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1月19下午。湖南岳阳市汨罗市八景乡(已撤销)政府门口,久久徘徊着一个妹仔。几次跨进乡政府的大门,又把脚缩了回去,看门的老汉冲妹仔说:“有啥子事嘛,啷个哆嗦哆嗦的嘛。”
妹仔扑簌簌掉下几颗泪珠,冲老汉道:“我要告状。”
老汉把妹仔引入一间办公室。
管信访的是一个五十岁开外的戴眼镜的干部,冲着妹仔问:“叫啥子名字,有啥子事?”
妹仔突然捂住脸,蹲在地上支吾:“石……糟蹋了我。”
信访干部连声说:“莫哭,莫哭,哪个糟蹋你了?”
妹仔擦把眼泪,哭诉道:“吃了晌饭,家里人都上坡干活去了,我一个人在院里晒谷,隔壁的石青山从门口往屋里望;嘴里咕咕地唤鸡,问我看到他家的鸡没有?我说没有。石青山就进我家天井来找鸡,我没搭理他,只顾自己的活。石青山在屋里转了一圈儿,走到我面前,眼勾勾地盯着我看,我横了他一眼,想走开。他凑上来拉我的手,一只手猛捺在我的奶子上。我使劲甩开他,骂他不是人,就往屋里走,想不到他追进屋把门掩上,一把抱住我拖到灶房,我使劲喊,他就用手捂我的嘴,还用手掐我的脖子说,再喊整死你。他用灶房的蒸布,堵住我的嘴,扯开我的衣服,糟蹋了我……”说完,妹仔又哭了起来。
信访干部把简要事实记下后,说:“妹仔,这事挺大,我找乡派出所的人去。呃,你叫啥名?哪个村的?多大啦?”
妹仔说:“潘秀玲,十九岁,是鸡公栏的。”
信访干部记录后,赶忙到派出所去找人。
一会儿回来了,对潘秀玲说:“妹仔,派出所没人,串村去了。这样吧,明天你再来。”
潘秀玲点点头要走。信访干部叮嘱道:“有啥子证据要保留下来,明天带来。”
潘秀玲点点头,信访干部又说:“告这种事的我也见过,要实实在在的,不要乱告。”
当日晚上,潘秀玲被石青山强奸的事就传遍了鸡公栏村。
潘氏宗家像炸了窝。潘秀玲的幺舅葛长清,在潘氏宗祠邀集了二十多个潘族汉子,商量决定要找石青山“摆理”,就持捧挟械蜂拥到石家,把院子团团围定。石青山见势不妙,紧闩大门,在门内与葛长清及众人对话,激怒的潘氏家族的人听不得石青山的辩解,猛烈地撞击大门。
石青山唯恐破门后全家遭殃,便手持钢钎从门缝儿中向外捅,想恫吓对方,惊乱中,一钎刺中一个潘氏家族人的大腿,血流如注,这更加激怒了潘氏家族的人,十几个大汉用木桩撞门,石青山抓起火铳朝天轰了一枪。
枪声使潘氏家族的汉子就跟疯了般叫喊:“开枪了,打死他!”
几个汉子翻上院墙,只听轰隆一声,大门坍塌。石青山持铳想从后院逃走,被葛长清堵个正着,疯狂的人群一拥而上,棍捧拳脚如雨点般撒下,把石青山打得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怒火仍盛的潘家人仍不解恨,又进屋上房,连打带砸。房毁人伤,狼藉一片。
葛长清正待率人离开时,突然闻得一声厉呼:“站住,都别走!”众人一看,是村党支书安堂叔气咻咻地奔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指述着事情的经过。
安堂叔听完后,说:“不论秀玲的事咋样,你们打人、砸屋是犯法的。眼前先把受伤的人送乡卫生院。葛长清把秀玲带到村公所,我们研究一下咋办。”即刻差人把石青山送到乡卫生院。
到村公所后,听完秀玲的哭诉,安堂叔为防止事态恶化,决定由秀玲写出控诉状,再附上村党支部的意见,连夜到乡派出所报案。
乡派出所值班人员受理了控告,并让秀玲明天送些证据来,就让葛长清陪潘秀玲回去了。
葛长清随后又到卫生院看了一下石青山,奄奄一息的石青山,对民警连连摇了三下头,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我没有……”
次日,潘秀玲给派出所送了物证,一条衬裤、一条被撕扯开大口子的花裤衩,上面都有明显的精斑污迹。
石青山强奸案及潘氏家族聚众闹事引起县里的重视,派县公安局刑侦队办此案。
待石青山稍有恢复,就提取了血液和唾液检验,将潘秀玲送来的物证一并送地区公安处技术处化验。检验结果很快证实:衬裤上遗有精斑,裤衩上检出大量形态完整的精虫,并确定均为A型血型物质。对石青山的血液、唾液的化验结果是:A型物质同一。
据此认定石青山有强奸潘秀玲的重大嫌疑。
为了慎重起见,刑侦队又通知潘秀玲由法医和专科医生共同进行处女膜检查。
