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18日，这天是农历腊月22，位于陕西省汉中市新集镇的王坪村已经有了过年的氛围，村子里时不时传来鞭炮声。

在村委会门口，几个男人正在聊天，不时传出欢笑声。笑得最欢的是个高个中年男人，衣着光鲜，是个小老板派头。

一个中年男人问他：“正军哥，今年赚了不少吧？”

这男人名叫王正军，他回答，“还行，比以前在西安打工强。”

中年男人又问，“来景区旅游的人多么？”

王正军说，“多，尤其是黄金周，餐厅的生意根本忙不过来，我跟我哥说了，打算到了年后，再在景区开一家餐厅，多请几个人。”

别人说，“还是校军哥牛！家里还是要有一个当官的，甭管官多大，总能照顾到家里人。”

王正军听了，嘿嘿地笑。

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骑着电动车，走了过来，他扫了一眼人群，认出了王正军，本来打算骑过去的，但想了想，又折了回来。

他停下电动车，站到了王正军面前，冷眼盯着他，问道，“还认得我么？”

王正军愣愣地看着年轻人，神情有些尴尬，想要走开，但年轻人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叫道，“干啥走啊？聊聊呗，我看你现在活得很潇洒，日子过得很好啊。”

王正军看着年轻人，问他，“你想咋样？”

年轻人盯着王正军，眼里冒着寒光，“你说我想咋样？”

其他几人见了，过来对年轻人劝慰说，“扣扣，快要过年了，别弄得不愉快。”

这年轻人就是张扣扣，他对着其他几个人喝道，“都给老子滚开！”

其他几人见了，识个没趣，悻悻走到一边去了。

王正军见状，拔腿就跑，张扣扣见了，立即追了上去，一脚就对方踹到在地，之后，扑上去，用膝盖将王正军压在地上，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恶狠狠地说，“混蛋！你现在活得欢，知不知道我娘还在地底下死不瞑目？”

王正军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我已经坐过牢了，还要我咋样？”

张扣扣扬起石头，恨恨地叫道，“老子要你偿命！”

他举着石头，想砸下去，但手一直在颤抖，抖得厉害，终究没有砸下去。

这时，几个村人赶了过来，将二人拉开了。王正军趁机逃回了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扣扣心情不好，吃不下，父亲张福如问他，“下午你跟王家老三打架了？”

张扣扣“嗯”了一声。

张福如叹了口气，“算了，他家老大是官场上混的，现在是南郑区红寺湖管理处主任，好歹是个正科级干部，听说以后还要升官，咱们斗不过的。”

张扣扣不服气地哼一声，道：“那又怎样？”

张福如唉声叹气，不说话了。

这时，一声叫骂声从门外传了过来，声音应该是来自隔壁王家，像是在骂人，听声音是王家老汉，王自新。

“告诉你们，想欺负我家？没门！我家三个儿子，当官的有当官的，做生意的有做生意的，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你们拿什么跟我家斗？！我呸！”王自新在隔壁叫骂道。

张扣扣听了，愤怒不已，要冲出去跟别人拼命，但张福如一把抱住了他，阻止他出去。

当天晚上，张扣扣躺在床上一晚上没睡，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他来到镇上，拿了一把小刀、口罩和帽子，一共花了50元。之后，他在寻找机会。

一个星期后，也就是2月15日这天上午，这天是除夕，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春节的热闹中，时不时有鞭炮炸响。

这种鞭炮声不仅是小孩们玩耍所致，还有村子附近山上所传来。这是村里人在上坟祭祖。

按照当地村子的习俗，家家户户都会在除夕当天前往自家祖坟祭拜，既是寄思亲人，也是祈祷家人保佑。

张扣扣站在自家二楼的平台上，盯着隔壁王家的一举一动。这时，父亲张福如走了过来，问他：“我要和同族几个弟兄一起去山上祭祖，你去不去？”

张扣扣头也不回地回答，“不去。”

张福如叹了口气，走了。

张扣扣继续盯着隔壁王家的庭院，十几分钟后，王家的大儿子王校军、三儿子王正军从家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竹篮，里面放着香烛鞭炮，应该也是去上坟。二人出门后，朝着王家祖坟走去。

张扣扣见了，立即返回房间里，将前几天准备好的帽子、口罩戴上，之后又拿出那把锋利的单刃小刀。他将小刀放进口袋，之后下楼，出门。

他一路尾随，跟在王校军和王正军二人身后，伺机行动。

不过这天上山祭祖的人太多，他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直到王家兄弟快要返回到家中时，张扣扣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那时是中午12时许，王家兄弟走到了王坪村村委会门前，张扣扣眼见再不出手就没了机会，果断从口袋中掏出单刃刀，从村委会房子的后面冲出。他一下冲到王正军身后，王正军本能地回过头，惊骇地叫了一声：“你要干啥？”

