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仙境难寻觅:传说、诗画中的桃花与桃源

北京日报客户端 2025-04-14 19:26:10

在传统文化里,每月都有值班的花神。阳春三月,被称为“桃月”,当值的是桃花神。清代俞樾在《曲园杂纂》《十二月花神议》里商榷道,三月桃花神大家本来推举的是东方朔,但他只是馋美味的仙桃而已,应该改成刘晨、阮肇或者女花神息夫人则是合适的。清人吴友如画的十二花神中,三月桃花神则是六郎杨延昭,可能是因为他镇守三关,抵御外患,就像能辟邪的桃木一样吧。

桃花和其他月份的花儿不同,它很早就被赋予了更浓郁的仙气。桃林似乎是仙凡世界之间的隔离带,是引导人们进入自由世界的必经之路,也是让人迷离惝恍难以穿越的屏障。古人诗画中,明艳的桃花林承载着人们对自由、美好与超脱的无尽向往。

清 恽兰溪、邹一桂 《香界八仙图册》中的碧桃与 桃花天津博物馆藏

仙界密钥

清代画坛伉俪邹一桂、恽兰溪联袂创作了《香界八仙图册》,画中的八仙就是八种花,包括武陵仙、度索仙、姑射仙、九华仙、银汉仙、临江仙、罗浮仙、洛浦仙,即桃花、碧桃、牡丹、菊花、牵牛花、芙蓉花、梅花、水仙。夫妇二人为每种花卉都赋五言律诗一首,诗画相配,清雅绝俗。

其中第一开“武陵仙”,也就是桃花图和诗句,是恽兰溪所作,题诗道:“竹外枝三两,花开岁几千。武陵绚春色,沅水缔仙缘。风度宜为友,霞餐不问禅。蟠桃欣结实,献寿启华筵。”为什么把桃花称为“武陵仙”呢?是因为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捕鱼的武陵人驾船迷路,“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之后就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第二开是邹一桂画的“度索仙”,也就是碧桃,题诗道:“和露种来久,人间别有天。试看绿竹茂,更倚碧桃妍。挺特凌霄汉,荣华知几年。或红或白者,潇洒对群仙。”《云笈七签》中说:“东海有度索山,或曰度朔山,譌呼也。”就是说度索山是度朔山的讹读。

追溯桃花与仙界的渊源,最早就是在神秘的度朔山上,汉代王充《论衡·订鬼篇》引《山海经》云“沧海之中,有度朔山,上有大桃木,其蟠屈三千里……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于是,神荼、郁垒被当做最早的门神,有他们站在门口,鬼魅不敢闯入,也就保佑了一家人的平安。《南华真经》说:“插桃木于门上,令孩童不惊,让鬼邪不敢入。”度朔山巨大的桃树竟然“蟠屈三千里”,三千里是从北京到湖南、四川的距离,也就是说这棵桃树可以覆盖大半个中国。

《汉武故事》中说,“西王母种桃,三千年结一子,此儿(东方朔)不良,已三过偷之”,三千年才能成熟的桃子,人吃了也就成仙了,无怪乎东方朔要屡次偷吃呢。宋代王仲修有一首《宫词》诗道:“华渚星流生睿主,九天歌管宴钧台。愿将圣寿齐南极,碧海蟠桃万度开。”以寓意长生的蟠桃,恭贺皇帝万寿无疆。苏东坡给人祝寿时也曾写道:“终须跨个玉麒麟,方丈蓬莱走一巡。敢献些儿长寿物,蟠桃核里有双仁。”

昆仑山西王母的仙桃与度朔山巨大的桃树,都让桃树成了仙境的象征。南朝刘义庆《幽明录》中记载,汉明帝永平五年,剡县人刘晨、阮肇到天台山采药迷路,“经十三日,粮食乏尽,饥馁殆死。遥望山上,有一桃树,大有子实”,吃了桃子后,顺着山溪逆流而上二三里,得以和两位女仙相遇。桃花与桃实,勾连起人间与仙界的通道,成了一把开启仙界的密钥。

明 仇英 《桃源仙境图》 天津博物馆藏

超脱凡尘

看明代仇英的《桃源仙境图》,会发现它和《桃花源记》的情节并不吻合,仇英将桃源转化成了道教的洞天。画中,远处峰峦耸峙,云雾缭绕,殿宇楼台若隐若现,仿佛远离尘世的仙境圣地。清泉流淌,古松盘曲,桃花点点如繁星散布山间。三位白衣高士坐在青绿色的山水间,显得无比鲜明,他们在临流抚琴清谈,身旁童子侍立,人物神态悠然自得。石青、石绿的山体如碧玉雕琢,苍劲松柏与柔美桃枝相映成趣。仇英虽未直接描绘“夹岸桃花”,却通过云雾缭绕的岩洞、层叠山势与界画精微的亭台,构建出“洞天福地”的意象。