开始潘秀玲极力拒绝,后经做工作才同意。经检查,潘秀玲处女膜呈新鲜型破裂,呈锯口状,尚伴有轻度红肿,是强暴性行为所致。
至此,潘秀玲被强奸的基本事实和基本证据已清楚:
一有被害人的控告;
二有被害人被强暴性行为伤害的处女膜破裂证据;
三有被告人作案时遗留的精液与被告人血液唾液相同的检验报告。
刑侦队决定对石青山刑事拘留,在执行前,在乡派出所审出被告人口供。
在乡派出所整整审了石青山一天一宿,石青山铁嘴钢牙,坚不招供,先因旧伤未愈,两次晕厥,后因理屈辞穷,两次辱骂刑警。
半夜,石青山突然要撞墙自尽,经控制规劝,平息了情绪,灌下一壶冷水后,他要解手,值班的联防人员,带石青山上厕所。
进入夜幕时,石青山突然蹲身发拳,猛击看押人的小腹处,使看押人翻滚在地。石青山窜进男厕、翻入女厕,越墙逃出乡政府大院,隐入黑茫茫一片的湘山中。
久等不归的刑警,出门看到在地上翻滚的联防人员,石青山早就没影儿了。
当晚,县公安局组织警力对石青山进行了紧急追捕。次日,报地区公安处对石青山进行通缉。
石青山畏罪潜逃的消息,传到鸡公栏,使潘氏家族立时炸了窝。潘氏族人在葛长清率领下,浩浩荡荡到县政府请愿上访,围在县公安局大门外斥责怒骂,说公安私放罪犯,贪赃枉法。县里一面规劝、疏导群众,一面严令公安局组织追捕。
潘秀玲的亲属,不断向最高检察院、最高法院、公安部、全国妇联及省、地、县各部门发出控告信,要求惩办罪犯、追究渎职。
时任全国妇联主席的康克清大姐,十分关注此案,要有关部门查清事实,惩办罪犯,平息民怨。
石青山脱逃后,在西鄂深山避了几天,就昼伏夜行,逃避着警察的天罗地网。后来就沿途乞讨,徒步进京,他进入京城后,看见悬挂国徽的部门就进,申诉冤情。翻来覆去就三句话:我冤枉,没强奸,哪个青天给我做主……
因石青山无材料,又没法诉清事实,他的申诉又一级级转下来。
冬去春来,桃花初绽。天涯浪迹一年多的石青山,一身风尘,持一纸公文兴冲冲地闯了回来,他扑进地区信访处,将盖有中央办公厅大红印鉴的信过顶跪呈,信访人员接过一看,也就四个官样文字:依法查处。
细辨呈信人是负案在逃的石青山,便立时通报了公安部门,石青山被押进了收审站。
悬案重审,新罪再加。石青山以强奸罪和脱逃罪被移送地区检察院审理。此时,石青山强奸案再一次震动国家最高权力机关。
石青山入狱后,传递一信给妻子徐凤芝,只一个字:冤。
徐凤芝接信后,辞去教职,变卖家产,携婴进京,在新华门、人民大会堂、毛主席纪念堂前,跪地泣冤,引起了党中央、国务院及最高司法当局的重视,急令有关部门派人急速复查此案。
复审全案的结论,还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只是始终没取得被告人口供仍感缺憾。另外,虽对石青山血液、唾液采检化验为A型,技术材料中应有对石青山精液的采检比对鉴定。此项检验,因石青山脱逃未作,在抓回后未能及时补上,使整个技术证据不绝对完善。上述两条,办案单位认为必要性不大,但还是例行公事地照办。
口供当然没有,旁证也不会再有,这在预料之中。
石青山的精液化验却石破天惊。石青山精液呈A型反应与原证无误,但石的精液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精虫,而现场物证的衬裤、裤衩上,却有大量完整精虫。
办案人员疑检验有误,又三次采检,在石青山精液中还无一精虫。
办案人员恐石在逃年余中有过伤病,经审查被否定。
办案人员急与法医联系,送医院全面检查。石青山小腹部的结扎刀口霍然在目,急查乡计划生育记载,石青山作过绝育结扎术。
众人全惊呆了。
关键证据有误,全案峰回路转。
焦点集聚在潘秀玲身上。
潘秀玲哪里经得住这种阵势,三句严辞诘问,就语无伦次了,她说:“那衬裤和裤衩是我舅妈的……”
潘秀玲颠三倒四地叙述着:“头一天,石青山家的鸡被我爸打死,说偷吃粮食了,石青山当众宰鸡,无一粒米,我们感到理亏了。第二天,石青山又丢了鸡,怀疑我们捣鬼,就要进屋查我。我挺害怕,堵在屋门口,我俩就撕扯起来,他使劲掐我的奶子,我就哭了……我把事情告诉了爸和幺舅,他们火冒三丈,让我去告石青山强奸,我就去了。头一会,我告他糟践我,他摸我那就是糟蹋我。回来后,我幺舅说要告强奸,我说啥叫强奸嘛?幺舅才告诉我明白。说完后,幺舅就带人冲石家去了。”
办案人问:“强奸了吗?”
