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常常感慨,为什么姐姐那么优秀的孩子身体那么差,而我这个样样不如姐姐的扫把星却健康的很。
妈妈说我真该死。
可我真的为姐姐而死了,他们却又抱着我不成人样的尸体痛哭流涕。
1
自出生起,我就知道,我是因姐姐才获得出生资格的二胎,我的一生,都需要照顾好姐姐。
我们家是乡下的穷苦家庭,但还好,爸爸妈妈并没有重男轻女那样的糟粕思想。
他们生下姐姐后就立誓不再生二胎,要让姐姐成为独生子女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成长。
姐姐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所以姐姐叫明珠。
我叫明安希望明珠平安。
可一切并不如他们希望的那样,现实是,姐姐自出生起就没有平安过。
姐姐是罕见的白血病,医生说不能保证活过二十岁。
在父母希冀乞求的眼神下,医生又说:“但如果你们可以怀二胎,有了二胎的脐带血,说不定就有了救助明珠的希望。”
就这样,我作为爸爸妈妈的希望出生了。
但他们从不欢迎我的降世。
他们在乎的,只有连接在我身上的脐带血。
自此,我的悲剧人生拉开序幕。
姐姐很优秀,在乡野村庄长大也能出落的亭亭玉立,她漂亮,成绩也好,初中还没读完就破格被镇上的重点高中录走。
这让爸爸妈妈脸上很有光,他们逢人就夸,说明珠真真儿是骄傲,最有出息了,不愧是他们唯一的宝贝疙瘩。
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想小心翼翼签上妈妈的衣摆,然后仰头问她:那我呢?
明安不是他们的宝贝了吗?
但我不敢。
爸爸妈妈失望的眼神让我望而却步。
和姐姐不同,我天生蠢笨,别人熟练计算加法的时候,我还在思考加法是什么。
我比同龄的孩子永远慢半拍。
但我却又比谁都敏感。
我知道他们都在背后嘲笑我,他们说我笨,说我丑,说我和姐姐差了十万八千里,还说我的名字像男孩子,一点都不好听。
当他们第四次将我堵在厕所往我头上倒脏水的时候,我再也没忍住,回家和爸爸妈妈爆发了自出生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但爸爸妈妈将这归结为叛逆。
该打。
我说:“我不喜欢明安这个名字!”
迎来了妈妈的一巴掌。
那巴掌将小小的我直接拍滚在地上。
新换的牙齿被打掉了,从此我的门牙再没长出来。
妈妈却只是指着脸颊高耸嘴巴流血的我恨恨地说:“你凭什么不喜欢这个名字?就是矫情!”
我委屈地哭出声:“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才不是属于我的!你们只是想要姐姐平安,可我的名字,为什么要和姐姐有关?我要属于自己的名字!”
那一晚,我被打的哭喊声村东头都听得见。
而我的姐姐,只是在爸爸妈妈打我的时候,面无表情地坐在餐桌上吃饭。
她的饭碗里,永远都有那一顿菜里所有的肉。
后来我小升初,因为成绩过于差劲,爸爸妈妈为了省钱,直接让我辍了学。
这使我不敢相信,连我的老师都在劝阻爸爸妈妈,却依旧没换来爸爸妈妈的心软。
“上个学成绩差成这个样子,还上他干嘛?早点出来干活比啥都强!”
可曾经也是这两个人,半夜搂着姐姐说:“咱家有钱,只要明珠想上学,出国俺们都供你。”
2
那一天,我的所有书本被爸爸一把火点燃,和田里的秸秆一起化作了庄稼根部的化肥灰。
我抱着妈妈的大腿,嚎啕大哭,拼死保证。
我说妈妈,我会好好念书的,我笨没关系,我会更加努力补回来的,但我真的想上学,求求妈妈让我上学,我才刚小学毕业啊,妈妈。
妈妈一脚踹到了我的胸口,她往我手里塞了干活的农具,她说:“没出息的东西就别耽误时间也浪费钱了,不如早早干活早早嫁出去,好给姐姐的以后攒嫁妆。”
那天,夕阳西下,放学回来的姐姐坐在田边的阴凉边,一边喝着城里才有的昂贵汽水一边看书。
而我,因为不小心被压到了几棵庄稼被爸爸踹了好几脚。
我的手上布满了血泡和裂口,回家的时候姐姐却在爸爸的背上笑。
她说:“爸爸妈妈这么辛苦,我以后一定要赚大钱!我还把你们写进作文了呢,得奖了!”
爸爸妈妈夸她真棒,徒留我一个人扛着农具在身后亦步亦趋。
姐姐喝光了汽水,将瓶子随手丢在路边的土坡坡上。
妈妈却指挥着我将瓶子捡起来回去还能卖钱呢。
我弯下腰捡起瓶子,看到瓶底还有一些汽水。
从没喝过这些的我干了一天的农活,好渴,好渴……
忍不住,我仰起头伸出舌头接在瓶口下面。
妈妈看到了。
她停住步子,等我走近后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上:“馋嘴的东西!”