仇英另一幅近五米的全卷《桃花源图》,则忠实于《桃花源记》的描述,此图以武陵渔人行踪为主线,采用分节点式构图,描绘了渔人发现桃源、桃源见闻、源中闲聊、桃源畅饮、离开桃源的每个场景。每个人都怡然自得,鹅群在水中嬉戏,小狗有的在孩童身后追逐,有的在院落里闲卧。《桃花源记》的场景都得到了生动的再现,优美和谐的氛围令人神往。

同样,描绘刘晨、阮肇天台遇仙的画也很多。明代丁云鹏的《刘阮天台图》中,并不是画的秋季桃熟时节,而是春日景象。山间,繁茂的桃花和杜鹃肆意绽放,刘阮二人置身其中,像是刚刚踏入这个未知的神秘世界。盛开的桃花不仅是仙境的标志性景观,更象征着生命的蓬勃生机与自由活力。丁云鹏通过画面,让人们体验刘阮二人从现实到仙界的奇妙穿越,感受超脱尘世的自由境界。

元代赵苍云的《刘晨阮肇入天台山图卷》,则摒弃色彩渲染,单纯依靠线条的疏密、轻重、虚实变化,营造出深远的空间感与灵动的画面节奏。画中,每一个场景都穿插题写了故事文字,与《幽明录》记载不同,故事更加详实生动,描写刘阮踏入仙境前,“偶举目,见山头有桃木樛然,桃实累然。二人往山上取桃食之,人各食二枚,如觉少健然。”遇到仙女后,“二女因邀归家,所过山径崎岖,满山桃花烂然。”为什么刚刚还吃了桃子,这里却桃花灿烂呢?后面给了答案,因为山中“天气常如三春”。仙女待他们温暖而亲爱,“款曲之情,春气可挹,二子恍然如在天上也。”画面中的桃花,以简洁的线条勾勒,虽无色彩装点,却更显淡雅高洁。白描手法宛如一首无言的诗,将故事娓娓道来。

唐伯虎也画过《桃源图》,更出名的则是他的《桃花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这首诗写在一幅桃花画上,灼灼的桃花配上这流美旷达的诗句,让人觉得仿佛仙风拂拂从纸面吹起。

唐寅因“科场舞弊案”蒙冤被黜,终身失去进身资格,36岁时在桃花坞建造“桃花庵”,桃花借以表达他遗世独立、无欲而又坦荡的心怀。他说自己在庵中遇到了神仙,就又写了一首《桃花庵遇仙记》:“那时那日此门中,桃花树下初相逢。……忽闻仙踪一朝至,桃花人面分外红……”其实,这个仙人就是他自己。

元 赵苍云 《刘晨阮肇入天台山图》(局部)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桃源何在

尽管身在神仙世界,刘晨、阮肇却还是想家,半年后就辞别仙女下山了,“二人出洞口,行至大道,回首惟桃花灿烂,山色堆青而已。”回到家乡,村舍房屋都不是旧时模样,连认识的人都没有了,子孙已经到了第七代。两个世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就像电影《星际穿越》中,库珀经历星际旅行之后与女儿墨菲重逢,库珀仍是中年人,面前的女儿却已是白发苍苍、行将离世的老人了。

桃花源里住的真是神仙吗?王维在《桃花源行》中写道:“初因避地去人间,及至成仙遂不还。”李白也写道:“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韩愈却说“神仙有无何渺茫,桃源之说诚荒唐”。苏轼在《和桃源诗序》中,满是现实主义的冷静分析:“渔人所见,似是其子孙,非秦人不死者也。又云杀鸡作食,岂有仙而杀者乎。”渔人离开桃花源,沿途留下标记,后来的人再去寻访,却再也找不到入口了。“山路已迷,而不知所在”,“遂迷,不复得路”,“黄叶满径,洞口云迷”,每一个奇境都向世人关闭了通道。

入山的人放不下对红尘的执念,一心想要回家,那是因为家里还有亲情羁绊,还有名利牵缠。豫剧《七世同堂》是根据刘阮故事改编的。戏中,刘晨返回家乡后,七辈子孙都活得好好的,其中有宰相,有状元,一辈一辈子孙都出来给刘晨夫妇拜寿,最后戏台上都要站不下了。刘晨虽说一百多岁了,但还是个小生打扮,三辈子孙却都已经白发苍苍了,这就形成很强的喜剧效果,满足了人们渴望富贵长寿的幻想,所以经常在农村给老人祝寿时上演。京剧《长生乐》中也是类似的故事,旧时常在堂会、寿宴上演出。

桃源仙境难以寻觅,传说和诗画中的桃花,既是仙界的信标,也是我们心中永不熄灭的自由之火。“种桃亦即是桃源,有莲何必非莲社”,“能使此心无魏晋,寰中处处是桃源。”当我们驱散翳蔽心灵的迷雾,会发现桃源就在我们心下。

来源:北京晚报·五色土

作者: 王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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