张扣扣没吱声，朝对方脖子狠狠刺去。

王正军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张扣扣没有任何犹豫，又朝着对方腹部、胸部连刺数刀，直到王正军倒地不起。

老大王校军回过神来，拔腿就跑，张扣扣拔腿就追，追上后朝着对方的背部、胸腹连扎几刀，很快王校军也倒在了血泊中。

为了防止王正军没有死透，张扣扣又返回到他身边，对着王正军又是一番捅刺。

此时的张扣扣浑身染满了鲜血，随后他拎着尖刀径直来到了王家，将正在院子里休息的老汉王自新捅死。

而后，他从家里拿出准备好的菜刀和燃烧瓶，对着王校军的小汽车一顿乱砍，再将燃烧瓶扔进了车内。

这时，王自新的妻子从里屋走了出来，见此情景，吓得瘫软在地。张扣扣拿过尖刀朝她走了过来，对方吓得瑟瑟发抖，他想了想，最终放弃了。

之后，他匆匆逃离了现场。

张扣扣，1983年出生，家里除了父亲张福如，母亲汪秀萍，还有一个姐姐张丽波。

在张扣扣的记忆中，小时候他们家与同村的王自新一家关系非常好，自己更是与王家的三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

只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王两家的关系开始走了下坡路。此事还要从村子里的稻米承包厂说起。

90年代，王坪村村委会由于资金不足，决定将村委会管辖的稻米承包厂承包出去，张福如和王自新都看中了这个生意，虽然二人亲如兄弟，可在利益面前还是不可避免的起了争执。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两家也不想把关系闹僵，于是便商量，先由王家承包干两年，到期之后再交给张家做。

然而两年之期到了之后，王家却有些不情愿将这块肥肉转手给张家，于是两家的隔阂就此产生。

无奈之下，张福如准备找到村委会，想通过村委会的力量拿到稻米厂的承包权。

可此时的村委会领导已经换了一拨人，且当年二人协商时并没有留下任何字据作证，所以村委会也不好介入此事。

就这样，稻米厂还是落到了王自新一家的手中，但从此之后两家的梁子就此结下。

原本来往密切的两家人，就此发展成了水火不容的仇人，两家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争吵。

1996年8月27日，汪秀萍路过王家门口时，再次与王自新的二儿子王富军发生口角。

激烈争吵之下，汪秀萍向王富军吐了一口口水，虽然没有吐到王富军的身上，可他还是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疯婆子！”

已经转身打算离开的汪秀萍听了这话，直接折返回来朝着王富军的脸上吐了一口。

愤怒之下，王富军对着汪秀萍就是一记耳光。紧着着双方就开始推攘、扭打在一起。

这边的争吵声和喊骂声很快吸引来了不少同村的村民，其中自然也有张、王两家的其他人。

张福如和女儿张丽波赶到现场时，场面已经乱作一团，旁边的王家人丝毫没有上前劝架的意思。张丽波见状，直接将手中的一根扁铁递给了母亲。

汪秀萍接过武器，直接朝着王富军的头上拍去。王富军躲闪不及，左脸和头顶各挨了一下，王富军开始还手；而见到自家兄弟被打，王自新的三儿子王正军顿时急了，也加入了斗殴中。

张扣扣之父张福如

也是在这时候，一根木棍重重砸在汪秀萍的后脑勺上。（这一棍到底是二儿子王富军砸的还是三儿子王正军砸的，双方各执一词）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汪秀萍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这一幕正好被刚刚赶到现场的张扣扣看在眼里。

汪秀萍倒地后，一家人赶忙上前查看情况，此时她的后脑已经血流不止。

王自新的妻子对丈夫王自新说：“赶紧送她去医院看看，别闹出大事！”

可王自新却说：“我们家孩子也被打得鼻青脸肿，谁给我们看？”

说罢，头也不回地带着几个孩子回到了家中。

最后还是张福如在村干部的帮助下将妻子送到了医院。

然而，那一棍子正好砸在汪秀萍脑后的脆弱部位，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汪秀萍最后也没能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

在得知汪秀萍死亡后，村干部立即向警方报了案，随后王家父子三人全部被带到了警察局接受调查。

经法医解剖验证，汪秀萍本身并不存在重大致死疾病，的确是王正军的那一棍子要了她的命。

而作为家属，张扣扣亲眼目睹了法医解剖他母亲的全部过程。

1996年12月5日，汉中市人民法院对此案件进行了一审判决，法院认为：“被告人王正军犯下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成立，但考虑到王正军未满18周岁、坦陈了犯罪事实，且被害人汪秀萍在此案中也背负了一定的责任，判定王正军有期徒刑7年。”

