迫不及待地追求奇遇,因选择时机的迫近而万分激动,于是就出现了第二种情况。他总是因自由而烦恼。烦恼是一个人必须选择而选择又无可依托的心理状态。烦恼是一个人意识到自身的自由同时又害怕这种自由的心理状态。

即使他娶了欧内丝蒂娜,莎拉也不会在他生活中消失。因为烦恼始终伴随着他。只要她不死,只要她还在人世,他早晚得去找她的。这里莎拉已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象征,是他的机遇、自由和冒险的象征。

如果他不愿意成为生活的牺牲品,不愿成为永远搁浅在沙滩上、终将成为化石的软体动物的贝壳,他就得把自己的生活跟莎拉联系起来。

即使他决定去莎拉那儿并经历了那个决定性的时刻,他的烦恼也没有消除。他仍有退缩。他在向欧内丝蒂娜宣布解除婚约后,仍在动摇,甚至想跪在欧内丝蒂娜脚下,声称自己丧失了理智,以前的作为只是想考验一下她的爱情。

给予他刺激的,是葛罗根甚至仆人山姆因他解除婚约对他的敌视和蔑视。在我们局外人看来,这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但对于那个时代的当事人查尔斯来说,感受上是非同小可。

他,查尔斯,得不停地往前走,每天,每小时,甚至每分钟都面临着选择。要么呆在那个时代称为责任、荣誉和自尊的东西之中,舒舒服服,安安全全,但那是个囚人的笼子;要么去获取自由而被钉上十字架,随之而来的是石头、芒刺和冷遇。

他感到自己是多么懦弱;但他又感到因自己的懦弱而来的羞耻心是多么强烈。他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他不知道。但他总得不断地走下去。

不断地走下去,不断地扬弃自我欺骗,就能与象征着自由的莎拉同在。他理解莎拉,她有一半是他的;但他只有不停顿,才能更深地理解她。每一次退缩都给他带来新的迷惘,新的谜,每前进一步就有新的理解。

莎拉欺骗他了吗?她做出种种举动——自污曾委身于人、委身于他之后却拒绝嫁给他——与其说是欺骗他,不如说是为了考验他能否摆脱自我欺骗;如果他不顾一切地上去再次把她抱在怀里,对她说她是属于他的,她果真会拒绝吗?不会。但如果他以她的拒绝为理由不再见她,她会去哀求他吗?恐怕也不会。

这是怎样一个女性!诱惑——躲避;机灵——朴实;高傲——恳请;辩护——控告;……她的谜在我看来是可以解开的了——她的一切作为都是把查尔斯放在一个不得不作出选择的地位上。

查尔斯毕竟是幸运的。

【摘自《风从两山间吹过》(黄忠晶等著,江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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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心品

由心品

大学教授、研究员,主要研究哲学、性科学、思想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