潘秀玲哭着点头,又抬起脸摇摇头。
办案人问:“裤衩是咋回事?老实说!”
潘秀玲说:“乡干部要证据。幺舅说把你舅妈的拿去。等毁了石家后,幺舅说,光这裤衩不行,就推着舅妈进屋了,隔了一会儿出来,递给我裤衩,说可以,晚上,我就拿起沾了脏物的裤衩,和村支书的控告材料,送到乡里去了。那么肥的裤衩我啷格穿得嘛,那个口子也是他撕的。”
办案人员立即传讯葛长清夫妻,葛对潘的交待一言不供。在突破他妻子后再审,葛长清才被迫交待了制造假证事实。
沾有精液的物征有假,但潘秀玲的处女膜检查是几位大夫在场一起检验的,而且都一致认定是新近发生的暴力性侵害所致,这个重要情节如何解释?
办案人员又传唤潘秀玲询问。潘秀玲一听是问这事,羞愧交加,捂着脸猫在门后哭着不出来。
女警几经劝导,才哆哆嗦嗦地道出原委:“我把舅妈的脏裤衩交出后,公安局通知让我去作妇科检查,我不去,他们说这种案子必须做。我不知啥叫妇科检查就找幺舅问,幺舅不在家,我就找到支书安堂叔。安堂叔一听吓了一跳,说,搞不好你和你幺舅要坐大牢啊。我吓哭了。安堂叔安慰我说,莫哭嘛,我想法让你过关。他带我到没人的屋子给我检查后说,妹仔,你身子没见过红,一查就晓得石青山没沾过你身子,你可就是诬告嫁祸啊。我吓哭了。安堂叔说,唉,我也都快六十岁的人了,拼老命帮你一把吧。我说要得。安堂叔就把我的手脚捆起来,然后就啥子也不知道了。我醒过来时,安堂叔说,行了,保你没事了。石青山前几年害苦我了,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今天咱们让他下大狱。我没得法子,就去作了妇科检查,过了几天,就听说石青山逃走了。”
安堂叔失踪了。说到县里开三干会,一去好几天没回来。临了,家里接到一纸公安局的通知,知道安堂叔押在县看守所。
安堂叔交待了给潘秀玲破身的事,目的是要帮秀玲告死石青山。
是啥原因使安堂叔如此加害石青山?
这要追溯到十年前:那年,鸡公栏的山场一千多棵杨树被人砍伐,安堂叔左查右访不见头绪。恰巧村里请了一个神婆,教安堂叔油锅破案。安堂叔便支起大锅倒入桐油,用干柴猛烧。逼村里四十多个嫌疑人赤手捞物,手伤便是盗贼,不伤便是清白,结果无一不伤。一时村里鬼哭狼嚎,年龄最大的六十四岁,最小的刚刚十二岁。
当时年少气盛的石青山,凛然痛斥这种迷信手段,越级上书中央,当时的中央领导作了批示,中纪委发了通报,安堂叔受了处分。
因此,对石青山一直怀恨在心,奸潘事件发生后,安堂叔一直煽风点火,在潘秀玲找他问妇科检查时,又一石两鸟,既占了便宜,又伪制了最重要的强奸人证,要置石青山于死地。
幺舅葛长清自知难逃法网,畏罪潜逃被缉回判刑6年,安堂叔诱哄强奸潘秀玲被判刑7年。潘秀玲害人害己构成诬陷罪,谅她愚昧无知,遭人操纵又身心俱伤,从轻发落,免予起诉,石青山无罪开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