关于张福如要求的经济损失，包括赡养费、抚养费、死亡补偿等共计25万元，法院考虑到王家的家庭情况，最终判决了9639.3元的赔偿款。

这中间还包括王家已经支付的8139.3元丧葬费，张家最后仅仅拿到了1500元的赔偿款。

对于这个判罚结果，张家人始终无法接受，他们认为当时用棍子殴打汪秀萍的是王家23岁的二儿子王富军，但他们却让三儿子王正军来顶包，因为王正军当时不满18岁。这替换之所以成功，是王家老大、时任乡党政办主任王校军在背后操作。

但法院不认可张家的说法，张家的上诉一次又一次被驳回。

汪秀萍离世后，张福如一个人操劳着整个家庭，照顾着两个孩子。张丽波成年不久，张福如便托人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嫁到了别处。

张扣扣则是在初中毕业后辍了学，一个人到了大城市打工。然而，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他第一次找工作就被人骗了不少钱。

几年漂泊生涯后，张扣扣逐渐感觉到了些许的厌倦，于是便回到了家里。18岁那年，张扣扣听从了父亲的建议，选择了参军入伍。

此后三年时间，张扣扣成为了新疆地区的一位边防战士。

服役期间，张扣扣梦中会经常梦到母亲被打死的一幕，内心对王家父子的恨意有增无减，甚至产生过想要回家复仇的念头。

部队指导员得知他的想法之后，对其进行了极力的劝说，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士兵走上歧途。

几年的军旅生涯磨炼了张扣扣的意志，也逐渐化解了他内心的仇恨。

2003年，退役之后的张扣扣再次回到了汉中老家，利用这些年攒下来的一点钱，给父亲修建了新房。

为了挣更多的钱，为家里改善生活，张扣扣还是选择出去闯荡，他先与几个朋友合伙做起了生意，辗转于安徽、河南等地区，但中间却两次被骗进传销组织。

后来，在朋友的介绍下成为了一名船员，在远洋货轮上打工，但海上生活实在太苦，待遇也没有多高，做了两年，2017年年底，张扣扣从阿根廷回到了陕西老家。

此时的张扣扣，饱尝社会和生活带给他的苦难，内心充满了愤恨和不平。

相反，他的仇人王自新一家的日子却越过越富。老大王校军成了南郑区红寺湖管理处主任，官虽不大，但油水很厚，而且他还将两个弟弟安排进了景区工作，尤其是王正军，出狱后，先在西安打工，后来在大哥的支持下，在风景区开了一家餐厅，生意相当红火，赚了不少钱。

这样一对比，张扣扣觉得，生活太不公平，太没天理。

尤其是那天，看到王正军在村委会门口的得意洋洋，以及晚上王自新的谩骂和咄咄逼人，张扣扣就想，必须要讨回一个公道了，为死不瞑目的母亲，也为这个家。

于是，便出现了文章中开头的一幕。

除夕那天行凶后，张扣扣在外面躲藏了一夜，第二天大年初一，他还是选择了自首。

有审讯人员问他，“当时王家还有王自新的妻子在家，你为什么没杀她？”

张扣扣说，“13岁那年，我亲眼目睹我娘被王家兄弟打倒在地，当时，只有王自新的老婆让王自新送我娘去医院，整个王家，只有那个女人不是混蛋，所以我留了她一命。”

审讯人员说，“那你还善恶分明了？”

张扣扣说，“我没有恶，我只是为母报仇，这要是在过去，我就是英雄。要真是恶，当年我当兵一回来就会杀了他们。之所以现在才杀，是因为他们一家开始变得越来越有钱有势，越来越咄咄逼人。这样下去，我们一家人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

看得出来，张扣扣认识得很透彻。

但这种透彻，不可能让他逃避法律制裁。

2019年1月，张扣扣被判处死刑。同年7月17日，他被执行死刑。

某种程度上，张扣扣的行为或许是“快意恩仇”，是武侠小说最喜欢写的经典桥段，但别忘了，现在是法制社会，一切要依法行事，如果一个社会任何人都可以行私刑，那这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

张扣扣行凶杀人，固然该死，但恃强凌弱的王家一家人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除了王家，当年张扣扣母亲汪秀萍的案件审判以及事后赔偿是不是百分百就没问题？

说一千道一万，悲剧已经发生，警钟长鸣，但愿这样的人间悲剧不要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