瓶子碎了,碎渣划破了我的手腕,妈妈却只怪我赔了这一分钱。
“真是赔钱货。”
而后回头,对上姐姐笑意盈盈的眼神,妈妈笑着去摸她的头:“还是我们明珠招人疼。”
自此,我变得沉默寡言。
姐姐放暑假了,爸爸让我们去割草。
爸爸说姐姐身体不好,割一会儿歇一会儿就好,实在不行交给妹妹干。
姐姐笑着应了,然后挽着我的手出了门。
姐姐最后还是没去除草,她一直坐在树荫下,娇笑着指挥我劳动。
我弯着背,从早上忙到了下午,将两人份的草都割了个干净,面朝黄土背朝天,我都不知道落在地上的,是我的汗还是我的泪。
回家的时候,临近家门姐姐笑着接过了我手里的两个竹筐,她说帮我拿一会儿,笑得很甜。
我以为姐姐终于肯心疼我了,那一刻,我甚至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到家的时候,她对爸爸说,那些草都是她一个人割的。
她说,我贪玩,她就干了两人份的活。
恰到好处的咳嗽,让爸爸看向我的眼神灌满了恨意和厌恶。
“你明知你姐姐身体不好,还要偷懒!我打死你!”
我痛得在地上打滚,带倒刺的皮鞭一下一下抽在我的身上,让我皮开肉绽。
可我说不出一句话,我只有哭嚎,只有呐喊。
快被打死的时候,姐姐终于急了。
她扑过来拉扯爸爸,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玩笑。
可她承认她撒谎之后,换来的却依旧是爸爸的维护。
我缩在院子的角落,像一个孤独的小兽,与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格格不入。
当晚,我发了一场大烧。
可同时,姐姐也犯病了。
3
我躺在柴房里奄奄一息,听着隔壁房间的兵荒马乱。
他们连夜将姐姐送去了医院,没人注意在柴房也快不行了的我。
所幸他们最后想起了我。
但回来接我的时候,他们的目的是给姐姐输血。
在车上,我说我可能给姐姐输不了血了。
我说我也好痛,我也快死了。
可换来的却是爸爸的痛斥。
他说我瞎矫情,要死也要等到救了姐姐后再死。
我好痛啊。
我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病床上了,小臂处被源源不断地抽着血,让我近乎再度昏厥过去。
隔壁床就是姐姐,爸爸妈妈都围在她的身边嘘寒问暖,妈妈更是落了眼泪,向上天祈祷不要让他们的明珠吃这么多的苦。
没有人注意我。
我像一个胆小的偷窥者,隔着床帘的缝儿窥视着属于姐姐的幸福。
那一刻,我开始怀疑我存在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抽血的护士姐姐很温柔,她心疼地看着我,为我拔了抽血的针。
她还会摸摸我的脑袋,夸我真是一个坚强的好孩子。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护士姐姐的手。
我说:“护士姐姐,你做我妈妈好不好?”
护士却后退了,她笑着问我为什么,问我难道不喜欢我的家人吗?
“不可能啊,明明你都愿意给姐姐输血呢。”
我摇头。
我大哭。
“不喜欢,我不喜欢姐姐,我也不喜欢爸爸妈妈,姐姐为什么要活着,我讨厌她!也讨厌给她输血!”
护士姐姐被我突然的哭喊吓到了,同时,这些话也被爸爸妈妈听见了。
我被他们拖下了病床,因为对姐姐的诅咒,他们发了疯地打我。
说我不听话,该死的是我才对。
我哭着爬,从病房爬到医院的走廊,我求求路过的医生救我,却不济于事。
医生没能拦得住双眼发红愤怒到失智的爸爸,那也是我第一次,因为挨打而进了手术室进行抢救。
而爸爸妈妈,也只是在警察的勒令之下在我病床前演了改过道歉的戏码而已。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已经死了。
最大莫过于心死,那一天之后的我,不再大吵大闹,不再奢求爸爸妈妈的爱,我开始接受自己的名字,接受自己的命运。
我发了疯地干活,吃饭也不再吃菜,我和爸爸妈妈再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可以讲。
这份异常,就连姐姐都意识到了。
出院之后,她也仿佛变了个人,她更加虚弱,却对我愈发的好。
她开始在餐桌上给我夹菜,将妈妈夹到她碗里的肉小心翼翼夹到了我的碗里。
爸爸妈妈都看到了,但他们都没阻拦,甚至和姐姐一起,瞥着看我的反应。
我能有什么反应呢。
我还是将那块肉吃了,混着莫名落下的眼泪一起就着饭下肚,然后抬眸对着姐姐说了无比生疏礼貌的一句“谢谢”。
姐姐红了眼睛,和爸爸妈妈一起僵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