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石流裹着印有银行标志的矿泉水瓶涌来时，
他恍惚看见女儿举着满分试卷，
在贷款广告弹窗里渐行渐远。
工棚铁皮顶棚漏雨的声音像打算盘。王有田用打火机燎开泡发的贷款广告，塑封膜卷曲成蛆虫形状。
手机屏保上的女儿在裂缝里微笑，头顶飘着"低息借款"的弹窗广告。
中介的办公室藏在菜市场二楼。穿花衬衫的男人用裁纸刀削苹果，果皮垂下来像条褪下的蛇蜕。"按指印。"
刀尖挑起印泥盒，王有田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刀刃上扭曲成条形码。红色指纹在借据上胀大时，他想起女儿出生时的脚印，也是这般鲜艳湿润。
建筑工地的探照灯总在凌晨三点惊醒他。安全帽内衬的汗酸味里，王有田把女儿的照片塞进夹层。
照片边角已经磨出毛边，就像老家堂屋墙上那些被香火熏黑的奖状。混凝土泵车的轰鸣声中，他听见猪圈里待宰母猪在撞栏杆——那是三年前为了凑学费卖掉的畜生。
城中村巷口的卤煮摊飘来脏器气息。王有田蹲在油腻的塑料凳上数钢镚，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催款短信的红色数字在屏幕裂痕里分裂增殖，像工地上乱窜的钢筋头。卖槟榔的跛脚女人递来皱巴巴的纸巾，背面印着"无抵押贷款"的褪色广告。
暴雨夜，讨债人的金牙在手机电筒光里闪烁。"王老板发财啊。"为首的男人踢翻泡面桶，汤汁顺着地缝流向堆满水泥袋的墙角。王有田摸到后腰别的扳手，金属的凉意让他想起女儿书包拉链的触感。
工头结算工资那天下着铁锈味的雨。烟盒背面歪扭的数字被汗水泡涨，王有田看见自己变成其中一只游动的蝌蚪。塔吊在雾霾中划出巨大的圆弧，像极了老家神婆跳大神时挥舞的铜铃轨迹。
女儿的电话总在催款短信后响起。"爸，老师说要去科技馆参观。"王有田在隧道里仰头看渗水的裂缝，安全帽接住的浊水滴进眼睛。爆破声震落壁灯时，他错觉听见女儿周岁时抓周的算盘珠子滚落声。
城中村公厕的镜子裂成三块。王有田在中间那块看见自己左眼充血，右边映着讨债人嚼槟榔的腮帮，最下方那块残留着上个月自杀女租客的口红印。
下水道口缠绕的头发团里，他捡到半张中奖彩票，数字正好是借款金额。
返乡大巴在暴雨中冲进塌方路段。王有田护着怀里的新书包，拉链齿咬穿塑料袋渗出红色液体。
泥石流裹着印有银行标志的矿泉水瓶涌来时，他恍惚看见女儿举着满分试卷，在贷款广告弹窗里渐行渐远。
